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达陇西的时候,当地文武出城相迎。一路舟车劳顿,他们就先把贺兰山送回府上,让他休息几日再正式拜见。

  这边早就做好了准备,当年陇西郡公的府邸还在,只是被查封了,现在过去两年,还称不上破败,好好打扫一番,换些新的家具摆设就可以住人了。闻于野还特地吩咐了不要刷漆,以免影响到贺兰山的身体。

  此时府上焕然一新,但同时又是从前的格局,贺兰山和闻于野一起走遍了府中各个角落,回忆往昔。

  贺兰山指着对面的屋子道:“我从前就住在那里,你看见门上写的字吗?就是十岁时的我写的!当时父亲教我写字,我第一个会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然后是‘父亲’这两个字,我就把它们都写在了门上!”

  “哎呀,这个破了的酒坛子还在呢!这本是父亲一坛珍藏多年的好酒,结果我玩蹴鞠的时候不小心把坛子撞倒,酒也洒没了,父亲就罚我在坛子里面栽葱,种不出来的话,就要我拿私房钱来赔他的酒!”

  “那你种出来了吗?”

  “当然种出来啦!我这么厉害!”

  “你看这棵树,我在下面埋了一只小鸟。哦,它已经死了我才埋了的,太可怜了,好像是被母鸟丢掉的。我当时还在旁边插了根树枝做它的墓碑,现在好像都不见了。”

  “啊,这个门槛我印象太深刻了,我在这里摔跤摔破了头,哭了好久哦!”

  ……

  走得累了,贺兰山想歇歇,但闻于野把他抱了起来,道:“还有个地方你没去。”

  他们进到一间屋子,里面布置成了婴儿房,有摇篮有玩具,还有个装满了小衣服小被子的衣柜。

  闻于野把贺兰山放下来,邀功道:“是我让人拿你隔壁的空房间布置的,你看怎么样?”

  贺兰山拿起一个拨浪鼓,在肚子前转了几圈,笑道:“韫辉呀,谁让你现在只有六个月,还不能出来,你的玩具就只能先给我玩啦。”

  话音刚落,韫辉好像不满意了似的在贺兰山肚子里踢了踢腿,贺兰山欺负孩子欺负得很开心,扭头扎进闻于野怀里,道:“你的爹爹也只能先给我抱啦!”

  闻于野一手揽着他,一手握住贺兰山的手,和他一起慢慢地转动拨浪鼓,清脆的鼓声一下又一下,两个人沉默地盯着拨浪鼓瞧,各怀心思。

  “咱们要是爱惜点用,说不定等韫辉长大了,还能给他的孩子玩儿。”闻于野道, “也许将来的某天,他也会像你一样,拿着拨浪鼓站在这儿欺负他的孩子。”

  贺兰山道:“可我觉得,韫辉最好不要生孩子,就算生,那也得和真心相爱的人生,不然就太痛苦了。”

  闻于野信誓旦旦道:“我一定帮他找个最好的夫君,绝对不会比我差。”

  贺兰山噗嗤一笑,道:“你已经把自己当成好夫君的标杆啦?”

  “怎么,我不配吗?”

  贺兰山抬头望着闻于野,认真道:“你就是世上最好的夫君!”

  *

  可惜这个世上最好的夫君不能在这里留得太久,和贺兰山一起埋葬了他父亲之后,闻于野就得回京了。

  贺兰山指着黄历气急败坏道:“下个月就要过年了,你是说,我们过年也不能在一起吗?”

  闻于野还没说话,贺兰山一跺脚,又道:“过完年开春,韫辉就该出生了,难道我生孩子的时候你也不在身边吗?!”

  闻于野连忙道:“我这不是得回去为我们的以后做准备吗,我会尽快的,就算过年来不及,但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保证会陪着你,好不好?过了这一回,我们以后就可以不分开了。”

  贺兰山还在噘着嘴闹脾气。他一想到自己可能活不过二十岁,哪还能不好好珍惜和闻于野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呢。

  闻于野也明白,可现在京中的局面还没有稳定,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风险,闻于野也不能让贺兰山去冒险。没有办法,闻于野只能把人好好地哄着,极尽做小伏低之能事。

  临走的前一天早上,闻于野可能是起床的时候动静有点大,把贺兰山吵着了,当场就被踹了一脚,闻于野也不敢吭声,赶紧抓起衣服灰溜溜出去了。

  他在外间换上蟒袍,满身矜贵之气,浑然不见方才被踹时的狼狈。收拾妥当,闻于野回去叫醒贺兰山,道:“乖,先别踹我,今天得早点起来,你要去接受陇西文武大臣的拜见了。拜完了回来再踹。”

  一直到坐在堂上,贺兰山的瞌睡才彻底醒了,他有些紧张,拘束地坐得笔直,抿唇小心翼翼地打量底下的文武两班。

  按理说闻于野的地位还是要比贺兰山高的,但他却站在贺兰山身边,仿佛只是他的区区一个侍卫似的,把“你们郡公在这儿受不得半点委屈”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

