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63章 秦叔叔,我来捉鬼了

  秦景川……秦景川……

  我的脑海里都是这三个字,白尚名的话语又开始听不清。恍惚间,我看见我在跑,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

  “秦叔叔!秦叔叔!”

  秦景川下班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等在警察生活小区门口,蹲蹲站站,腿已经麻了。听到有人叫他,秦景川停下了自行车。

  “哦!是一一啊!”他放好脚架,大步走过来半蹲与我平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这么晚不回家,妈妈会担心的,我送你回去吧。”

  “叔叔,对不起!”冉一低头的瞬间,开始哭起来。“把那种东西送到你家,对不起……呜呜呜呜呜……”

  是害怕吗?还是愧疚呢?我已经忘了当时的心境。

  冉盛宇送肉那天,我也去了。那时候秦警官没有下班,我们把东西放在门口保卫处就离开了。我一直记得那块肉和一盆锅包肉的样子,母亲做菜是很有一手的,锅包肉每片都裹上糊糊,炸得金黄,酥脆而不糊。然而我每看一眼都觉得说不出的瘆人,回到家,炸肉的油烟味早就被流通的空气稀释,但我闻着若有若无的味道吐了半天,吐到最后都是清水。

  当时就知道哭,也没看见秦叔叔是什么态度。我记得他把领口的大红色围巾系在我脖子上,抱我坐上他的自行车前座。他的自行车本有后座,不过落满了灰。前座是他自己加装的,我以前经常能看见他载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那女孩就坐在前座。

  “抓稳了,出发。”

  我吹着前座独有的风,只恨晚上人太少,没几个人路过,没几个人能见证我也坐过前座了。

  我见过不少把孩子放在前面骑车的人,那些人大多是年轻的父亲,孩子也是很小的孩子。我没有过这种待遇,母亲送我上学已经很累了,我无法要求她特意为接送我买一辆自行车,然后在车前安一个座位。我不无羡慕地看着每一个有前座可坐的孩子,曾一度极端地认为这是天下父亲都心照不宣和自己孩子的约定,前面视野开阔,孩子的后背交给父亲,没有什么比这让小朋友更有安全感了。

  十岁以后,个子忽然长起来,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有这种待遇,慢慢地也就不让自己再去想。

  “一一”

  “嗯?”

  秦叔叔的声音从我头顶斜后方传来,原来这就是那些孩子与父亲说笑时的视角。

  “你还太小,很多事情不是你可以控制的,别自责了。”

  “可我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我妈妈住院了,住院前她也说要是没有我的话,她不会这么辛苦……叔叔,我是不是真的那么让人讨厌?”

  风吹过,我脸上很冰,脖子却因为围巾的存在而温暖。

  “没有啊,叔叔就很喜欢一一。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给我添麻烦,相反,保护了你的安全让我很开心。”

  秦警官,他要是我的爸爸该多好。

  “我不会讨厌你的,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快上楼吧,我在楼下看着你。等忙完这几天,我去看望你妈妈。”

  ……

  “……工作后,我去找过负责尸检的法医。他们回答都出奇一致,问就是时间太远了不记得、找不到。不过幸运的是,我小学同学的爸爸也是负责尸检的法医,我求他帮我找档案。这件事被他爸发现,再三确定我不是眼线后,他爸终于把真正的尸检报告给了我。”

  “真正的尸检报告?”我刚才走神,现在有点没反应过来。

  “对,用那位法医的话来说,‘秦景川才出戒毒中心我们就知道,过不了多久,又要见他了’。秦叔叔没有妻子儿女,没有顾忌,他办案堪称完美,绝不容许有分毫疏漏。他期待着某个案件与宋叔叔的案子有关,所以总是探微索隐,生怕放走一个犯罪分子,因此也得罪了很多人。那些有点靠山的人通过各种手段减刑,一减再减,很快又能出狱作恶。秦叔叔搬出了警察生活小区,正中他们下怀。”

  “你说‘人肉贩卖案’受害者是秦景和,这是从哪里知道的?”

  白尚名说累了,猛吸一口烟丝的气味,长长舒了口气,“说来可能有些离谱,这是在心心按摩店发现的。一段录像。”

  “心心按摩店?!”我瞬间后脊发凉,这是哪里跟哪里?怎么扯上的?

  “是,离谱吧?”白尚名疲惫地笑笑,“关于在心心按摩店发现的东西我和你哥说过,他应该也没告诉你,你理解一下,做哥哥的人都这样。如果不必要,就不想把你牵扯太深。”

  老鬼愿意让我知道,那就是必要啦?

