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深夜,贺兰山在闻于野怀里睡得正香,突然一阵剧烈的腹痛把他惊醒,他连忙推推闻于野,道:“快去找许大夫,好痛!”

  闻于野披上衣服就跑。

  贺兰山这阵子经常肚子疼,但这回比之前那几次都疼得厉害,腿间还隐隐有点潮湿的感觉,直觉告诉他孩子应该是真的等不及了。幸好闻于野现在在身边,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大夫很快来了,一看就说这的确是要生了,没法再拖。贺兰山当场脸就吓白了,他紧紧抓着闻于野的手,带着哭腔道:“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没准备好,我害怕!”

  闻于野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他能做的也只有陪在贺兰山身边,安抚他的情绪。

  贺兰山又疼又怕,嗷嗷叫,许大夫道:“王爷,别让郡公这样叫,费体力。”

  闻于野依言劝说贺兰山,贺兰山却怒道:“那你来生!!”

  闻于野哑口无言。

  孩子才刚满八个月,个头又长得比较小,生起来按理说会稍微容易一些,可光是这样也快要了贺兰山半条命,因为他的体质让他出不了汗,疼得身上滚烫却又憋在体内无法宣泄,更加重了他的痛苦。

  贺兰山浑身居然都通红了,脸色却是惨白的,一阵阵剧烈地发抖。这样的煎熬一直到天蒙蒙亮,贺兰山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闻于野心急如焚,对许大夫道:“怎么还没有动静?”

  许大夫道:“郡公这段时间身子虚,孩子又一直在拖着晚点生,对他的损耗很大,他可能没什么力气了。”

  闻于野脸色立刻变了,慌乱道:“那怎么办?!”

  许大夫皱着眉,小心翼翼道:“老朽不得不问王爷一句,若是万不得已,保大还是保小?”

  闻于野身子微微一晃,他看着贺兰山煞白的嘴唇,逼着自己沉声道:“保大,当然要保大。”

  贺兰山在一片混乱中隐约听得这么一句,他的神智勉强回归,掐着闻于野的手背声嘶力竭道:“闻于野!你敢!!”

  闻于野对他的反对置若罔闻,自顾自对许大夫道:“无论如何,保住大人。”

  “你……”贺兰山没有力气骂他了,他现在整个人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只想快点把孩子生下来,一半只想去死。

  参汤和催产药都来了,闻于野把贺兰山微微托起来,把汤药喂进去。贺兰山现在胃都在抽抽,吐了一大半出来,浸湿了被子,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狼狈。

  几声惨叫惊走了枝头上正在睡觉的鸟,洛小头和石志义在外面等着,也都听得坐立不安。洛小头腿都软了,他缓缓蹲在地上,眼前出现了轮到他躺在床上惨叫时的画面,那种恐惧无以言表。

  石志义蹲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背道:“我会陪着你,就像王爷陪着郡公那样。”

  洛小头没说什么,但身子往石志义那边靠了靠,眼神发直,喃喃道:“老天爷保佑,快点生下来吧。”

  血已经流了一床了,连被子都遮不住了,闻于野乍然在视野里瞥见一抹鲜红,他心跳都停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没有勇气再多看一眼。

  说来可笑,战场上他什么没见过,断手断脚,肠穿肚烂,那都是家常便饭了,可是眼前的这一滩血……

  闻于野手脚都软了,后背一阵阵发麻,趴在床边六神无主地旁观着贺兰山此刻的惨状。

  他甚至恨自己,为什么就帮不上一点忙呢?要是有什么法术能让他替贺兰山疼,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接受。

  闻于野红了眼圈,抚摸着贺兰山的额头,哽咽道:“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一定好好疼爱你们两个,我们会过得很幸福。你不想让孩子上战场那就不上,我把他送去国子监,让最好的先生教他念书,他以后会有盖世之才,成为国家的栋梁……”

  贺兰山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闻于野在说什么,他没多大反应,身体已经开始抽搐了。

  许大夫满头大汗,道:“不行了,王爷,现在只能保大了。”

  他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了个什么工具,闻于野不敢细看,只听他道:“王爷,我要用这个把孩子剪碎再掏出来,您可要想好了!”

