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之慢步前行, 廖老三是他今晚见的第一个人。

  上辈子,在他为苏家所设置的局中,廖老三侥幸活了下来, 但一门七十多人, 只活了他一人, 带着满腹仇恨,廖老三去了北越参军,之后与他合作 , 带着三千人的队伍奇袭了北越的苗国,大获全胜,归来后,在金陵的晚宴上, 廖老三和他的兄弟们, 杀了苏煜,杀了苏家满门。

  延绵百年的苏家, 就在那一个晚上, 陨落了。

  当然,这其中自然是有他的设计与布局, 而那个晚上报仇后的廖老三也自刎而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不知道保住了妻儿老小的廖老三又会走怎样的路?

  唐远之看着前方已经在他面前的中年男子,有些漫不经心的想着,若是来明州还是找不到灿灿的话, 他大概不会有这么多的耐心,他大概还是会用上辈子的法子吧。

  “郎君安好, 于世琮拜见郎君。”中年男子于世琮恭敬拱手。

  “于大人,你我同朝为官, 不必这般多礼。”唐远之开口,拱手做礼。

  于世琮抬头看向唐远之,愣了愣,同朝为官?

  这个一个月前与他忽然密信联络,点出他暗中搜集陈有利证据,并且点出了他暗中所做的种种部署的人,是与他同朝为官的人?

  “在下唐远之,明州官盐盗窃案与镇南侯被截杀一案的特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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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柳梢头。

  金竹看着窗户外的圆月,原来已经是满月了吗?

  “郎君,喝药膳了。”林叔呈递上药膳,一边碎碎念着,“您的头发我看还是擦得不好,要不,小的帮您?”

  “不用了,林叔。”金竹接过药膳,一口气干了!比上辈子喝的中药都难喝!

  “哎呦!郎君,您别喝得那么快!”林叔忙拿过蜜果子,一边嘀咕着,“哎呀真是!”

  “好了,我没事。林叔,你的伤怎么样了?”金竹擦了擦嘴,关切问着。

  “郎君别担心,其实六郎君也没有怎么用力。真的,没事了。”林叔笑道。

  金竹点头,又长叹一声,“林叔,佑安他四年来可能也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心情不是很好,脾气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你和银子就避着点。当然,也不用害怕!咱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他要是无理取闹,咱也别理他!”

  林叔笑着点头。

  林叔退出了房间,看着背对着他的金竹,心头轻叹,看来郎君还是不懂,六郎君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三郎君不太明白,或者说下意识的不去明白?唉。

  金竹翻着折子,嗯,他只是无聊翻一下,他不去看的。但是,翻着翻着,金竹就不由得专注了。

  他手里的折子是明州和金陵呈报的,还有北越。

  明州呈报的折子里详细的记载着陈有利这五年来一面听从宋家的,和盐帮合作,截取官盐,瓜分赃款,陈有利给宋家报上去的是六分利,实则是八分利,陈有利独占了两分利,另一面是陈有利居然和赵家合作,积极的寻找海图,同时让海寇和盐帮偷偷的劫掠北越的军草,转手卖到了苗国,赚取的利润,也是一样,明明是八分利,却给赵家报了六分!折子写得详详细细,还附上了陈有利藏匿钱财的地方!

  居然是在河堤下的仓库?!

  金竹嘴角微抽也不怕被大水冲走了吗?

  金陵折子呈报的是赵霖已经收到了阿七写的一封信后的反应!

  阿七的信很简单:赵景渝和宋青珂,你选谁?

  而赵霖收到信后,已经连夜派人来明州了。

  金竹敲着桌面思索着,什么意思啊。佑安干嘛让阿七给赵霖写这信?

  后头的几份折子都是关于北越苗国的,看样子,佑安是打算结束明州事情后,就去北越了。苗国那边也不容易打啊。这三年来,幸好唐三爷带着神风军守着,不然苗国早就打到明州来了。

  然后,藏匿的官盐和军粮呢?

  金竹翻了翻册子和折子,咦,都没有?没有找到官盐和军粮的话,那如何坐实陈有利的罪证?佑安做事素来仔细周全,那就是还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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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世琮站在密林里,看着眼前的二十出头的俊美青年,神色沉静淡然,举手投足皆是不经意的风雅和矜贵。

  然而,这般的风雅矜贵的青年,可堪称为郎艳独绝的君子之人,却是让他打从心里头的深深的忌惮和敬畏了。

  “唐大人的提议,下官明白,如此,的确是最为周全的办法。”于世琮躬身拱手,低声说着。

  “如此,甚好。”

  “但是,唐大人,只是这样的话,罪魁祸首还不是一样在金陵逍遥吗?”于世琮忍不住低声说着。

  让百姓们无盐可吃的,是远在金陵的那些大老爷们!是那些为牟取暴利的世家!

  “于大人,如今的大楚,朝堂之上,能够真正说实话,办实事的人可不多了,于大人要好好的保重自己,希望他日,我能够在金陵的朝堂上看见于大人。”唐远之说罢,拱手做礼,便转身慢步离开。

  于世琮怔了怔。看着唐远之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由攥紧了拳头。

  他本是寒门子弟,一朝得中,也只是进士出身,朝堂无人可依,虽然那些世家也来拉拢过他,但他不屑与之为伍,自然仕途坎坷,一路跌跌撞撞的做到了明州通判一职,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改变过什么,更不曾后悔过。

  他本心就是为官一日,便要为民一日。

  在明州通判的位置上,他也一做就做了十年,本以为是要在明州老去了,没想到,陈有利来了,这个混蛋,王八!竟然和金陵的世家们狼狈为奸,劫走官盐,倒卖官盐,甚至于军草!

