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之沐浴后披散着头发, 披着袍服慢步走来床榻,金竹习惯性的往里头缩了缩,这个床榻虽然换了一个大的, 但也没法跟他以前青书苑的大床榻相比。

  但是看唐远之好像睡得也挺好的。金竹也就不管了。

  “头发干了?”金竹摸了摸唐远之披散在枕头上的头发, 柔顺得很。

  “嗯。”用内力让头发干了这种事情就不要说出来, 看灿灿的眼神很羡慕的样子。

  唐远之侧身看着金竹,黑色的眼眸里泛着碎碎点点的光芒和笑意。

  “快睡了吧。”金竹躺好,打算闭眼睡觉。

  “我去见了廖老三, 于世琮,还有李璟羽。”唐远之却似乎不想让金竹好好睡觉,语气平缓的说着。

  金竹睁眼,心头叹气, 侧头看向唐远之。

  “我和廖老三在一年前就有联系了, 他当初组建盐帮,只是想贩卖私盐来赚点钱财, 但不想却被苏家看中, 一年前的官盐劫掠越来越大,他看到了明州百姓和附近几州府百姓的苦不堪言的生活, 他想罢手不干了,但苏家和陈有利却不肯放过他。”唐远之继续低声说着。

  金竹专注的听着。

  “于世琮是魏琛的好友,他参加进士考试的时候,得罪了宋家的一个旁系子弟,此后仕途一直被打压, 崔家欣赏他,想招揽他, 他不愿意,宁肯窝在明州做十年的通判。他做事精明, 陈有利有些把柄都被他悄悄的掌握着,但他过于刚烈,想同归于尽来揭破明州的这重重黑幕。”

  金竹皱起眉头。

  唐远之伸手轻轻的抚过金竹的眉眼,语气轻淡的继续说着,“我一年前和他联系上了,打消了他的念头。”

  “李璟羽聪明,他看得懂这金陵的局势,知道如今皇室式微,他听我的话,遵从我的指令做事,但也不迂腐。”

  金竹点头,当年那个装疯做事的小孩,果然不简单。

  然后,这个人……干嘛呢!

  “你不应该和我说这些。”金竹侧头看着单手撑额侧身躺着的唐远之,语气严肃。

  “没有不应该。”唐远之目光深深的凝视着金竹,低声说着,“我想和你说。”

  金竹一时间有些无语。

  “很多事……我都不想和别人说,说了,他们也不懂。他们也只会害怕。”唐远之垂下眼,低声说着。

  金竹一怔,下意识的抬眼看着唐远之,却只看到唐远之长长的睫毛,和睫毛下的黑眼圈,金竹心头不由一酸,又针刺般的疼。

  四年前,他就隐约发觉,或许是过于聪慧,或许是经历的事情过于残酷,佑安不管做什么都习惯性的保持着和别人的距离,不管做什么都习惯性的只做不说。哪怕是面对奉老也是如此。

  金竹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唐远之的手,低声开口,“那你以后有什么想说的就跟我说。”

  唐远之垂下眼帘,掩去眼眸里的浓重的黑色,嘴角微微弯起,“好。”

  *****

  翌日,阳光洒落阁楼的时候,金竹已经起来了,坐在圆桌旁用饭,想到昨天看折子和册子的时候,都没有看到被劫走的官盐和军粮藏在那里,不由好奇的转头问唐远之,“佑安,陈有利把官盐和军粮都藏在哪里了?”

  已经用好早膳的唐远之,将桌上的一碗鸡丝粥端来,放到金竹跟前,一边说着,“灿灿猜猜看。”

  “我已经吃了白粥和包子了。”金竹嫌弃的推开鸡丝粥。

  “就半碗,剩下的我吃。”唐远之声音放缓的柔声哄着。

  金竹想了想,好吧,浪费食物可耻。

  于是他半碗,唐远之半碗,喝完了,这次唐远之又是就着他喝的地方慢慢的喝!

  不过,金竹淡定了。嗯,这孩子一定是没有和别人这样喝过粥。

  完全忘记了旁边的这孩子曾经被他吐槽过洁癖强迫症!

  “藏在他家里了?”金竹问着,带着几分好奇。

  唐远之摇头,放下碗,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灿灿,我们去外面看戏?”

