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于野要走了,这回终于能够好好道个别,贺兰山身上还穿着郡公的官服,整个人却腻在闻于野怀里,扭骨糖似的缠着人不放。

  闻于野搂着他道:“真该让你手下的大人们来看看,他们郡公私底下是怎么磨人的。”

  贺兰山一口咬在闻于野脖子上,磨着牙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要是不离开,我干嘛这样粘着你?”

  闻于野道:“哦,原来我要是天天在你身边,你就不把我当回事啦?你看,这就证明小别胜新婚是很有道理的。”

  闻于野故作轻松的话语还是没有起到哄贺兰山开心的作用,贺兰山哼唧几声,慢慢变了音调,有些要哭不哭的。他从怀里摸出个蓝色的荷包,放在闻于野手里,道:“这是我给你绣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原来你天天躲床上不让我看,就是在做这个。”闻于野左看右看,由衷赞叹道, “好可爱的胖鸭子,我喜欢。”

  “……”

  贺兰山从他腿上站起来,气急败坏道:“你才是胖鸭子!我绣是的仙鹤!!”

  闻于野立马乖觉地改口道:“好俊秀的仙鹤,我喜欢。”

  现在怎么往回找补都没用了,贺兰山已经生气了,他背对着闻于野躺在床上,拿被子把自己裹严实,留给闻于野一个圆润的背影。

  闻于野憋着笑,坐在床边戳戳他的屁股,道:“你何必和我这么个眼拙的人计较呢,我又没什么见识,人也不机灵。”

  贺兰山嚷嚷道:“你才是胖鸭子!”

  “对,我是胖鸭子,所以你也就别怪我把什么鸟都当同类了,好不好?”

  贺兰山哼了一声,闷闷道:“你说你的名字是来自于‘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所以我特地在荷包上绣了仙鹤!”

  “我知道,我真的很喜欢,谢谢我家夫郎。”闻于野把荷包系在腰带上,柔声道, “那,我现在就走了。”

  贺兰山转头看着他。

  对视片刻,闻于野俯身,二人接了个绵长的吻,慢慢地尝到一股微咸的味道,是贺兰山的眼泪。

  “聚少离多,这种日子我以后不想再过了。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尽快把事情处理好,然后过来陪我生孩子,等出了月子,就把我接回王府去,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要分开。”

  贺兰山把接下来的事都安排好了,闻于野自然也会向着这个目标前进,彼此心里都在数着日子,只期盼着哪天能让他们如愿以偿,如普通人那样长相厮守。

  听着闻于野离去的脚步声,贺兰山闭上眼睛无声地流泪,抚着肚子对孩子道:“没事的,爹爹很快就来接我们了。”

  *

  燕寒云正是四年一度回京述职的时候,名正言顺地带了部下三万兵马,随同闻于野一起启程。他们一路上行军速度极快,没有丝毫多余的休息,急迫得好像他们正要去参加一场大战。

  这个消息传到京城,落在一些人耳中那可就有无数文章可做了。他们联合上书,向皇上弹劾闻于野有不臣之心,他现在正带兵向都城进军,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有心向闻于野的大臣,声称那兵马是燕寒云的,人家本来就是要回京述职,闻于野和他同行也是情理之中。况且行军速度快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燕寒云只是想快去快回,免得浪费时间。

  朝堂上一时间分成了两派,你来我往斗得势均力敌,谁也不肯退步分毫,皇上保持沉默,却以别的名义提拔了两个弹劾闻于野的大臣。这种微妙的平衡艰难地维持着,直到一个消息彻底把这个假象打破。

  这个消息就是,拓跋敕戎突然不见了。

  御林军奉命搜遍了京城,无果,那么就只能认为他已经离开了京城,最有可能是回了鲜卑。

  很快,不知是打哪儿来的消息,说拓跋敕戎失踪前,有人曾在他的府院附近看见了摄政王的心腹章高旻,拓跋敕戎失踪后章高旻也杳无音信了。而根据可靠消息,闻于野这次去陇西,身边只有任郸。

  如此,心向闻于野的大臣彻底被压倒,闻于野违抗圣旨,私自放走拓跋敕戎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传得人尽皆知。

  于是当燕寒云的大军抵达京城时,城门关闭,吊桥拉起,俨然一副拒敌的架势。

  燕寒云坐在马上,抬头打量城墙上戒备森严的守军,笑了,道:“哎哟,我们怕不是走错了,到了别人家的都城门口。”

  闻于野一派闲适的模样,只顾低头把玩腰间挂着的胖鸭子荷包。

  燕寒云凑近他,道:“王爷,末将一路上听得些风言风语,说拓跋敕戎……”

  不等他说完,闻于野便直接道:“是我让章高旻送他走的。如果路上没有差池,他们应该已经到鲜卑了。”

