“你……”陆深随众人一起转身,看到季昕予泛红的额头和眼睛时,眼底闪过一丝波澜。

  他迅速掩盖过那片刻的惊讶,然后轻声一句“借过”,穿过并不算紧密的包围圈,走到季昕予身侧。

  “怎么自己过来了?”陆深自然而然地将手臂环过对方后背,将人揽在怀中,旁若无人地低头凑到他耳边问道。

  季昕予微微抬头看向他,便见着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那张脸上,闪过一丝戏谑,一副要看他表演的样子。

  还不等季昕予回应,一旁沉浸在“傻白甜”角色当中的温昕沅率先反应过来,随着全场调转的视线和镜头,他惊呼道:

  “哥,你还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说罢,他便小跑着跟上陆深的脚步,直到季昕予被揽在怀中,温昕沅才带着一张“关心”的面具停在一边。

  “哥?”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质疑,大家一致看向那个举着云台的男孩,显然他是在场最不会做情绪管理的一个,居然按捺不住问出了声。

  除了被季父带回家那年,温家为了挽救温氏口碑,拉着他四处营销乐善好施、豁达大度的家风外,季昕予便几乎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过面。

  倒不是说温家有多保护他,只是曾经有狗仔拿季昕予在学校里与人争吵的照片向温家勒索,却一毛钱都没有得到,大家就都知道季昕予这人毫无价值了。

  事实上,那个记者确实将季昕予的照片公开了,温家对此毫无反应,连水军控评都懒得安排。

  从那以后的十几年里,大家便逐渐淡忘了这个半路杀出的“温家大公子”。

  “这不是,刚才走廊上那个吗?”角落里的宾客窃窃私语,恰好落在温昕沅的耳朵里。

  他内心不仅暗笑,面儿上还是作出威胁的模样,瞪了那几个女人一眼。

  “这位先生,莫非您就是遭受陆深陆总殴打的主人公吗?”男孩举着云台稳稳地往前走,停在距离季昕予两米远的地方。

  见陆深对男孩的行为并没有反应,其他几家媒体的摄影师也纷纷靠近了些,长枪短炮直挺挺地对着季昕予的脸。

  季昕予的脸被口罩遮住大半,纤细的脖子上透出大片深粉色抓痕,而在浏海遮掩下的额头上,也能看出片片若隐若现的红痕来。

  “先生,您不必畏惧任何人,公众会保护您的。”男孩诚恳地向季昕予说道,看来他对陆深打人的言论已经深信不疑。

  季昕予苦恼状地挠挠头,又用手背使劲蹭了蹭胳膊,终于应声开口道:“其实……”

  “好了,”陆深微微收紧臂弯,低沉又关切地声音打断他的话,“坐下再说,嗯?”

  不是才刚变相向温家“宣战”吗,怎么又突然示好了?

  季昕予感受着陆深搭在肩上的大手,透过西装布料传来若有似无的体温,心里十分纳闷。

  原书中的陆深虽然暴戾、果决又占有欲极强,但向来爱憎分明、直来直去,直到剧情后期发现温昕沅联合温家陷害陆氏,才彻底与温家敌对起来。

  他的立场向来黑白分明,从没有过这样反复横跳的时候。

  见了鬼了!

  “请问您是,温氏季总的大儿子,季昕予先生吗?”一名年龄稍长的记者趁机提问道。

  温昕沅此时也已经跟到了季昕予身侧,率先答道:“当然是我哥了!”

  “是那个私生子?”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响了一阵,幸而是上流聚会,外围几个不入流的客人交谈几句也就住了嘴。

  全场目光重新聚集在季昕予的脸上,原本就有些社恐的他,手足无措起来。方才进门时,他那股想为陆深摆脱丑闻的气势也消散了大半。

  “怎么了?”陆深再次弯腰问询,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里,戏谑地盯着季昕予忸怩的表情。

  他当然不介意与温家撕破脸,只是眼前这人特意拖着瘦弱的身子和满眼被欺负过的模样过来,让人不禁想将舞台让出来,拭目以待看他表演。

  季昕予当然不会傻到以为陆深是真的关心自己,从门口到休息室那短短的距离,早让季昕予清楚地认识到,陆深只不过是想借无孔不入的媒体,给他自己扳回些口碑罢了。

  至于休息室里的对话,聪明如他,大概早就意识到自己在温家毫无地位可言,根本没有防范的必要了吧。

  此时季昕予的脸被陆深遮了大半,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快速运转,无数漫画、小说里的情节在脑袋里闪过,突然计上心头。

  既然原身全书地位最低的设定已然坐实,那就只有想办法往巨人的肩膀上爬才行了!

  狡黠的眼光一闪而过,季昕予突然往陆深相反的方向撤了撤,待到旁人能看到的角度时,那双泛红的眸子里已经写满了怯懦与痛苦。

  他抬头看了看温昕沅大义凛然的样子,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不出所料,还没等季昕予开口,温昕沅便拉住他的手指,刻意对着镜头的方向,惊呼道:“哥,你手指怎么肿成这样了!”

  “看上去好像是被什么夹到了,”一旁的喻安洲接话,关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说完,疑惑地眼神落在温昕沅身上,对方回以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季昕予下意识看了陆深一眼,迅速将手抽了回来。

  凭着对新闻敏锐的嗅觉,记者朋友们紧跟季昕予明里暗里的示意,直接将麦克风举到季昕予脸前,接连问道:

  “季先生,请问您与陆总的关系如何?”

  “此前,有目击者称您遭受陆总殴打,是否确有其事?”

  “坊间传闻陆总痴恋温昕沅先生,您怎么看?”