  “我知道你们那天并没有像新闻上说那样端掉了重大涉黄窝点,那一栋楼虽然灯火通明,但是你们只抓到了白茶、何向朝和我。白茶因为涉嫌诈骗还在拘留,何向朝被你们放出来检验我。那一晚你们最大的收获是笑气。”

  白尚名满脸写着‘嚯,这两兄妹真奇怪’,补充道:“还没完,事发后,我派人一直盯着按摩店,盯了三天,大晚上看见有人进到楼里。我亲自带人去抓,还是让那人跑了。我上车的时候,头被人用弹弓打了一下,拿U盘打的。”

  “够损啊。”

  “谁说不是呢?妥妥的嘲讽。U盘的事我没让别人知道,里面是加密的压缩包,我妹妹帮我破译的,但是内容那些我敢确定她没看过。”

  “内容是什么?”

  白尚名“啧”了一声,有些纠结地看看我,又捂着眼睛摇了摇头,“将心比心,给你看了,我觉得对不住你哥。”

  “……不会的。”

  反正现在我和老鬼已经打通了彼此的记忆,他看过的东西,或早或迟都会让我知道。

  “不行不行,算了。”

  “那你说说大体内容。”我妥协了。

  “呼……秦叔叔被虐待致死……死前,凶手逼他吃了一盘东西,画面太糊看不清。这压缩包里……有不多不少五十二条视频,一个个向接,每一条都用拍摄时间命名。我一条条看完了,在第五十条的时候,施虐者承认了自己杀害秦景和,很详细地说了所有过程。”

  他撕开了卷烟的外纸,把烟丝拢在手里,闻了好几口才平复下来。

  到底是怎样的画面,能让这位经验丰富的警官想起来都心有余悸,我不敢细想,也想象不到。

  “杀死秦叔叔的凶手要么是顾勇的人,要么是卓天谦的人,现在有嫌疑对象了没?”

  “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目前嫌疑最大的是刘德胜。据董家父子的口供,刘德胜之前是卫校的学生,卓天谦没发迹前总是和一群朋友厮混,其中就有刘德胜。后来刘德胜买了个文凭,又被卓天谦送出国镀了层金。回来后,顾勇一顿酒席就让他当上了二医院精神科主任。就在你坠楼后不久,我们在正心书院和有容医院发现了地下治疗室。”

  “有幸体验过,与其说是治疗室,不如说是刑房。”

  “就是刑房。”白尚名眼中难得地露出悲痛,我以为他从事这份工作那么多年,已经对人性的恶免疫了。他接着说道:“欠债者多半在那里被用刑,被榨干最后的价值。器官买卖、血奴、青少年戒网瘾、同性恋治疗……这也是他们的生财之道。”白尚名搓搓脸,这个话题太沉重,短短几个字是无数人的噩梦和无数家庭的破碎。

  “我们在里面救出了九百一十二个人,其中重残人员有两百七十四个,所有的未成年人大脑都经历了不可逆的伤害,少部分能恢复正常生活的人直到今天还在接受心理干预。那天我在查天谦集团的业务往来,是宋唯带队去医院和书院的。她回来以后,快一个月不和别人说话。下班后天天去医院里守着你,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说到这里,白尚名很大哥地拍了拍我的肩,叹道:“上一次她这么久不说话,还是秦叔叔走的时候。冉一啊,宋唯就是这么个脾气,心里藏着十分,只会说一两分,其他八九分都是靠做。宋叔叔走得早,宋唯的母亲生了宋唯以后身体很弱。一到五岁,她几乎是在我家长大的,她对我来说,和家人也没两样。”

  “这些事她从没和我说过。”

  “这些事你就算问她,她也不一定和你说。你们的事情我知道,从宋唯上高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宋家阿姨在宋唯高二时走了,要不是你,她可能很难撑过来。你对于她来说是不一样的,这一路上她都在失去,性子越来越独。我之前对你很有意见,因为你凭一己之力让宋唯体验了两次她最畏惧的离别。我替那傻丫头不值,不懂她为什么会陷在你这里出不来。”

  白尚名见我低下头,缓缓道:“可是这些天对你进一步了解,我也慢慢明白了。我相信你从前的离开都有理由,也希望等所有事情结束后,你能好好地和宋唯一起生活。”

  我不敢和白尚名对视,那希望太殷切,殷切得像请求。我不想发出什么誓言,只能说一句抱歉。

  “白警官,如果我这次回不去了,你能帮我给宋唯带句话吗?”

