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于野和张世镜又在朝堂上对峙起来了,原因是张世镜提出要重刑拷打昌氏父子身边的亲信,只有这样才能问出实话。

  闻于野当然要反对,他破天荒在百官面前发怒道:“我看大将军真正想拷打的不是他们,而是本王吧!不如就请大将军下令,现在就把本王送到刑部大牢里去!”

  他愤怒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金銮殿里,张世镜终究沉默了。

  下朝之后,皇上把闻于野和张世镜两人叫去了御书房,废了不少口舌,才让这二人表面上言归于好。

  可是当天晚上,昌成和身边用了十几年的小厮翟善忽然失踪了。

  昌成和在闻于野府上住了好几天,自从上回来求助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期间昌阳伯也来找过他,但昌成和就是认定了闻于野这儿更安全,至少张世镜绝对不会派人闯进来强行把他带走。

  无奈,昌阳伯只得再三劝告他快点回家,之后便悻悻离去。

  这天翟善出去帮昌成和办事,结果昌成和等到后半夜也没见他回来。按理说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昌成和在心里一合计,马上就知道大事不妙!今天下朝回来闻于野就带着怒意和他说过,张世镜企图拷打他们父子身边的亲信!

  于是昌成和再次吵醒了闻于野,惊慌地把事情告诉了他。闻于野又是疲惫又是心烦,撑着额角道:“我应该记得提醒你,不要让身边的人出府。张世镜开棺验尸,不知又在里头找到了什么证据。他如此严查不放,我甚至怀疑他是冲我来的。”

  昌成和被他的话说得心惊肉跳,瞪着眼睛道:“表哥,你是说……”

  闻于野看着他道:“你是我表弟,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样才能证明我对此毫不知情?哪怕只是一个视而不见,也足够他用来做文章了!”他说着忍耐不住踹了昌成和一脚,道:“你的命没了就没了,何苦还要连累我!万一张世镜审出什么来,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你知道吗?!”

  闻于野气到直接把他赶了出去,昌成和颤巍巍地回到自己屋里,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看见张世镜审讯一个敌军的探子,那样的手段,昌成和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些细节。

  翌日中午,张世镜登门造访。

  他带来了翟善血淋淋的供状,并要求把昌成和带走。

  闻于野让章高旻去把昌成和叫来,他自己则盯着供状看了半天,道:“这样屈打成招的供词,大将军觉得可信吗?”

  张世镜道:“可不可信,卑职把王爷的表弟带走问问就知道了。皇上将此事全权交给卑职,卑职只好斗胆了,以免辜负皇上的信任嘱托。”

  昌成和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句,瞬间毛骨悚然。章高旻温温柔柔地在身后推了他一把,将他硬生生推进门里,昌成和也顾不上说他什么了,他现在的注意力完全匀不出半点来。

  一听见动静,屋里的两人一块儿看了过来,一瞬间昌成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猛兽盯上的羊犊,过不了几分钟就会横尸当场,再被撕扯得看不出形状。

  昌成和在张世镜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头皮发麻,他一步三挪地走了进去,刚挪了几步,他就飞快跑到闻于野身后躲着,眼神飘忽,根本不敢往供状上多看一眼。

  闻于野对昌成和道:“你跟大将军走一趟吧,他只是问问你,不会对你用刑。”

  昌成和一把攥住闻于野的衣服,拨浪鼓似的摇头,道:“不不不!我不去!表哥你救救我!”

  闻于野皱眉看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张世镜冷笑一声,语带嘲讽道:“昌成和,昨晚拿到这份供状后,我先去见了你父亲。他已经承认了,事情都是你做的。为了你的家人考虑,你就不要再这样顽抗了,也许早些交代,皇上还能从轻发落。”

  昌成和身体微微一晃,脸色煞白道:“什么?我父亲说什么?!”

  张世镜沉声道:“先帝一直在用‘二皇子谋反,为何奔你而去’这句话作为郡公与二皇子有瓜葛的证据,可殊不知,当年就是你写信请二皇子来的!你和他保证,他来了之后你会和他联手,骗取郡公的兵权!昌成和啊,原来你甚至不是为了害死郡公,你是为了造反啊!”

  “造反”这两个恐怖的字让昌成和耳边嗡地一响。

  这些事,张世镜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亲历者除了他们父子二人,还有去送信的翟善,还有那个已经死的二皇子之外,根本不会有有外人知道啊!他前些日子倒是把这些事告诉了闻于野,但闻于野也绝不可能帮助张世镜,毕竟一旦他们昌家出事,闻于野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明明是一体的!

  除非,是他的亲爹,是昌阳伯为了撇清他自己,选择了放弃昌成和,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

  区区一个儿子算什么,古往今来为了权力地位,父子相残兄弟反目的事情难道还少吗?更遑论是为了自己的命!只要昌阳伯活着,他甚至可以再有儿子!

