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 回了阁楼,这会儿的阁楼已经不太一样了,木制的屏风隔开了两边, 左侧是卧榻, 多宝阁, 柜子,一张大书案,书架, 格局布置俨然就是青书苑的书房,而右侧是床榻,小圆桌,对着窗摆放着一张小坐榻, 坐榻上, 还有小茶几,茶几上还有一个小瓷瓶, 插着粉色的花。

  “哇哦, 佑安,这么快就布置好了?”金竹很是惊奇。

  “还行。”唐远之扫了一圈, 便牵着金竹在坐榻上坐下,在林叔和花无眠送上温热的茶后,便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有事?”金竹歪头问着。

  “我来此的路上,收到了大舅舅给我的信。”唐远之看着金竹,目光温柔而专注, “他告诉了我,当初和你一席之谈的缘由。”

  金竹怔了怔。

  “大舅舅也和我说起了当初他和大姐无疾而终的悔恨, 他想看我会怎么做?我和你,比之他们更加艰难。”唐远之低声说着。

  金竹沉默的听着。

  “但你的二次蜕变, 生死难料,大舅舅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让你写信于我。”唐远之素来清冷的声音有些低哑。

  金竹皱眉,正想开口,但唐远之抬手止住,目光深邃沉沉的专注的凝视着金竹,他慢慢的说着,“大舅舅说,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以他的过往论断你我之事,于我来说,并不公平。所以,他跟我道歉,也让我好好的思量,一生太过漫长,我此时的心意是否未来二十年,三十年,都不变的心意?他说,当初陛下赐婚赵霖与我娘的时候,他曾找过赵霖,说过,若是赵霖与东阳公主已经有了白头偕老的盟约,他可以代表唐家向陛下拒婚。但赵霖说,他心悦我娘。赐婚是他求来的。”

  金竹怔然,睁大眼睛,啊?

  “但后来,赵霖杀妻毒子。”唐远之轻轻的说着,看向金竹,嘴角微微弯起,带着几分嘲讽,“大舅舅说,非是拿赵霖来比我,只是,告诉我,人心易变,他怕我将来权势滔天,就会忘记了今日今时对灿灿你的心意,怕我将来若是权欲熏心,会如同赵霖舍弃我娘亲一般,舍弃了你。……也许此番说法,对我甚是不公,但是,金家于唐家有再造之恩,灿灿于我更有六年的教养之情,他不能,亦不可以坐看我将你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所以,他要我好好思量,情之一事,变数太多,世间有痴情人,也有薄情寡义之人。他问我,是哪一种?”

  说到此处,唐远之看着金竹,自嘲一笑,“灿灿,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金竹看着眼前的唐远之,他没有想到,到最后,唐琛云还是写了信给了佑安,他明明说过,不要写的啊。真是!而唐琛云这信里的字字句句,真是……诛心之语!赵霖那个人渣,怎么能跟佑安比!

  “你是我养的。”金竹严肃开口,随后凑上前,伸手捏住唐远之自嘲的笑脸,碎碎念着, “你怎么样,我还不清楚吗?你家大舅舅真是!我这个未来的大姐夫是榆木脑袋吗?!”

  唐远之抬手握住金竹捏着他脸的手,低哑的声音说着,“灿灿,大舅舅所言皆是为了我。我懂的。”

  金竹皱眉,不高兴,“他不该拿赵霖来比你!还问你是哪一种!?他怎么不写信问我啊!嘿,我就不懂了,他们怎么都担心你会不要我,我可是灵族的殿下哎,我手里那么多可爱的灵君,说不定,将来喜新厌旧的人是我呢?说实话,佑安,你除了这张脸能看,其他的,你的脾气执拗又暴躁,你又不喜欢说话,和你一天你可以不说十句话!你又闷又无趣的——”

  还没有说完的碎碎念都戛然而止在唐远之面无表情的阴冷的目光之下。

  金竹心虚的摸摸鼻子,额,好像说得有点过了啊。

  “我我我……说着玩的,哈哈哈……”金竹尴尬一笑。

  唐远之微微眯起眼,慢慢的握紧手里的修长温凉的手指,清冷的声音轻柔至极,语气却蔓延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原来灿灿心里,我是这般不堪?”

  “不不不……我我就是说着玩的!”金竹背脊一寒,心头一抖,忙讪笑着说道。

  被握紧的手指上,带有薄茧的温热的指腹一下一下的缓慢的摩挲着,每摩挲一下,金竹心头就抖一下,这种把自己送到危险动物的嘴里的感觉……呜呜呜……

  唐远之却是轻轻的温柔的笑着,黑曜石般的眼眸幽深难测,他轻柔的声音慢慢开口,“灿灿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回了大舅舅的这封信?”

  “……想,想……”,他一点都不想知道QAQ

  “若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与灿灿同行,此生,灿灿都别想摆脱我了。”说到此处,唐远之看着金竹,又眷眷温柔的笑了,“所以……灿灿,你此生都要与又闷又无趣一天说不了十句话的执拗又暴躁的我一起了。”

  金竹,“……”他真的只是随口说的啊,用不用记得那么清楚啊啊啊啊!

  *****

  入夜后的江州,祁蒙山中。

  一行黑衣人如同鬼魅般穿行在被夜色笼罩的山林之中!

  而前头一年轻人拉着一女子正快速的跑着:

  “别管我!你走!他们的目的是我!”

  “闭嘴!”

  “求你了!李璟羽!你放下我!你走!你是江州的特使,你绝对不能被他们找到!”

  “若娘!!我绝不会放下你!你闭嘴好吗?!”

  “李璟羽!”