  “有我在,你一定能回去的。不要说这种话,要是连人民群众都保护不好,这身警服我也不用穿了。”

  我知道不需在多言,白尚名眼神坚毅,不容置疑。

  动车在这个站要停靠得久一些,白尚名拍拍脸下车抽烟。我坐在车上复盘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有些东西横向纵向对比,忽然清晰起来。

  他抽完烟,还没坐稳就对我说道:“我们背后,还有人在试图重演当年的案件。”

  这个结论与老鬼口里的“高人”不谋而合,我捏着眉心,闭上眼。确实,事到如今,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仿佛都是当年案件的柔和版。我被网暴对应秦景川受舆论攻击,刘寄的死对应秦景和的死,没有排气管的摩托就像当年的飞车党,而宾馆的火灾对应天籁KTV的火灾。

  “有人在对点报应?”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概是这样的。”白尚名搓了搓胡渣,缓缓摇头道:“但是也不尽然。宾馆的火灾是针对你的,但是冉盛宇当年并不是火灾的策划者和参与者。”

  我嘴唇一痛,才发现皮撕破了,“也许这场火灾针对的不是冉盛宇,而是顾勇。”

  “顾勇?那怎么报应到你身上的?”

  “白警官,我对警方说明当年偷听的事是在什么时候?”

  “你第二次回宇安后的三到四天里。”

  白尚名话音未落,猛地看向我,眼里的震惊与愤怒三七分。他一握拳,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意识到了恐怖的事情——我们中出了内鬼。

  知道冉盛宇和顾勇的关系,又能推算顾勇对我的态度,这个人恨屋及乌倒是有些水平。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我向警方透露后不到五天的时间里,他们就有了布置。

  “我告诉你们这些消息后,你们做了什么?”

  “你说你最近要在福利院附近活动,担心接不到电话。然后你就把冉凌的电话给了我。告诉我,这是你哥哥,你知道的所有东西他都知道。之后的几天我和他一直保持通话,是他协助我们完成了对勇盛制药厂藏毒点的推测,也是他从冉盛宇嘴里套出来顾勇进货的方式、路线、交易时间。他好像对制药厂的分布很熟悉。”

  “呲、呲”

  我刚要回复白尚名,手机振动了两下——杨禾发微信给我。

  “冉哥,什么时候到。我来接你。”

  白尚名见状,把头扭向了一边。

  我忽然有种被大舅子捉奸的窘迫,回复:“你在宇安?”

  “逢你之命,留守阵地。还有,慕白做调查报告做好了。我在改”

  “多谢(抱拳)”

  “客气啥(偷笑)”

  杨禾真是个让那个人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我想起了早上和宋唯的对话。

  ……

  “那是暗无天日的四天,我们几乎没吃没喝。我哥后来非常排斥别人的触碰,就连杨禾也不行。只要有人站在他身后,他就会非常紧张。更重要的是,他有愧疚。”

  “愧疚?”宋唯无法理解。

  “对,愧疚。”

  ……

  要联系冉盛宇、顾勇、卓天谦、秦景川,老鬼一定把能说的都对警方说了。剩下的话,都是我的理解,也不必再与谁说。

  这份愧疚是对秦警官的,更是对母亲的。母亲这些年来的装聋作哑,甚至骗得自己也相信了冉盛宇是爱自己的。然而事实上呢,她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她需要家庭,惧怕别人对离婚女性的眼光。于是,她漠视了孩子的求救,在冉一最需要妈妈的时候选择用昏睡搪塞过去,一次、两次、三次。

  老鬼性别认同为男性,就算以冉一的女性身份和杨禾相恋,他也无法做到。他知道被欺骗的滋味,无法放任自己陷入这段一开始就具有迷惑性的感情,这对杨禾不公平。

  我看着手机上的聊天框,打字:“禾哥,上次订宾馆,是你自己选的?”

  杨禾犹豫了片刻,回复:“不是,是慕白介绍的。我们回武名那个星期,她不敢一个人住,就换了家安保比较好的宾馆。”

  “嗯,好的。你能帮我顺一顺这些天发生的事吗?我脑袋被碰了一下,睡了几天,现在有点没缓过来。”

  “啊?那么严重?医生说你只是压力太大,又受了惊吓才昏迷的?意思现在是更严重了?”

  啧啧啧,一下子紧张成这样。我安慰道:“问题不大,不要担心啦。这点小伤算什么?”

  “我希望你以后都不受伤才好。”

  “哈哈哈哈,借你吉言”

  放下手机,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秦宿雨说过,“囡囡,晚上不要出门。太阳落山了就不要出门,鬼会出来。”

  婆婆,我来捉鬼了。

  看着远处连绵的山,我知道快到宇安了。如果顾勇在宇安的话,捉他宜早不宜迟。

  白尚名已经睡着,他要为未来几个小时的鏖战做准备。我眯眼休息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抓着这点时间写一封信,向我爱和我爱的人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