  明州多少百姓吃不起盐了,若不是金家一直高价买了官盐,低价卖给了百姓,明州的百姓早就活不成了!

  而那陈有利居然还敢打金家的主意!

  那个陈有利见他是个做了十年冷板凳的人,也竟然毫不遮掩,甚至数次辱骂于他。

  他也不生气,暗中搜集证据,打定主意即便赶不走陈有利,也要让天下人知道,在明州发生的一切!

  哪怕死了,他也愿意!只要让那些无盐可吃的百姓们看得见一线生机。

  就在他打算孤注一掷的时候,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信里将他的打算一一罗列而出,并尖锐点出他的打算和谋划有多么的幼稚!

  他知道他的谋划有多么的幼稚!可是他已经无计可施了啊!

  不过今天晚上,他想,那篇写了一半的文论可以继续写下去了,那篇文论是他他曾经的挚友,现在的户部尚书魏琛留给他的,他想,他可以继续的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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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星馆里的包间。

  李璟羽瞪大眼睛,看着闲适迈进包间的唐远之,指着唐远之,结结巴巴的开口,“你就这么的进来了?!啊!”

  坐在一旁的若娘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脸色瞬间变了变,忙垂下头,心头担忧,这人……不会是找到三郎了吧?

  “我进来的是角门,且你这里,除了走廊和正门有人监视着,其他的地方都已经撤了。你做得不错。陈有利和苏煜他们的注意力都已经不在你身上了。”唐远之自顾自的坐下,一边说道。

  坐下后,唐远之瞥了眼垂头恭顺状的若娘。

  “哎!若娘是我未来的王妃哦!”李璟羽见唐远之看向了若娘,忙上前挡着,语气很认真的说着,“你可不能杀了她!”

  一听这话,唐远之挑眉,“你认真的?”

  李璟羽点头,他当然是认真的!

  唐远之点点头,淡淡开口,“那好,那就说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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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了正事,唐远之站起身,看向一直低着头恭顺的若娘,淡淡开口,“三郎曾经说过,你们是自由的。”

  说完,唐远之便慢步离开。

  若娘却是僵了僵,缓缓抬头看向唐远之,唐远之已经离开了,但若娘心头却是彷徨了,这句话几个意思啊。唐远之真的找到三郎了吗?!

  “喂,若娘,你也认识金家三郎?”

  若娘僵住了,转头看向李璟羽,讪笑一声,“啊,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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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步离开的唐远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摘星馆,出现在偏僻巷子里,身后唐六如鬼魅一般闪现,恭敬禀报,“主子,如主子所料,赵景渝去找了陈有利,威胁陈有利必须找到海图,陈有利已经去找了苟五。”

  “嗯,海寇那边怎么样了?”唐远之抬头看天,三更了吗?不知道灿灿是不是已经乖乖睡了。

  “海寇那边,各执一词,有人说见过最大的海船,有人说没有,还有人说海上灵族是不存在的,什么话都有!但是,现在和苏家合作的海寇卓七已经找到了。他手上的海图,小的看了,是假的!”

  “海寇徐素如何?”

  “他已经秘密来到明州,似乎也是在找卓七手里的海图。”

  “把卓七手上的海图已经在陈有利手中的消息放出去!另外,找人砸了陈有利在河堤下的仓库!让大家都看看陈有利的家财。”

  “是!”

  唐六恭敬应下后,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再次消失。

  唐远之也施展身法,瞬间消失在原地。

  林叔和银子正在厨房烧水,见唐远之倏忽出现,两人先是一惊,随即恭敬做礼。

  “灿灿呢?药吃了没有?药膳呢?”唐远之一边快步上楼,一边低声问着。

  林叔忙跟上去,一边答话,“三郎君的药都吃了,就是准备的炖汤不肯用。”

  唐远之微微拧眉,“热一热,端上来。”

  “是!”

  唐远之快步上楼,一进阁楼,就见他的灿灿披散着乌黑柔顺的发丝,趴在圆桌上,一张俊秀爱笑的脸,如同孩童般沉沉睡着,唐远之脚步一顿,随即快步上前,解开身上的披风,轻轻的披上。

  但刚刚披上,趴着的人已经睁开了迷糊的眼睛。

  “你回来了?”金竹懒懒坐直,打着呵欠,看着唐远之,上下打量了一下,嗯,很好,没有血腥味,没有受伤。

  唐远之黑色的眼眸幽深看着金竹,“灿灿为什么不去睡?”

  “等你啊,你不回来我不放心。”金竹说着,伸了伸懒腰,点了点桌上的折子册子,“我都看了,注意的地方我都写出来了。你回头自己再看一遍吧。”

  金竹说完,就站起身,打算去床榻上好好睡觉了。

  但是唐远之轻轻拉住了金竹。

  “灿灿,喝完炖汤再睡。”唐远之轻声说着。

  金竹皱眉,“不要,我不饿。”

  此时林叔已经送来炖汤了。

  唐远之拉着金竹坐下,放缓声音,慢慢的又轻柔说着,“就半碗,剩下的我喝。”

  金竹瞄了瞄那一碗炖汤,好吧,半碗还可以接受。

  金竹咕噜咕噜喝了半碗,直接递给唐远之,唐远之眉眼染上笑意,接过,就着刚刚金竹喝汤的位置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

  金竹呆呆的看着唐远之,怎么,怎么不转个方向啊。就这样直接喝?!!?

  金竹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耳朵尖忍不住红了红。

  唐远之瞥见,眼眸里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