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什么时候从北洲回来?”金雪兰低声问道。

  金竹一边给金雪兰和薛正峰倒茶, 一边叹气说着,“可能过阵子就要回来了。”

  ——某个王爷亲自去了北洲宣布旨意,然后听说赖在北洲不走了。

  金雪兰微微点头, 现在三郎身边就只有无眠一个人, 她到底是不太放心。

  “现在金陵那边对你的关注少了很多, 还好多亏了你让唐门爆出来的赵家和柳橙的那些事。”金雪兰说得有些含糊,金陵那边最近爆出来了很多不堪入耳的事情,比如说东阳公主和柳橙的事情, 比如说赵家的郊区庄园,州府去抄没的时候,发现里头有很多女人,但那些女人都是大概经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痴傻了, 还有些可怜死去的孩子……金陵里头的纷纷议论说是赵霖的妾室和孩子,然后被东阳公主给虐杀了……

  但她的夫君薛正峰却说不像, 倒像是训练死士的地方。

  金竹皱眉, “关注什么的,倒是没有什么, 我就是想看看,七人氏族的那些后裔会不会跳出来……”

  “三郎,现在佑安不在,尚老他们也不在,你身边也只有红衣和白一, 银子这些人,你还是等佑安回来了, 再查七人氏族的事吧。我看赵家的这个庄园应该跟什么七人氏族没有关系的。”薛正峰说着。

  金竹没有说话,他手头握有红衣和白一亲自去查探后的情报, 那家庄园里死去的孩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类似灵君标记的东西。然后还有丹药……张神医验查后,说这些丹药和灵君所用的药草有些相似。

  ——所以他有个推测,赵霖莫非是在复现灵君?

  金雪兰皱眉看着金竹,神色严肃了起来,“三郎!”

  金竹回过神,忙嘿嘿一笑,“好好好……二姐,我听你的,我听你的,我不去查。”

  金雪兰无奈,看着金竹,叹气说着,“你也不要在这里待太久,这两天柳橙和安安的事情结束了,你就回漠州吧。”

  “好。”金竹笑眯眯的应着。

  如果在他离开金陵前都没有佑安的消息,他可能会直奔漠州函谷。

  ******

  天牢里,柳橙靠着墙,盯着那小窗口的透进来的一点点光,他脸上有些脏,神色却平静得很。

  于世琮进来看见他这个模样,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你的要求,金家三郎已经应予,在你流放漠州,离开金陵的那天,你会见到你想见的人。”

  “你果然是和金家三郎一伙的。”柳橙慢慢开口,语气里透着嘲讽。

  “昨天晚上,金家三郎身边的管事给我送了信,叫李洵的,他说他代表金家三郎和你有过合作,但因着你在天牢,想进来见你一面不易,便将事情告知于我,托我来转告你这句话。”

  “所以……赵景流杀死了人,你也当做没有看到?”柳橙却无视于世琮说的这些话,继续冷笑嘲讽。

  于世琮面无表情,盯着柳橙,“你真的觉得,赵景流是会杀人的孩子?”

  柳橙脸上的冷笑有些僵硬。

  “赵景流没有杀人,因为那天根本没有死人。”于世琮面无表情的说着。

  柳橙瞪大了眼睛,猛地扑向了于世琮,“那天,你们不是把尸首搬走了吗?!”

  “是,但七天后,那具尸首就失踪了,后来李洵管事上门,告知了诈欺杀人的缘由,我默许了。赵景流那个孩子也是自愿的。”

  柳橙呆呆的看着于世琮。

  “然而……你却以为,赵景流会杀人?”于世琮神色有些复杂,他也听说过,赵景流是柳橙和东阳公主所生之子的传闻……

  柳橙垂下眼,自嘲一笑,是啊,他相信啊。

  “你不相信他……”于世琮带着几分叹息的转身。

  *****

  而这日,阳光晴好,终于没有那么冷了,雪也停了。

  金竹站在茶庄的侧门,笑眯眯的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一男人一少年。

  来福叔当年来到金陵的时候才刚刚十四,是金家所有管事中最年轻的独当一面的管事,如今,也只有二十七岁,但看着却是老成持重得很,牵着赵景流,啊,不对,安安的手,低声安抚的说着什么。

  但安安只顾着黏着来福叔,一双眼睛亮亮的直直的盯着来福叔。

  金竹歪头,不知道为什么,安安这种看着来福叔的眼神,他有些熟悉?