  何况昌阳伯本不是善类,呵,昌成和比谁都清楚,昌阳伯收留闻于野母子为的是什么,他就是个觊觎自己亲姐姐的变态!他姐姐是怎么死的?是被昌阳伯活活逼死的!

  这些事,闻于野还不知道吧,他要是知道,怎么可能和他们昌家如此和睦?

  昌成和的冷战从身体深处而来,他连牙关都在抖。对,他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哪怕这世上所有亲人都死了,他昌成和也不能死!

  他豁出去了,扑通一声跪在闻于野面前,恶狠狠道:“表哥,事情都是我爹做的!我愿意出首告发他!只要你保住我的命,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很要紧的事,你一定想知道!”

  站在门外守着的章高旻听见里面的声音,嘴角微微一扬。他知道,这件事终于做成了。

  事情过去了两年多,再要找什么货真价实的证据已经基本不可能了,因此闻于野和张世镜商定要做个局,一步步让昌氏父子反目。

  至于张世镜在朝堂上的那番话,说先帝原本是相信郡公的,只是郡公喝下了他以为是先帝命人送来的毒酒,先帝又听了小人的诬告,以为郡公已经畏罪服毒,这才认定他是反贼,下旨将他押回京处斩……

  那当然是假的。

  因为先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郡公,无论郡公有没有谋反,先帝命人送去的圣旨也一定会是把郡公押回京处斩。而毒酒,是郡公自己要喝的。

  当年事发之后,郡公心知这一劫十之八九躲不过去,又听说了闻于野曾尽力相救的事,他知道闻于野可信,便悄悄把他叫到了面前。

  彼时闻于野刚被昌阳伯放出来,灰头土脸地来到郡公面前,郡公不拘礼数,请他坐下。

  两人面对面,面前各放着一杯酒。

  郡公抬手道:“喝吧,这是我珍藏多年的佳酿,原本打算给贺兰山做陪嫁的。”

  闻于野和贺兰山定亲之后,跟郡公自然就更亲密了,他没有多想,举杯一饮而尽。

  郡公看着他,微笑道:“好喝吗?”

  闻于野道:“好喝。”说完他又觉得哪里不对,问道:“郡公怎么提前把它取出来喝了?”

  郡公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他放声笑道:“喝了这酒,你就要改口叫我岳父了。”

  闻于野一愣,有些不好意思。

  郡公也不催他,转而指着自己面前的那一杯,道:“这酒里下了毒,是我给自己准备的。”

  闻于野登时变色,来不及细想就要去抢那酒,郡公比他的动作更快,二话不说就把酒抢来喝了,赞叹道:“好酒,下了毒也是好酒!”

  闻于野看着喝空了的酒杯,道:“郡公,这是为何……”

  郡公苦笑着摇摇头,叹息道:“时也,命也!石志义把我儿带走了,是你吩咐的吧?希望我死后,他们能逃过这一劫。”

  闻于野深吸一口气,道:“郡公,圣旨还没有下来,也许……”

  “你我都知道,没有这样的也许。”郡公抬眼盯着闻于野,道,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绝非池中之物。这酒不是立时发作的,我应该还是会死于皇上的圣旨。但是我死后,尸骨会是乌黑的,这就是你帮我平反的引线。”

  闻于野不语,静静地听着郡公给他留下的最后的话。

  “张世镜现在诌府,路途遥远,我已经来不及告诉他了。我死后,你要让他解甲归田,等到你平步青云之后,你再让他回朝。你们要假做敌对之势,这样他查出来的真相才能取信于人。闻于野,你愿意帮我这一回吗?”

  闻于野没有回答,片刻后起身拜下,郑重而沉痛道:“岳父!”

  他这两个字唤得掷地有声,郡公眼中含泪,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

  事情有了眉目,只等最后落下那一刀了,闻于野回忆起往事,觉得终于不负郡公临死前的托付,他身上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不用再装了,想见到贺兰山的心自然也再无法克制了。

  他谁也没带,只嘱咐了章高旻看好家,自己便悄悄地连夜离京,第二天一早就到了盟关。

  当他迫不及待地来到贺兰山家附近时,远远地就看见那个院子屋檐上挂满了红绸和红灯笼,明显正在办喜事。

  闻于野的心脏猝然一抖,他下意识勒住马缰,屏息望着那扇敞开的大门。

  是谁和谁的婚事?

  闻于野脑中一遍遍过着贺兰山身边的那几个人,谁也不像是这么快就能成亲的样子。

  难道……不,不可能,怎么会呢。

  闻于野紧紧攥着手里的马缰,忽然觉得从前在战场上被成千上万的敌军包围时他都没有这么恐惧过。

  忽然,大门里出来个身穿新郎喜袍的人。

  ——石志义。

  石志义在门口招呼前来吃喜酒的客人,那身红狠狠地刺痛了闻于野的眼睛,让他一阵天旋地转。

  他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