  这时,黑衣人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们的跟前。

  李璟羽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将身后的女子挡住,看着跟前的黑衣人,冷冷一笑,“是赵霖?还是苏家的老不死?行啊,连我都要杀了是吧!果然江州的水够深的啊!”

  黑衣人沉默的举起手里的刀剑,指向李璟羽——

  与此同时的,苏州唐家,祖祠中。

  一脸憔悴不堪的青年跪在牌位前,满身的萧瑟绝望,而身后,一黑衣人正慢慢的靠近——

  金陵,天牢之中。

  宋玉书一脸木然的跪坐着,在他跟前,一老泪纵横的老者慢慢的弯腰,摘下了他胸前的玉牌,代表着大氏族宋氏嫡系的玉牌。

  ******

  而玉龙雪山中,起源之地的山庄之中。

  在夜色深沉后,唐远之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屏风外,阿七跪在那里。唐远之微微皱眉,低头安抚的拍了拍怀里沉沉睡着的金竹,随后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松开手,一手拿过床头矮柜上的袍服,团成一团,塞进迷糊迷糊的正摸索着什么的金竹怀里,见金竹抱着他的袍服,又舒展了双眉,嘴角似乎有了笑意,又沉沉睡去,才温柔一笑,披上袍服,轻步无声的走到屏风外。

  唐远之示意跪着的阿七随他出来,来到二楼,宽敞的用于议事会客的地方,才转身皱眉低声问道,“可是江州那边的事?”

  阿七恭敬拱手低声说着,“是江州影卫的急报,有数十杀手追杀小郡王和若娘,眼下,小郡王和若娘下落不明!锦衣堂正在查探江州之事,江州影卫正在寻访小郡王和若娘!”

  唐远之微微拧眉,忽然抬头看向楼梯,三楼楼梯那里,披着他的袍服的金竹正揉着眼睛,迷糊的看着他,“佑安……出事了吗?”

  唐远之挥手示意阿七退下,一边瞬间移动到金竹跟前,揽着金竹朝床榻走去,一边低声说着,“江州出了点事,李璟羽和若娘都失踪了。”

  金竹唰的一下精神了,抬眼看向唐远之,神色严肃了起来,“那其他的事呢?皇庄呢?苏州唐家呢?”

  “都还好。灿灿,我明日一早得去江州了。”唐远之柔声说着,一边拥着金竹躺下。

  金竹下意识的揪紧了唐远之的袖子,看着唐远之此刻幽深的又满是温柔宠溺的眼眸,低声说着,“江州……是不是很危险?那些铁矿,不是那么简单的对不对?”

  “嗯,是有些隐情,不过,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灿灿不要担心。”唐远之说着,抬手轻轻的抚了抚怀里的人的脸颊,目光温柔疼惜,“倒是灿灿……你若是要离开起源之地,定要让我知晓,阿九他们你得带着,唐门的印章你要用起来,还有张神医,你得让他随你一起,我若是写信给你,你要回我的信,不许不回……”

  金竹看着唐远之,摸了摸鼻子,这么啰嗦的……但面上,金竹还是低声应着,一边有些不舍的缩进唐远之的怀里,喃喃说着,“你要好好的……”

  “嗯。”唐远之低声应着,拥着金竹的手更加用力。

  说是天亮再走,可等阿七再次呈递急报后,唐远之就起身洗漱穿戴了,天色未明,唐远之已经带着人离开了起源之地了。

  *******

  金陵,金殿之上。

  宁王神色匆匆的踏入金殿,看着背对着他站在窗户前的崇光帝,宁王恭敬拱手做礼,“皇兄,刚刚佑安传来的消息,他已经赶往了江州,眼下已经大概清楚璟羽的所在了,璟羽无碍,皇兄不必担忧。”

  崇光帝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区区江州,区区铁矿,他就处置得这么狼狈……”话语里是满满的失望……

  宁王心头轻叹,江州之事,李璟羽的处置的确是很是糟糕,也难怪皇兄会这般失望了。

  “但,如佑安所说,这大楚的天下,是李氏的,李氏子孙再怎么不堪,也不能将这天下交予那些世家……李璟羽……眼下也唯有一个李璟羽了。”崇光帝喃喃说着。

  “皇兄,璟羽还小,眼下也只是刚刚开始,之前的明州一案和地方驻军,虽然还有不妥之处,但也是可圈可点了,我们再给他一些时间,何况,还有佑安在。”宁王低声劝慰着。

  崇光帝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好一会儿,崇光帝才开口低声问着,“江州那边查到了什么?苏煜呢?”

  “回皇兄的话,佑安的信中并没有具体的呈报。”宁王低声说着。

  “嗯……看来佑安应该知道了什么,但眼下尚没有完整的证据……宋玉书已经被踢出宋家了?”崇光帝又忽然转开了话题。

  “是。眼下也已经离开了金陵。”宁王说着,带着几分叹息。

  崇光帝冷笑一声,“宋翼德倒是果决。”说到这里,又忽然叹息一声,“若朕当初也有那般果决就好了,就不会……”

  宁王忙急急开口,“皇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眼下,佑安也很好,您——”

  后头的话语被宁王急急的吞了回去,只是带着几分慌急和苦涩的看着崇光帝。

  崇光帝慢慢摇头,声音艰涩不已,“朕的那几个儿子除了跟随那些氏族,做他们的手中木偶还有什么!大楚眼下看似光鲜,内里这般腐烂不堪!边疆蛮族,越族,异族的野心从来都没有消失过!若是四年前佑安没有出现……这天下只怕早就战火四起了!”

  宁王沉默的垂下了头,不止战火四起,只怕会是彻底的纷乱,如大楚未曾出现前的那整整一百年的混乱不堪。

  “罢了……再看看,看佑安要如何处置江州……”崇光帝喃喃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