  “主子!”金来福走到金竹跟前,松开了牵着安安的手,恭敬躬身拱手。

  金竹笑眯眯的点头,看向因为被金来福松开了手,就直接揪住金来福腰带的安安。

  “安安今天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金竹关切问着。

  安安抬眼看向金竹,默默靠向金来福,小声开口,“还好。”

  金来福垂下手,轻轻握住安安的手,笑着开口,“主子您别担心,安安今天好多了。”

  “虽然是这样,但也不可以掉以轻心,待会把事情办完了,就赶紧回来,让张神医好好的再看看,等伤好了,你们就直接前往潍城。”

  金来福恭敬应下,随后就牵着安安走向了侧门。

  他们今天要去金陵郊区的十里亭,要给一个人送行。

  金竹看着金来福和安安手牵手的走向侧门,侧头对着花无眠小声开口,“无眠啊,你觉不觉得安安看着来福叔的眼神有点熟啊。”

  有点熟?花无眠有些默然的看着自家主子,岂止有点熟啊。

  安安看着来福叔的眼神,不就是六郎君看着主子的眼神吗?不过六郎君比较隐晦一些,收敛着,不像安安这么直白。

  但都是一样的,都是那种——好像是在黑暗世界里凝望唯一的光芒的眼神。

  *****

  金陵郊区,十里亭。

  金来福看着不远处的带着枷锁镣铐的柳橙,转头对着身侧的紧紧牵着他的手的安安,低声开口,“不要害怕,我在这里等你,安安乖,过去听他说两句话就好。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看,他现在没有办法打你了。”

  安安抬头看向金来福,小声开口,“那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跑。”

  金来福有些哭笑不得,“我跑什么啊。乖,快去。”

  安安点头,对,来福叔不会再跑,他以后都是要跟来福叔一起住的,他们还要去潍城呢。

  安安慢慢的走向柳橙,看着眼前戴着枷锁镣铐的柳橙,这个人带着枷锁镣铐,那就不会来打他了。

  “他就是带你出来的人?”柳橙哑声问着。

  安安皱起眉头,第一次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盯着柳橙,他问来福叔做什么!

  柳橙看着终于肯抬头看着自己的安安,他在安安五岁的时候才见到安安,那时候他只想着让这个孩子读书,然后超过赵景渝!可是,这个孩子太笨了,不肯好好读书,见到他也不肯说话!他烦了,暴躁了,而他每年只能看见这个孩子三次!他开始怀疑,这真是自己的孩子吗?

  带着怀疑的态度恶劣的对待每年只能见三次面的孩子……他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孩子的脸……

  这双眼睛,带着警惕的锐利的眼神……

  柳橙突兀的笑了,带着几分释怀和自嘲,“好,我知道了。你好好的,以后,你叫柳安景吧,按照柳家的族谱,你该叫柳安景的。”

  安安抿着唇,半晌,才开口,“我叫安安。”

  柳橙点头,看着安安,“也很好听。走吧,以后,就说不认识我。明白吗?”

  安安看着柳橙,点点头,然后,转身,毫不犹豫的走向了金来福。

  柳橙看着,嗤笑了一声,转身,也慢慢的朝前走去。

  ——是不是自己的血脉都无所谓了……安安的这双眼睛里表露出来的东西,已经很好了。非常好了。

  ——至少比那赵景渝强多了。

  ******

  而在金来福和安安见柳橙的时候,金陵郊区茶庄迎来了一个意外的贵客。

  金竹当时正在喝茶,整理册子,花无眠进来禀报的时候,金竹还有些懵。

  “啊?皇城里的老太太??”金竹掏了掏耳朵,随即皱起眉头,看向一旁的银子,“吩咐下去,等老太太走了,我们马上走!”

  ——他们的位置都暴露了!皇城里的老太太居然都摸到这里来了!

  虽然眼下,皇城李氏和他们算是友好伙伴,但是天知道当佑安平定天下后,皇城李氏会怎么做……那时候还能这么的“供”着佑安?

  银子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恭敬应下,沉着脸,去外头找白一安排去了。

  银子退下了,金竹简单整理了一下书案上的奏报,让花无眠先去前堂花厅安排一下,等他整理好了,走向前堂花厅,踏入花厅,就见一老太太,穿着寻常百姓家的暗红花袍服,手里转着念珠,正在研究着花厅里的花,那花开得璀璨,是他从起源之地拿的不知名的种子,随手种的,没想到倒是开花了,只是这花他不认识,问了张神医,张神医也不认识,还笑呵呵的说他只是郎中,又不是花匠!