  闻于野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他握着贺兰山的手,咬牙道:“剪吧,剪吧。”

  许大夫要动手了,闻于野哭着对贺兰山道:“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能让你离开我,你恨我吧,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太多了,我只能慢慢赎罪……”

  贺兰山的意识还是不清醒,可也许是和孩子之间八个月血脉相连培养出来的感应,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孩子有危险。贺兰山在最后关头发出了几乎不似人声的嘶吼,熬干了自己仅剩的一点气力。

  洛小头和石志义在那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凉了,他们差点以为贺兰山没有熬过去。很快,微弱的儿啼声响起,终于给这一个漫长又痛苦的夜晚画上了句号。

  洛小头和石志义两个人腿都蹲麻了也浑然不觉,他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往贺兰山的屋子走了几步,期待着从里面传来消息,又怕听到的是不想听到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出来给个回应,洛小头等不及了,撇开石志义的手走进去,立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扶着墙一步步靠近,却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

  闻于野只顾看着贺兰山,分不出半点注意力给他,倒是许大夫百忙中抽空对他道:“生下来了,放心吧,大人孩子都平安。”

  洛小头激动地捂着嘴,热泪盈眶,他连连点头,调头跑出去向石志义转告这个好消息,两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虽说都平安,但韫辉是八个月早产,贺兰山也刚从鬼门关收回一只脚,两个人都需要充足的时间慢慢恢复,目前还不能说完全没有一点危险。

  韫辉被清洗干净,放在包被里,乳母抱走喂奶前先让闻于野抱了抱。

  这孩子长得小小的,眉心一点小红痣只有针尖儿那么大,眼睛鼻子嘴巴也看不出像谁。闻于野抱着他,心里百感交集,一会儿觉得真丑,一会儿又觉得他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

  闻于野把孩子放在贺兰山枕边,道:“你瞧,咱们的韫辉真是……”

  他现在还有点懵,绞尽脑汁想不出词来,只得道:“真是个好孩子。希望他长得像你,那才好看。”

  贺兰山还在昏迷,给不了他回应。闻于野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给乳母,和许大夫一块儿给贺兰山清理身体,更换床褥。

  等忙完了,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许大夫去吃了午饭,然后给贺兰山熬药。闻于野就在贺兰山床边随便吃了些馒头大饼凑合,一刻也不肯离开贺兰山身边。

  贺兰山昏睡了两天,闻于野衣不解带,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每日给他按摩身体,活动四肢,喂药喂饭,把自己几乎给熬成了个野人。

  于是第三天下午,当贺兰山醒来时,他一眼差点没认出旁边这蓬头垢面的玩意儿究竟是谁,他迷迷糊糊地盯着闻于野看了一会儿,茫然道:“夫君?”

  闻于野受宠若惊,连连点头道:“是我,是我!”

  贺兰山张了张嘴,满脸复杂地别过脸道:“你现在好丑,你去收拾收拾。”

  闻于野倒是无所谓,笑呵呵道:“反正我现在有家有室的,要那么好看干什么。行,那我去洗漱,很快回来,顺便把韫辉抱来给你看看。”

  他急匆匆去了,很快抱着孩子回来。

  三天过去,韫辉没有刚出生时那么丑了,现在皮肤平展了些,肤色也白了。闻于野轻轻把韫辉放在贺兰山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瞧瞧,是不是很像你?”

  贺兰山沉默了一会儿,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闻于野笑道:“他现在已经比刚出生的时候好看多了,你还嫌弃人家。真的,他肯定像你,说不定长大了之后和你一模一样呢。”

  贺兰山叹了口气,道:“他可把我折腾惨了,要是再长得像你,我将来恐怕看着他就来气。”

  闻于野现在总之是听什么都顺耳,哪怕贺兰山骂他是个棒槌,他也觉得自己是棒槌里最直溜的那一根。他道:“是啊是啊,我又不好看,也就是运气好碰上你了,不然到现在恐怕都没人要,韫辉要是像我,我们还得为他的终身大事操心,多辛苦啊。”

  贺兰山被他拍马屁拍得意了, “哼”一声,正色道:“现在,我们来谈谈保大保小的问题吧。”

  闻于野哽住,不敢直视贺兰山犀利的视线,慌忙低下高傲的头颅,眼神飘忽不定。

  贺兰山盯着他看一会儿,噗嗤一笑,道:“算了,我知道你是太爱我了。虽然我宁肯放弃自己也要让韫辉活下来,但我还是很感动你会坚定地选我。”

  闻于野笑了笑,合衣躺在床的外侧,和贺兰山悄声闲聊,一家三口共同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和温馨,直到慢慢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