  ……

  最后一句来自那个举着云台的自媒体男孩,他只是个业余视频博主,比起采访技巧,他更深谙流量运转之道,自然是挑最容易爆发的话题来聊。

  “昕沅,”季昕予稍稍抬头看向那张眉眼间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用似乎竭力压制嗓音却能令全场大多数人都能听清的音量说:

  “帮我……摘一下口罩吧。”

  原文中,温昕沅对季昕予的嫌弃是刻在骨子里的。打从小时候,季昕予才刚被捡回家时,他便对季昕予碰过的东西、站过的地方嗤之以鼻,季昕予在温家那逼仄的活动范围,也有一半原因是温昕沅那恐怖的占有欲。

  而现在,当着在场诸位前辈、同行、伙伴,还有网线连接中的观众们,季昕予却要求温昕沅摘下他的口罩,那一面沾满空气尘埃、一面沾染呼吸污秽的东西。

  他下意识将环保的双臂猛然垂下,蹙起眉头不愿动作。

  “咳咳——”季昕予弯腰咳了两声,似乎在提醒温昕沅,自己在等他动手。

  喻安洲见着温昕沅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抗拒”二字,便倾身向前打算替他来。

  后者看出他的意图,先一步挡在季昕予面前,背对众人狠狠瞪了季昕予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捏起挂耳,缓缓将其从耳根提起、绕过耳廓,季昕予布满红痕的脸便暴露了出来。

  先前在走廊处碰见时,季昕予脸上的伤痕仅仅是在下颌骨上方,暗红的两道。

  而口罩下的这张脸上,无论颌骨、下巴、脸颊,连浏海遮盖的额头上都布满深浅不一的红肿和抓痕,着实令温昕沅大惊失色。

  如果说原来的两道伤痕是街头斗殴,现在这张脸就可谓是命案现场了。

  季昕予动了动唇,无声地向温昕沅说了句:放心。

  温昕沅似乎猜到了季昕予的意图,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然后配合地惊呼:

  “天哪,哥这是谁弄得!”

  温昕沅惊讶着后退两步,众人便都看清了季昕予的模样,抽气声不断响起,却没有人敢率先向陆深发难。

  反观被指控的另一位主人公,轻轻倚靠在旁边,悠然地摇晃着酒杯,表情无比松弛,仿佛在看一场无聊至极的闹剧一般。

  而在其他人看来,陆深这般满不在乎的样子,像极了保护伞下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别人不过是拿来寻乐子的道具罢了。

  “这……”喻安洲内心再三权衡,还是决定充分利用季昕予这次“出色的表现”。

  从读书时,季昕予就是他的跟屁虫,对他言听计从。后来,无论是被送去陆家,还是应允替温家搜集对付陆家的信息,都是喻安洲出面,季昕予才心甘情愿。

  这给了喻安洲巨大的自信,相信自己永远拥有季昕予百分百的忠诚。

  “陆总,昕予究竟犯了什么错,怎么会这样?”喻安洲问道。

  有了他开诚布公的问询,温昕沅也大胆起来,质问道:“我哥从来不会犯大错的,姓陆的你太过分了!”

  呵,终于开始了。陆深呷一口红酒,眯着眼睛看向季昕予,他有点好奇这个气场与以前完全不同的男孩,究竟会怎么做。

  温家立场不言而喻,媒体有了这层助力,便也追问道:

  “陆深先生,是否因为温先生屡次拒绝您的示爱,所以您利用他的哥哥发泄怒火呢?”

  是了,招标会时,陆深还在会场门外送了温昕沅一整车向日葵。

  豪门子弟之间的爱恨纠葛,没有比这更值得一个头版头条得了!

  “够了!”季昕予终于站了起来,压着嗓子低吼道,像极了恼羞成怒。

  温昕沅拍了拍季昕予瘦弱的肩膀,瞪着陆深说道:“哥你别怕,在温氏的地盘儿上,爸妈会替你撑腰的!”

  “噗嗤。”季昕予闻声,忍不住笑出了声。

  几乎同时,陆深脸上也嘲弄似的笑了笑。

  喻安洲顿时觉察出一丝不对,一把拉住又要开口讨伐的温昕沅,示意他稍安勿躁。

  “抱歉,”季昕予清了清嗓子,用右手撑住后方桌面借力,微微颔首示意后,说:

  “没想到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误会,也请大家停止天马星空的脑补情节吧。”

  刹那间,所有视线汇集在季昕予一人身上,陆深悄无声息地靠他更近了些,右臂环住他的肩膀,分担一部分体重过去。

  几乎在被陆深触碰的瞬间,季昕予布满红痕的脸颊似乎更红了些。

  “我只是身体不好,免疫低下、过敏导致的急性荨麻疹而已。”

  他缓缓说道,而后将衣袖往高撩了撩,果然胳膊上也有大片粉红色痕迹,比脸颊的浅一些,与伤痕大不相同。

  “什么?”温昕沅讶异道,他明明跟季昕予讲清楚了利害关系,他怎么反倒帮陆深说话了?

  季昕予好像读懂了温昕沅的想法,依然用熟悉的两个字回答:

  “放心。”

  他收起支撑在桌面的胳膊,向上弯曲,抓皱了陆深昂贵的西装,然后惬意地将脑袋靠在对方身上,玩笑似的继续说:

  “以陆先生的力气,一巴掌你哥我就要进ICU了。”

  暧昧的动作与暧昧的称呼,一下子将紧绷的气氛里灌入不一样的情绪。

  季昕予不仅表明了自己的正宫地位,又用亲昵的称呼拉拢温昕沅,迫使他在人前必须扮演关爱哥哥的角色。

  一句话,让两个富二代争着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