  啧!

  “这花……从未见过啊。”老太太似乎很喜欢绕着花走了两三圈,还小心翼翼的去碰触那花瓣。

  陪着老太太来的老嬷嬷有些尴尬的对着默默到来,却站在一旁的金竹恭敬做礼,小步上前,小声的提醒,“主子,金家三郎到了。”

  老太太这才似乎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金竹,似乎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笑容倒是非常慈和,“孩子,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好看啊。”

  金竹摸了摸鼻子,他知道自己蜕变后变好看了,身边的人都这么说,但是这么直白的说他好看的,老太太倒是第一个。

  金竹对着老太太躬身拱手,“金竹见过老太太,老太太安好。”

  老太太很高兴,“我娘家姓唐,也是唐家人,佑安都得喊我一句姑祖母,你也喊我姑祖母吧。”

  金竹讪然,姑祖母?他也跟着喊姑祖母?

  金竹有些尴尬局促的笑了笑,老太太笑呵呵的也不勉强,随后金竹便在花厅靠窗的坐榻,和老太太分坐两边坐下。

  老太太细细打量了一下金竹,才笑着开口说道,“实在是对你好奇得紧,我就问了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知道你在这里,我就来了。”

  不成器的小儿子?宁王?

  原来如此,泄露了他所在位置的,是宁王啊。

  “金竹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商人,此番也是因着姐夫一事才贸然来了金陵。没成想,倒是惊动了您。”金竹一边说着,一边给老太太倒了杯茶。

  “说起来,你姐夫薛正峰也是因为佑安和我李氏才会有了这无妄之灾。”老太太和缓说着,语气里透着歉然。

  “我金家和我姐夫都不在意。做生意的哪里都会磕磕碰碰的。这一次也是我姐夫大意了而已。”金竹笑着说道,“不过,结果倒是不错。”

  老太太看着金竹,慢慢的说着,“是的,这个结果……是最让我意外的,可是你和佑安之前便已经谋划了?”

  “没有。也是意外,佑安并没有打算现在就把唐家血案查清,毕竟边境不平,佑安也分身乏术。”金竹说着,带着几分无奈,只是一步一步的查,查刘淑兰,然后,就查到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唐家血案居然在这个时候爆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佑安想要的,他至今都联系不到佑安……

  唉。

  老太太听着,看着金竹毫不掩饰的无奈窘迫还有几分忐忑的表情,便笑了起来,看着金竹,正色说道,“五年前,佑安来到金陵,三元得中,我当时一见他,便知道,他是唐远之,也是……赵景渊。”

  金竹坐正,认真听着。

  “他告诉我,是金家的三郎救了他和祖父,还教养了他六年,那时候,我便想来见你了。”老太太说着,慢慢的站起身,挺直腰板,缓慢躬身,做了一个最为端正的福礼!

  金竹一呆,随后反应过来,忙急急跳下坐榻,搀扶起老太太,“您,您这可是折煞我了!哎呦,您起来!真是!不必这样!我和佑安,我,我们……”金竹有些结巴,他这个教养孩子的,如今却是和这个被教养的孩子定亲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说……

  奉老他们知道详情,知道他和佑安这一路走来的不易,可是眼前的这位看似慈爱,但是严肃的老太太……好像,其实,也不必说与这位老太太知道?

  “应该的。”老太太重新坐下后,继续正色说着,“若没有你和金家,佑安和他祖父怎么能继续活着?”

  金竹挠挠头,咳,有点不好意思。

  “最重要的一件事,你把佑安教的很好。”老太太看着金竹,目光温和,笑容慈爱。

  金竹一愣,随即更加尴尬了,他也没有教那熊孩子什么啊。

  “所以,佑安后来说,要和你定亲,只要你金竹的时候,我就答应了。”老太太说着,带着几分喟叹,“我和李氏都亏欠他太多,当初他娘亲和楚阔青梅竹马,早已有情,却因为李氏的算计,赵霖的主动求娶,而不得不分开……后来唐家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幸好,你救了他,救了老元帅……”

  “我与佑安,不是因为当初我救他的恩情。”金竹垂下眼,低声说着。

  “那是自然。报恩的话,有很多种方式。佑安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敢在朝堂上说出你的名字,这便是他的真心诚意了。”老太太轻叹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