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偏厅。

  说是偏厅,其实温昕沅带季昕予进去的,只是偏厅里头的小置物间而已。

  进门后,温昕沅小心地将房门关严,转过身来面向季昕予,嫌弃似的往门边退了退,才开口道:

  “安洲让我转告你,宴会开场后会过来找你。”

  季昕予点点头,回忆着印象中原文描写原身的样子,恳切又卑微地问:

  “安洲他……我是说……你们,还好吗?”

  一丝不耐烦在温昕沅白净的脸上稍纵即逝,想到喻安洲的计划,温昕沅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还行,不过温氏在宁市城建项目上投入的精力很大,如果不能成功中标,恐怕安洲这个负责人要遭殃的。”

  季昕予尽职尽责地扮演一只小舔狗,昂着头急切道:“我今天发现了一些东西,一定会有用处的!”

  “等等!”温昕沅突然凑近,扬了扬食指,说:“你抬头。”

  季昕予听话照做。

  “这是陆深弄的?”温昕沅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不怀好意地问道。

  季昕予从善如流,委屈地点了点头说:“刚才在休息室里,他说让我乖乖配合。”

  强大的情感调度能力展现地淋漓尽致,几秒钟他便红了眼眶,与小时候原身被欺负时的样子应该如出一辙。

  “其实,温氏建筑与陆氏建筑的实力相差并不显著,”温昕沅突然话锋一转,“宁市城建这样的项目对于两家公司来说难度并不算太大。”

  季昕予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假装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在递交标书之后,评标环节中,除了价格、设计方案等硬性要求外,评标人与委员会同样将结合软实力进行评审。”

  温昕沅意有所指,手指从季昕予脸侧迅速划过,“比如说,口碑。”

  另一边,温昕沅带季昕予离开后,陆深便随喻安洲来到了这里。

  此时,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应邀前来的政商名流。

  他们穿着或华丽或清雅的礼服套装,推杯换盏间交换着虚假的情谊。

  陆深与喻安洲刚一出现在门口,便有眼尖的“同僚”迎了过来,点头哈腰地重复着“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等烂俗的恭维话。

  所谓上流社会,在资本操控的媒体口中,充满平等、开放、机遇,似乎从不排斥新鲜血液的加入,对所有人都心怀善良。

  但只有靠近了才知道,再也没有什么是比名利场更封闭、更冷漠的了。

  这些只配在门口徘徊的人,一边被上流阶层施舍的善意引诱,一边又在一次次越级失败中撞得头破血流。

  他们热衷于各种商业聚会的门口,总能在第一时间接触到行业风云人物,即便连一个眼神都得不到,还是日日祈盼着能翻越那道壁垒的千万分之一可能。

  “陆总、喻总,我是赛弗建材的付永生,一直没来得及感谢陆氏的提携……”

  “陆总、喻总,我是运程物流的程国安,久仰大名!”

  “我们林安广告也深得陆氏和温氏的扶持,实在是感激涕零啊!”

  ……

  一句句奉承话说出来,从善如流地侍者立马上前向陆深和喻安洲奉上香槟。

  面对那些伸到面前谄媚的香槟杯,陆深微微后撤半步,眼皮都不抬一下,绕过侍者直接往厅内走去。

  “史晨,”陆深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建筑公司跟赛弗有过合作?”

  一直默默跟着的男人上前半步,回答:“上回郊区花园的工程上,有批水泥质量不合格,临时给了他们一单。”

  “待会你去……”陆深停下脚步,半低着头小声在史晨耳边交代了几句。

  而喻安洲则绅士地端过香槟,一一与门口几个人碰杯,待他们将酒饮尽便离开了。

  同样不屑于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即使那也是他最初入职温氏时的样子。

  喻安洲脱身后,快步跟上陆深,恰好碰到史晨转身离开,便随口问道:“怎么了,走的这么匆忙?”

  “不放心,让他去看看。”陆深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脸色显然比刚才要柔和了不少。

  接着他未落下的话茬,从旁边走过来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搭话道:“好久不见,陆深、安洲。”

  作为陆氏集团总裁,他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的焦点。

  方才见他脸色不佳,周围人便互相推让着,谁也不敢第一个去这位爷面前试探。

  终于这会儿陆深脸色缓和了些,旁边又站了个脾气极好的喻安洲,踌躇许久的名流们便纷纷上前打起招呼。

  首先过来这位是宁市创投集团的创始人,同时也是陆父生前最亲密的球友,宁坤。

  他曾短暂任职过陆父的秘书,后来离职创业的启动资金,大半也是陆父投资的。

  “宁叔。”陆深端了杯香槟,与宁坤的酒杯轻轻相碰,然后珉了一口。

  喻安洲也跟着陆深的动作,敬了他一杯,寒暄了两句。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上前攀关系。

  虽说坊间盛传陆深对温昕沅一往情深,但最近温昕沅与喻安洲一起频繁出席公共场合,且举止亲密从不避讳,两人的暧昧关系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陆深即将回归“宁市第一王老五”的地位,聪明的上流父母们已经开始谋划了。

  因此,不少人带了盛装出席的子女过来,排着队往陆深面前带,大有把年会变成相亲专场的意思。

  “妈妈,走廊上不是听说他打人了吗,我不要去!”

