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大青山中, 藏于山谷背光的山庄里,有座建于湖泊上的阁楼。

  方怀明此时就坐在阁楼二楼窗台边,手指不经意的弹了弹, 不远处的树林里立即闪过一点光芒。

  “先生?”忽然沙哑虚弱的声音传来。

  方怀明忙转身看向不远处卧榻上的中年男子, 虽然明显在发着烧, 有些病态的模样,但中年男子眉眼非常好看,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

  “家主?”方怀明忙快步走到卧榻边坐下, 一边伸手探了探中年男子的额头温度,烧有些退了,方怀明心头松了口气,面上也轻松了一些, 低声问着, “可还是觉得不舒服?”

  中年男子——赵霖慢慢摇头,声音沙哑虚弱, “还好……先生昨日也受了刑罚, 可好些了?”

  方怀明安抚的笑了笑,“我很好, 家主不必担心我。”

  赵霖静静的看着方怀明,眼前的人脸色还是苍白,神色也明显透着疲乏,东阳那疯女人昨日连眼前人也抓去折磨,且就在他的跟前, 而他被东阳关在四周漆黑的密室里,只有一点光亮, 而那光亮就是眼前之人刑罚的地方,他亲眼看着眼前的人如何被下了蛇毒, 如何痛楚难当的连连撞墙,痛晕过去又被痛醒……

  而他还得强自压下的愤怒苦楚,不能在东阳那疯女人面前暴露任何情绪……

  而现在,眼前的人明明遭受过酷刑折磨了,对着他还是笑得这么的温和平静。

  “你得走。”赵霖压低沙哑的声音,微微闭了闭眼,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看向方怀明,沙哑开口,“走,必须走。”

  方怀明沉默了一下,开口说道,“家主,我们会离开这里的。”

  “先生……”赵霖沙哑的声音透着几分压抑的颤抖,“你先走!”

  方怀明慢慢摇头,看向赵霖,安抚的笑了笑,“家主别担心,我挺得住的。没事。”顿了顿,压低声音透着几分神秘的开口,“相信我,家主!最多三天。”

  赵霖张了张嘴,定定的看着方怀明,被褥下的手慢慢的伸出来,似乎是不经意的又似乎是需要什么来安心一样,轻轻的牵住方怀明的搁置在卧榻上的手,哑声开口,“先生……你必不可出事……”

  方怀明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声音也有些沙哑,“家主你放心,怀明定然能护得住您。”

  赵霖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慢慢的牵紧方怀明的手。

  ******

  禹州外城,一片萧瑟。

  大街小巷几乎没有人影,街道两旁店铺空空荡荡,一片狼藉,被砸坏的木门在风中吱哑一声一声,难得有人的脚步声,却是匆匆而过,惶恐而害怕的神色。

  宋玉书瑟缩在巷子里的深处,偶尔抬头看着那在内城墙上的高大人影,眼底闪过一抹怆然悲伤。

  那被风吹着晃动的高大的人影,已经不是人的模样了,大概只能勉强算是有点人样的尸首了,风吹来,在风中慢慢的摆动着。

  宋玉书慢慢的垂下头,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瞬间响起,宋玉书警惕的看去,不由睁大了眼睛,看着来者,神色惊愕,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容容?”

  花容匆匆跑了进来,见宋玉书先是一呆,随即惊喜的扑了过去,“玉书!”

  宋玉书忙起身揽住,将花容紧紧的抱着,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容容了,自从容容去了玉龙雪山找金家三郎,他就未曾见过容容了,他想念容容久矣,抱了好一会儿,眼睛余光瞥见那高大人影,忙微微松开手,一边低声急急问着,“你怎么来了?啊?你被抓进来的吗?”

  最近叛军常常出城去抓平民,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那内城里的那些疯子,连宋青珉都能杀死,做成人干挂在城墙上来威胁他们,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宋玉书就怕花容是被抓进来的!

  “不是,宋青珂想办法送我们进来了,玉书,外头局势有变!”花容急急的说着。

  “等会!宋青珂也来了?宋青珂呢?!”宋玉书脸色一变,忙急急的问道,内城里已经有了剧变!那挂在内城高墙上的那具尸首若是被宋青珂看见了,他会受不了的!

  “不知道……我们分头行动。”花容说着,摇了摇头,看了眼四周,“玉书,你找个安全的地方,我把事情跟你仔细说下!”

  宋玉书看了看那城墙上的摆动的人影,低声开口,带着几分艰涩,“容容,那里……挂着的,是宋青珂的哥哥……宋青珉……”

  花容下意识的侧头看向城墙上的人影,一呆,啊,宋青珂的哥哥???

  *****

  苗岭凉山下。

  一场大战已经爆发!

  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大地。而漫漫黑色如同遍野松林,一万白袍军对战五万叛军,可这黑色盔甲的白袍军,却是如同死神一般,收割着对方五万叛军的生命!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的唐远之在高处,神色冷静的看着这一场大战!

