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之神色温柔, 抚了抚金竹的头发,“睡吧,灿灿, 我不会让他们来打扰你的。”

  金竹抓着唐远之的袍服, 迷迷糊糊的开口, “嗯……你也睡……”

  唐远之揽紧了金竹,微微闭上眼,他也想陪着他的灿灿睡, 但是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特别是关于七人氏族,关于禹州的……

  于是在金竹沉沉睡去后,唐远之小心翼翼的松开了手, 将自己被揪住的袍服脱了下来, 轻轻下榻,屏着呼吸看着金竹蹭了蹭他的袍服, 又沉沉睡去后, 才心头松了口气,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厢房。

  他却是不知道, 在他离开后,他以为沉沉睡去的人,又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再次踏入了一片刀光血海的梦境里。

  梦境中,金竹叉腰叹气,看着眼前的大片大片的画面, 眼前的画面除了刀光血海,战火缭绕, 还有旱灾,洪水, 失去双亲的幼儿饿的嗷嗷大哭,木然的妇人抱着死去的孩子跳入了洪水之中……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野兽贪婪的啃噬死去的尸骨……曾经繁华的金陵早已成为废墟,漠州是一片被大火焚烧过后的废土,潍城萧条,明州洪水……

  这个世界正在走入灭亡的时刻……

  而眼前的画面,从他拒绝离开这个世界后,那老头儿就一直不断的给他看,第一次看,他曾经被惊醒,大汗淋漓,第二次看,他忍不住泪流,第三次看,他痛骂老头儿,第四次看……

  现在是第七次……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好好谈谈?”金竹盘腿坐下,无奈叹气。

  虚空中,绷着脸的老头儿瞪眼。

  “这些是你从这个世界的曾经发生过的历史里抽取出来的,那么是在佑安死之前,还是在佑安死之后?”金竹无视了臭着脸的老头儿,问道。

  老头儿挑眉,看着金竹,有些意外,“你比商静鱼那个笨蛋精明多了。”

  金竹翻翻白眼,“说,那些……是在佑安死之后发生的?”

  老头儿叹了口气,盘腿在金竹跟前坐下,开口说道,“赵景渊,也就是你喊的这个佑安,是天运之子,本来他该是一生清贵,坦途顺泰,在他成年后,他会成为大楚的天子,他的左臂右膀是那宋青珂和苏煜,还有唐震,江田,崔云善等,他改革政务,亲自带兵,打退了夷族,在他的治下,大楚,会是强盛的国家,然后,延绵至三百年后……但是他的命途发生了改变,轮回破了个洞,导致这个世界出现了破绽,前阵子,我终于查出来了,就是这个赵霖,他不是原来的赵霖……因为他的出现,赵景渊的命途出现了重大的改变,他不再登基为帝了,他仇视氏族,杀戮太重,整个金陵的氏族几乎都被他屠杀殆尽了……最麻烦的是,因他在世的时候独断专权,杀心太重,在世大儒,包括他的老师,因为无法劝谏,而自刎而死,此后,他烧了书院,文化传承被斩断……他死后……整个世界就乱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金竹,满脸愁苦,“你的出现就是来补洞的,本来就没想着让你和他有交集,没想到你倒是和他有了交集……”

  金竹神色疑惑,“你这个逻辑不对啊。”

  “啊?”老头儿茫然。

  “既然你的目的是要让这个被人钻了空的世界恢复正常,那佑安他按照原来的命途,他去做皇帝,好好的治理这个天下,不暴戾,不就好了吗?”

  老头儿呆滞脸,“啊?”

  金竹继续说着,满脸费解,“何况现在的佑安他成立了天一阁,金陵的那些个大氏族和他有深仇大恨的,但是在国家大义的面前,他还是冷静的以天下生民为重,你看他做的事,都是为了这个天下好,蛮族也被他打跑了,各项改革也推行得很顺利……宋青珂先不说,苏煜和江田,还有唐震,都已经在他的安排下,努力的发光发热了……那现在的这些进展不是已经靠近他之前的命途了吗?”

  老头儿听着,恍然,击拳,“对哦!”

  对哦?对你个头啊!金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的瞪眼怒视,“所以你折腾我干嘛啊!我最近几天反反复复的做噩梦!还老是发烧!我都快成焉了吧唧的瘦竹子了!”

  老头儿缩了缩,呐呐开口,“可,可这也不是我的错啊。”

  金竹撸起袖子,阴森森的开口,“不是你还有谁!啊!”

  老头儿悄悄的挪了挪,小声开口,“你被这个世界的天道发现了啊。”

  “……啊?”

  ******

  唐远之无声无息的瞬间离开厢房,在厢房外的小园子里,阿七等人已经恭敬恭候了,还有李洵。

  “禹州那边的消息来了吗?”唐远之压低声音问道。

  “回主子的话,禹州那边的消息已经送达,宋青珂和赵景流两人藏于禹州山洞中,唐门锦衣堂已经潜入,因着大青山中哨岗太多,锦衣堂怕打草惊蛇,也怕二人被发现,目前只能在禹州的山洞中为他们治疗,不敢救出。”

  唐远之微微点头,继续压低声音问道,“赵霖呢?”