  金竹哼了哼,都不告诉他!没事,他就猜!

  “佑安,咱玩一个游戏。”金竹托腮看着站起来的唐远之,眉眼间一片狡黠。

  唐远之拿过林叔恭敬呈递过来的淡青色的袍服,转头看向金竹,微微扬了扬嘴角,“灿灿想玩什么游戏?”

  “我们来打赌,陈有利的官盐和粮草就在府衙里,如果我猜对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金竹眉眼亮晶晶的,很是自信。

  唐远之一笑,笑容浅淡,他弯下腰,看着金竹,点头说道,“好,如果我赢了,灿灿是不是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金竹笑眯眯的点头,那是当然的。嘿嘿。

  唐远之拉起金竹,淡青色的袍服抖开,给张开双臂的金竹穿上,又扣上了一条镶嵌着碧绿色玉石的带子。

  金竹摸了摸玉带,看向唐远之,见唐远之还是黑色的袍服,就转身喊来阿七去找来淡白色的袍服,“佑安,黑色的偶尔穿一穿就好啦,你老是穿黑色的,不好看。”金竹碎碎念着。

  而且,本来这性格就不够阳光了,还穿黑色的!

  唐远之眉眼温和的由着金竹给他穿上淡白色的袍服,看着金竹很是自然的接过阿七恭敬呈递过来的蓝色玉带,弯腰给他系上。穿戴好了,还给他拉了拉衣领——

  然后,似乎反应过来的金竹,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无暇的温柔面容,耳朵尖红了,脸也红了。

  反应过来的金竹,尴尬的连连打着哈哈,“啊哈哈,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快走!”

  唐远之嘴角弯了弯,“好。”

  慢步走在急急出厢房的金竹身后,在下阁楼后,唐远之上前一步,自然的落在金竹身后一步,手悄悄的虚抬起,虚揽着金竹的腰。

  ——那是一种沉默的却也强势宣告的姿态。

  后头跟随的林叔银子阿七阿□□人默默的垂下眼。

  ****

  直至上了马车,到了明州河岸的同福客栈的三楼。

  金竹看着河岸,河岸已经热闹起来了,哦,堵船了啊。

  下头吵吵闹闹的:

  “明明就是你们!是你们啊!”

  “什么我们你们的!搞清楚!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啊我去!”

  “快看!那是什么啊!啊?”

  “等会,小心。小心!啊,是银子!好多银子!天哪!”

  “银子啊啊,还有金子!快!快抢!”

  ……

  金竹趴在窗口,看着下头越来越多的人涌向了河岸,转头看向在坐榻上冲茶的唐远之,“佑安!会不会很危险?”

  唐远之端着冲好的茶慢步走了过来,递给金竹,瞥了眼外头,微微点头,“人多自然是不好的。”

  “不过,没事的。我有让人盯着。”唐远之说着,站在金竹身侧,看着下头,人越来越多,吵闹声也更大了,该来的人,似乎也来了?其中还有金家的管事?

  唐远之转头问着金竹,“金家管事怎的也来了?”

  金竹一笑,笑容贼兮兮的,“凑热闹啊。这么好的热闹,当然要看看啊。”

  唐远之眉梢微挑,灿灿是想浑水摸鱼?

  此时,下头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句,“那都是官银!官银!是陈有利家的银子!”

  “啊?!什么!”

  “盐!有盐!”

  “天啊!那个袋子是陈有利家的!”又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句!

  “陈有利把我们的钱,我们的盐都吃了啊!”

  “快!让他吐出来还给我们!”

  一时间群情激愤了!也不知道是谁喊的,是谁带的头,一大帮人气势汹汹的朝州府衙门冲了过去!

  唐远之目光微微眯起,看着混在人群中的金家管事已经退了出去,这个管事并非是金明达,明州管事好几个,他都见过画像,除了金明达大概是明州城中大家知道的,其他管事都是相貌普通,丢进人群中也难以辨认,金家每个地方的管事们都是这样的,一个作为代表,其他几人低调隐形,方便行事。

  灿灿让这个管事来添油加醋 ,虽然人群中煽动情绪的是他安排的,但是,这个管事……是想做什么?

  唐远之看着那退出去的管事,退到了另一条巷子里,那条巷子是前往府衙的一条偏僻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