  忽然,唐远之侧头看向不远处,舒展手臂,一只黑色小鸟落在他的手臂上。

  唐远之抓下黑色小鸟,小鸟啾啾啾的叫着:可恶!可恶!快松手!

  唐远之解下小竹筒,竹筒里一张纸上画着一个小人拍着另一个小人,背后两个字:小心

  唐远之一笑,松开手,黑色小啾啾立即飞走,一边飞一边愤怒的叫着:坏蛋!坏蛋!

  目送黑色小啾啾飞走了,唐远之抬眼看向下头的战局,朝左侧伸出手,“弓来。”

  唐远之身侧的阿七立即双手送上弓箭!

  唐远之搭弓射箭,然后——咻!

  狠厉的箭矢穿过对方的统帅额头,巨大的力道甚至贯穿了对方的统帅头颅,连人带箭矢直直的插入了对方叛军的飘扬着战旗的旗杆上!

  一瞬间,安静了。

  紧跟着,唐远之轻淡平静的声音响起,“诸君!此战不可退!叛军一个不留!”

  于是,黑色盔甲的白袍军沸腾了!!

  本是叛军人多,五万对一万,但偏偏,这唐远之亲手训练出来的一万白袍军居然这么勇猛,且个个都是精锐!对阵的阵势变化莫测难以预料,五万叛军打得本来就是极为艰苦!而此刻,再加上,他们的统帅居然被唐远之一箭射死!

  且是在那么远的距离……

  于是,五万叛军退怯了,而一万白袍军在唐远之一箭射死统帅后,更加勇猛凶狠!

  *****

  苗岭山庄上,临近黄昏了。

  金宝兰和金雪兰慢步走向青书苑,身后跟随的侍女和嬷嬷手里都端着盘子,盘子里有他们的娘亲刚刚熬煮好的雪莲心,有她们做的几盘小炒。

  “姐姐,今晚我看我们还得来盯着,林叔到底碍于身份,不敢过于管束三郎。”金雪兰说着,微微皱眉,“现在灵族那边的人又找来了,三郎的事情也更多了。”

  ——而佑安还在下头打仗……三郎心头定然是担忧的。虽然今日用午膳的时候,三郎笑嘻嘻的和他们说笑。

  “我已经和爹娘说好了,在佑安还没有归来前,我们天天来盯着三郎用膳,休息。”金宝兰说着,有些担忧的抚了抚金雪兰的肩膀,“雪儿,不若你回去歇息吧。你现在有孕在身,莫要操劳了。”

  “姐姐不必担心,老神仙说了,我现在可以四处走走,总是躺着也不好。无眠与我也是一般的,你看无眠都还在做事,我也就是来回走走。”金雪兰轻笑道。

  金宝兰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金雪兰的神色,或许是这几日的针灸和药膳的关系,雪兰的脸色好多了,而午膳的时候听三郎说起,二妹夫也已经赶来了,等二妹夫到了,有人专门盯着陪着,雪兰也就不必她担忧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青书苑了。

  林叔正好从里头走出,见金宝兰和金雪兰,忙躬身拱手。

  金宝兰和金雪兰也躬身回礼。

  “林叔,不必这般多礼。”金宝兰柔声说着,看了看里头,开口问着,“可是要去前堂?”

  “回大姑娘的话,正是,尚老和宋鸿儒老先生他们要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日就要赶赴苗国了,我奉主子的命令,去给尚老他们送上些吃食,安排一下。”林叔拱手回答道。

  “辛苦林叔了。您去忙吧。”金宝兰点头笑着说着。

  林叔又做了一个拱手礼,才快步离去。

  进了青书苑,果然见她们的金家三郎还在忙着批阅,神色很严肃,盯着桌上的条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郎!用膳了!”金宝兰没有进书房,直接在门口喊着。

  金竹回过神,放下手里的条陈,站起身笑道,“嗯,就来了。”

  金竹随即唤来门口守门的银子,低声吩咐了几句,就盖上匣子,走了出来。

  “佑安可有消息?”用膳的时候,金雪兰问道。

  “有,下头的战事还算顺利。”金竹说着,叹了口气,“现在是禹州那边比我想象中的要麻烦啊。”

  “怎么?百姓们撤不出来?”金雪兰问着,他们金家的管事能力可都是一等一的,特别派去禹州的金文来,是他们金家三大管事之一。能力在她金雪兰看来可不输于佑安的唐门管事了。

  “禹州有大变了,宋家的嫡长子宋青珉死了。尸首被挂在内城城墙上。”金竹低声说着,眉头微微皱着,如果连宋家的嫡长子都死了,还被用来震慑敌人,那么现在可能进入禹州的宋青珂和宋玉书两人就危险了。

  金雪兰有些愕然,宋家的嫡长子宋青珉死了?

  金宝兰也有些意外的睁大眼睛,“三郎,真的死了?”

  金竹点头,放下手里的筷子,神色很严肃,“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我还没有具体的情报,但是,这件事表明,禹州内城,宋家没有话语权了。或者,是宋翼德疯了,杀死自己的嫡长子?总之,禹州内城里头的情况不容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