  离陆深不远处的长桌旁边,身穿水蓝色礼服长裙的女孩正努力反抗着自己母亲的拉扯。

  也许是用力过猛,竟然没有压制住音量。

  整个宴会场刹那间安静下来,媒体朋友们调试好角度的摄影机也反应极快地转向陆深的方位。

  “闭嘴!”女孩母亲慌了神,赶忙呵斥道。

  旁边表情阴沉的中年男人心虚地看了看陆深的方向,直接反手给了女儿一巴掌。

  清脆地一声,女孩捂着脸,气急败坏地哭叫:“明明就是他把人打伤了!”

  说罢,啜泣着跑离了现场。

  “真是对不起,小女孩没见过世面,瞎说八道!”女孩母亲陪着笑脸,手忙脚乱地向着陆深的方向鞠了两躬,追了出去。

  而女孩父亲则更加手足无措,本来想借着年轻的女儿攀上陆家的高枝,没想到直接把宁市第一大金主给得罪了。

  生意场上现实的很,即便他们的公司不值得陆深花费精力对付,其他公司也会忌惮陆氏而与他们终止合作。

  这下全完了。

  “怎么会突然传出……”不知何处传来议论声,后半句话像是被人制止住了。

  陆深脸上依然维持着一贯地面无表情,甚至悠然地呷了一口香槟。

  刚才还排着队往陆深面前塞的男孩女孩们,纷纷被父母戒备地往身后扯了扯,好像生怕被陆深选中做人肉沙包似的。

  气氛冷到了冰点,温氏一把手二把手都不在,谁也不愿冒险在陆深面前出头。

  “请问陆深先生,对于刚才那位小姐说的‘打人’,您可以详细说明一下吗?”

  不知哪里窜出个举着云台拍视频的男孩,不怕死地走到陆深面前,盯着屏幕里的人像问道。

  “我女儿有抑郁症,都是胡说八道的!”女孩父亲作势要扑上来抢夺,被男孩灵活躲过。

  他的镜头依然对准了陆深的脸,只是心虚地不敢正视他,追问:“这是直播,陆先生,请问‘打人’是否确有其事?”

  “你觉得呢?”陆深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甚至嘲弄地扬了下嘴角。

  男孩拉了拉脸上的黑口罩,故意对着麦克风说道:“陆先生不正面回答,我与我的观众当然认为确有其事!”

  “哦?那要是我否认,就是没有咯?”陆深眯着眼睛,毫不躲闪镜头。

  无论是陆氏那群老古董还是温氏,陆深本就没有与他们虚与委蛇的打算,正面硬刚、速战速决更符合他睚眦必报的性格。

  要是能借这次的负面新闻把身边那颗小炸弹送还温家就更好了!

  男孩一时无言以对,而其他媒体也开始窃窃私语,闪光灯肆无忌惮地向陆深方向闪过,仿佛已经坐实了明天的头版头条。

  在旁人看来,发言一贯简明扼要的陆深,突然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摆明是默认了刚才那女孩的指控。

  正当场面再次陷入僵局时,温昕沅突然进来,满脸疑惑地走近,轻声问喻安洲: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大家都盯着陆深哥?”

  宴会厅太过安静,以至于温昕沅压到最低的音量,周围还是能清楚听到他的问话。

  喻安洲没有回答,只是难为地摇摇头。

  那男孩举着云台往后撤了撤,确保屏幕中同时出现陆深和温昕沅两个人。

  “我的观众想问陆先生,”他再次开口,不知道因为激动还是恐惧,尾音不住地颤抖,“您是因为被温先生拒绝,所以把怒火转嫁到别人身上发泄,对吗?”

  男孩的一句话,不只引得在场各位大惊失色,也成功让自己直播间人数飙升至千万级,更将陆深相关词条从热搜中部直接点燃,大大的“爆”字缀在排名前二,名为“陆深打人”、“陆深温昕沅”两个词条后面。

  温昕沅呆滞几秒,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深,难为情地问:“陆深哥……是因为……我吗?”

  喻安洲适时将温昕沅从陆深面前拉开,自己挡住他半个身子,说:“大家不要无端猜疑一些没有根据的东西!”

  “陆先生,难道您连对温先生的感情也要否认吗?”前排传来其他记者尖利地质问声。

  陆深依然不疾不徐地晃了晃香槟杯,将所剩不多的液体一饮而尽。

  “是……”他昂首面向媒体所在的方向,才一开口打算全部承认,却被门口两声轻咳打断。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个瘦高男孩,穿了身价值不菲但过于宽大的西装,整张脸几乎都被黑色口罩遮盖,只余一双泛红的眸子。

  “听说你们,到处说我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