  “回主子的话,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赵霖的确就在大青山中,但他的行踪和东阳公主的踪迹目前还是无法确定。”

  唐远之微微拧眉,低声开口,“告知红衣,赵霖和东阳公主的下落务必查出!”

  “是!”

  “明州那边可有战报送来?”唐远之低声问道。

  “回主子,明州战报尚未送到,但是唐门那边转呈大爷的信!”阿六恭敬说着,双手呈递一封封蜡的密信。

  唐远之接过,拆开看了看,眉眼舒展,不愧是大舅舅,哪怕是从未接触过的海战,也能一战封神!海寇全歼,海图已经到手了!

  “告知明州唐门,务必全力协助我父亲清理流窜海寇,以及,桃花岛上的花族,务必借此机会,勘查清楚,是否与七人氏族没有关系,花族中可有贩卖灵君的事,查探清楚!”唐远之低声吩咐道。

  “是!”

  “主子!韦州苏煜已经向漠州而来,他似乎是来寻找花若的。”

  唐远之挑眉,“苏煜可有向天一阁呈递假条?”

  “有!且眼下苏煜已经完成安定韦州的任务,正在等待调令。”

  “那就无需管他了。”

  ……

  “告知宋玉书,前往禹州,禹州州令,就是他了。让他提前做好准备,阁诏不日下达!”

  “是!”

  ……

  随后唐远之又低声下达了几个命令,就唤来李洵,低声开口,“你前往北洲,换下林叔,让林叔回来主子身边,记着,北洲那边有几个外族,族群人数不多,但在北洲多年,你查探一下,重点查查这些外族对玉龙雪山是否熟悉,对玉龙雪山知道多少……”

  李洵恭敬应下。

  又交代了几句,唐远之就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待唐远之转身进入厢房,就见他的灿灿抱着他的袍服,呆呆的坐在床上,神色迷茫透着忧虑。

  唐远之心头一跳,几乎是瞬间就来到床榻边,俯身拥住金竹,“灿灿?”

  金竹回过神,仰头看着唐远之,习惯性的笑了一下,只是笑容配着苍白的脸色,透着几分恍惚,“佑安……你忙完了?”

  唐远之心头沉了沉,抬手摸了摸金竹的额头,果然,又发烧了!

  唐远之拉过被子紧紧的包裹着金竹,一边扬声喊着外头守夜的阿四去叫张神医过来。

  金竹被唐远之抱着,恍惚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哦,又发烧了啊。

  唉。

  “灿灿,你醒了怎么不叫我?”唐远之的声音有些低哑的问着。

  “我不知道我发烧了……”金竹打了一个呵欠,在梦境里和那奸诈的老头儿讨价还价的,很累的啊。

  ——那老头儿看着傻乎乎的,但扯到正经事的时候,就又特别的狡诈了,呔,真是臭老头儿!

  唐远之扶着金竹躺下,拉过被子掖好,一手握住金竹的手,慢慢的输入内力,一边静静的看着金竹,好看的墨色眼眸幽深得很。

  ——那些翻腾的担忧焦虑暴躁全部被很好的掩藏着。

  但金竹,看着唐远之的眉眼,怎会看不出来?他教养了六年的熊孩子哎,更别提最近梦境里天天的重复着看这熊孩子曾经暴戾空洞的一生……

  想到了,心就疼得厉害。

  特别是最后,这孩子独坐赵家门前,一手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金竹的眼眶有些酸涩,嘴角却是扬起了大大的笑容,他抬手轻轻的温柔的抚了抚唐远之的眼睛,笑道,“我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帅了!”

  唐远之嗯了一声,却抿着唇,只是握紧了金竹的手,哑声开口,“我只在灿灿面前笑。”

  ——我最好看的笑容都只给你。

  金竹眨了眨眼,敛去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笑道,“好。”

  *****

  张神医匆匆赶来,一番扎针,吃药,忙忙碌碌后,金竹终于再次沉沉睡去。

  这次,唐远之不敢离开了,抱着还有些发烫的金竹,唐远之看向神色冷静肃然站在床榻边的张神医,往常,治疗过后张神医都会匆匆离去去给灿灿煮药,或者试验药草。

  这次没有马上走,是要说些什么吗?

  “我还是那句话,回起源之地。”张神医低声说着,目光锐利的盯着唐远之,“就算是打晕他,也得带走!”

  唐远之抱紧金竹,抬头看着张神医,低低声开口,“我明白,你看灿灿的情况,这两天可以动身吗?”

  张神医拧了拧眉,“我在用雪山七色莲做一些药,做成了,就马上走!”顿了顿,补充解释着,“你给我师兄的七色莲是好东西,但是他的情况太复杂了,我也不敢加重分量,暂且用七色莲做九转丹,情况危急的时候服用,暂且可救他性命。”

  说到这里,张神医揉了揉额头,叹气道,“他最近的身体太孱弱了。”

  ——本来二次蜕变后的身体素质就不是很好,他拼命的补,还是没用,似乎无声无息的流逝了生气一般,他不敢告诉唐远之,之前清新过来的三郎说过,绝对不能告知唐远之,他情况危殆,但眼下,他不得不说了!

  “……之前,他不让我告诉你们。包括他爹娘和他姐姐们,但是,现在,我必须告诉你,二次蜕变后,他的身体就没有好过!他的生机在流逝。你,你懂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