  燕寒云沉默须臾,含笑唏嘘道:“王爷啊。”

  这件事,闻于野已经对贺兰山说过了,他担心贺兰山心里记恨着拓跋敕戎,想着要是贺兰山不同意,他就尽力劝劝,但贺兰山道:“放吧,没关系,我不生气。我知道,拓跋敕戎不是坏人,他只是太想回家了,至于对我的伤害……我其实没什么的,倒是石大哥伤得重。”

  他的大度让闻于野非常感激。他的贺兰山就是这样,总是愿意给予闻于野最大的理解。

  大军在城外等了足足三个时辰,从中午等到了天黑,城楼上终于有了动静。

  燕寒云仰头看清城楼上的人,朗声道:“是尚书令啊!夜寒风冷,大人怎么亲自到城楼上来了?”

  尚书令肃然道:“摄政王,燕将军,你们兵临城下,这是要做什么?”

  燕寒云疑惑道:“做什么?卑职回京述职,这不是兵部早就安排好的吗?大人若是不清楚,可以派人去兵部问问。”

  尚书令道:“回京述职,可以,但请王爷和燕将军独自入城,你们的兵马必须留在城外!”

  燕寒云冷笑一声,道:“我等平白无故为何遭到这等防备,还请大人明示。”

  “平白无故?这个词用得恐怕不恰当。此事究竟有什么内情,摄政王是最清楚的!王爷,拓跋敕戎不见了,难道不是王爷命人把他放走的吗?!”

  闻于野这时才把注意力从胖鸭子荷包上移开,看向尚书令道:“红口白牙的,尚书令何来这等言辞凿凿?”

  尚书令两手按在城墙上,厉声道:“王爷的心腹章高旻往日几乎与王爷寸步不离,为何王爷去陇西时却不见他跟在身边?而拓跋敕戎失踪前也曾有人见到章高旻出现在拓跋府外,现如今他也不知踪迹,王爷怎么解释?”

  闻于野平静道:“章高旻是被本王赶走的,他违背本王的心意,肆意妄为,离京前本王便命他自行离去。本王以为,不过是处置自己的一个部下罢了,没必要禀报尚书令得知吧。”

  尚书令与他遥遥对视,须臾道:“既然王爷的解释合情合理,那么不妨放下兵器,下马进城,入宫面圣,亲自向皇上说明原委,相信皇上也不会再怀疑王爷的忠心。”

  燕寒云道:“夜色已深,外臣不宜进宫。既然城门暂时还打不开,那么我便随王爷在城外驻扎待命,反正我们行军打仗惯了,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请尚书令去向皇上回话吧。”

  “你们!”尚书令气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二人率军扬长而去。

  双方就这样僵持下来,这是动辄命悬一线的事情,谁也不肯有分毫让步。闻于野也不急,他就和燕寒云在野地里驻扎下来,耐心地等着事态发展。

  八日后,闻于野等来了一封家书,是贺兰山寄来的,信封上画着一只胖鸭子……不是,仙鹤,打开一瞧,信的开头是一首小词:

  “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闻于野嘴角上扬,继续往下看。

  “现在是深夜,我爬起来给你写信。其实我不是故意不睡觉的,我睡得正香,结果被你的小孩活生生踹醒了,差点没把我气哭!你不在,他真的越来越不乖了,等你回来了要好好收拾他!我听人说,你现在还驻扎在城外,你冷不冷,晚上要盖好被子,炭火不要舍不得用,男人也是有资格怕冷的……”

  “……快过年了,家里添了好多红色的摆件,红绸缎往房梁上一挂,可喜庆了。我还给自己和韫辉做了好几身新衣服,到时候穿给你看哦!哎,我听见洛小头他们屋子那边好像有声音,不知道又闹什么矛盾了,他们最近总是吵吵闹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好了,就写到这里吧,我困了,你看信的时候如果是晚上,也要早点睡哦。希望世上最好的夫君早点回来,我每天每天都在等你。”

  闻于野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把信妥帖收好,马上提笔给贺兰山回信。

  “现在是清晨,我早起和将士们一起用饭,我们吃了红烧肉,还喝了好些酒。我不冷,我们会生篝火,热酒也是驱寒的。我也想帮你收拾韫辉,但是谁让他现在在你肚子里呢,等他出来了,我让他给你道歉。新年我们可能没办法在一起过,我会给你送去礼物,你千万不要怪我,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昨晚梦见你了,你和韫辉在花园里放风筝,忽然一下就被风筝带跑了,我赶紧把风筝射下来,把你们两个抱在怀里。你看,所以说你得多吃点,长得圆乎乎的,才不会被风筝带走。就写到这里了,我有点事要去办,你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