  文武们挨个出列,向贺兰山自我介绍。一轮结束后,贺兰山转头看向闻于野,闻于野点点头为他鼓劲,贺兰山这才鼓起勇气,清清嗓子道:“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郡公了。希望诸位大人与我一同为治下生民尽心竭力,不求流芳百世,只求无愧于心。”

  诸臣齐声道:“卑职谨遵郡公之命,为治下生民尽心竭力,不求流芳百世,只求无愧于心。”

  这些人里,有几个贺兰山都很眼熟,就是他父亲从前的部下。如今这些叔叔伯伯们都有些眼眶湿润,他们看着贺兰山,依稀就看见了当年的郡公。

  见过了面,文武们又开始奏报近日陇西的军政民生,贺兰山听不太明白,反正闻于野说过,这些人都是可以信任的,于是贺兰山一一允准了他们提出的政令。议事进行得很顺利,群臣退下,贺兰山这才松了口气,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道:“终于结束了!”

  闻于野给他揉肩膀,笑道:“郡公辛苦了,其实你可以放松些的。”

  贺兰山拍拍他的手,道:“王爷也辛苦了,在旁边站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以后要纡尊降贵,做我的带刀侍卫呢。”

  “做带刀侍卫也行啊,但是你得管吃管住,还得让我陪睡。”闻于野俯身亲他一口,道, “你去休息吧,我和他们说说话。”

  闻于野已经吩咐了任郸,让其中几位大人稍候片刻,他们现在都在待客的正堂等着闻于野。一见闻于野进来,五个人纷纷躬身拱手道:“王爷!”

  这些人都是闻于野之前在陇西时最亲近熟识且官职较高的,其中三位将军分别是齐伯雷,庞见山,燕寒云,一位文官傅正德,还有个任郸。

  闻于野温和道:“诸位大人免礼,请坐吧。”

  庞见山先道:“许久不见王爷了,王爷一切安好吗?”

  闻于野道:“本王一切安好,庞将军瞧着倒是比我还要神采奕奕。”

  庞见山笑道:“今日这么好的日子,谁不是神采奕奕呢。末将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竟还能有这一天。”

  闻于野道:“承蒙诸位记挂,本王心里都明白。今后还请诸位像辅佐前任郡公那样,辅佐你们的新郡公。本王知道,他在处理这些军国大事上的确不通,难免令人不服,但只要你们齐心,就没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众人郑重答应,齐伯雷道:“王爷,末将这里还有一些书信,是被调往各地的将军们听说王爷要来陇西,特地差人送来的,待会儿拿给王爷看看,大家都很想念王爷。”

  闻于野点点头,刚要说话,突然咳嗽了好几声,任郸连忙走过来道:“王爷怎么又咳嗽了,是不是今日还没吃那解药?”

  闻于野捂着胸口蹙眉道:“是,我忘记了,你快去拿来,就在郡公那里。”

  任郸急匆匆去了,庞见山性子最急,立刻问道:“方才任总兵说解药,什么解药?难道王爷中毒了?”

  闻于野似乎不太想提这件事,他摇摇头,道:“没什么,一点小事。”

  庞见山一下站了起来,道:“都吃上解药了,怎么还会是小事?王爷,你可别瞒我们!”

  闻于野只是不肯说,任郸很快回来了,把小瓷瓶递给闻于野,道:“王爷,这是最后一颗了,吃了就彻底解了。”

  庞见山抓着任郸道:“快说,王爷怎么了?!”

  任郸叹了口气,低声道:“皇上……给王爷吃了毒药,就是历代君主手里相传的那个,王爷现在七颗解药还剩最后一颗没有吃。”

  这话一说出来,马上像个惊雷似的把屋子其他人都炸了起来,他们纷纷围拢,燕寒云惊怒道:“皇上为何给王爷下毒?”

  任郸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庞见山阴着脸道:“好啊,他们父子是一脉相承的无情。”

  闻于野无奈道:“其实当今圣上已经很难得了,庞将军别这么说。可是,不妨对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连日来心里的确隐隐有些不安,皇上见我如今仍孤身一人,想为我赐婚,然而我心里的人,皇上绝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现在这件事还在拖着,等我回了京城,还不知是怎样的结果。”

  即便他不明说,这些聪明人也知道他心里的人是谁,他们又为何不能在一起。燕寒云道:“王爷不必担心,末将也正要领兵回京述职,王爷与末将同行,一旦有什么变故,末将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保得王爷平安离京。”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傅正德此时开口道:“王爷这次怎么没把平威带回来,他去哪里了?”

  闻于野和傅正德对视,两人眼中都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闻于野淡淡道:“他嘛,自有他的去处。”

  当天夜里,拓跋敕戎府上一片死寂,有仆人端了茶入内放在他面前,却没有马上出去。

  等了一会儿,拓跋敕戎不耐烦道:“还不走?”

  那仆人蹲下身,让拓跋敕戎看到他的脸。拓跋敕戎眼皮一跳,不等他惊呼出来,只听面前的人道:“奉王爷之命,送拓跋将军回归鲜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