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阶上, 宋翼德站起,冷声开口,“一案归一案, 唐家当年旧案, 已过十年, 怎可与如今的案子搅合在一起!”

  “没错。还有苦主呢?唐大人如今可不在金陵城啊。这苦主不在,旧案重提可就没有多大意思啊……”苏和信慢吞吞的说着。

  “朝廷法制,可没有哪条规矩是在苦主不在场的时候重提旧案的!这可不合规矩!”宋翼德又慢慢的坐下, 嗤笑着开口说道。

  公审台上,金雪兰柳眉一竖,就要站起,薛正峰忙急急拦住, 哎呦, 夫人别冲动啊!

  四周围观公审的百姓也悄声议论了起来。

  “对呀,不合规矩啊。”

  “屁个规矩!”

  “嘘!慎言!”

  “小心!”

  ……

  于世琮捏紧了拳头, 正欲开口, 却见高阶上,崔副相对他皱眉, 微微摇头。

  这时,清朗的声音响起,“大人们是要找苦主吗?”

  金雪兰和薛正峰一愣,这声音是三郎?!三郎不是说不进金陵的吗?!三郎怎么来了?!

  两人急急转头,就见皇城东门口, 竹青色袍服的少年慢步而来,身后紧随花无眠和白一。等等, 不对,三郎的脸好像做了伪装, 看着跟平时非常不一样啊??若不是这是三郎的声音,又有花无眠和白一跟着,他们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他们家的三郎了!

  “你是何人!”于世琮厉声问道。

  “在下金竹,金家三郎金竹。”少年微笑,面容普通,但身姿笔挺,如松柏如春树,散发着明朗干净的气息。

  金竹?!

  高阶上的众臣都不由微微的站起,伸头,这便是教养了唐远之六年的金家三郎?!被唐远之单方面定亲的那位金家三郎?!

  额?好,好年轻的样子!

  “大人们要找唐家旧案的苦主?好!那我这就给大人们找来!”金竹淡笑说着,眉眼却是一片冷凝。

  “金三郎!你一介白衣,进入公审台,居然敢不下跪?!”高阶上,宋翼德回过神来,厉声斥问!

  “不好意思……额,这位大人,在下金竹,于十年前会员一榜前三!于八年前春朝会上得六位大儒赏识,得墨羽扇六件,依我朝规制,省府会员一榜前三就可以当堂不跪,而得墨羽扇一件,可于金殿不跪!”金竹说着,打开手中墨扇,慢悠悠的摇了摇。

  宋翼德目光死死的盯着金竹手中的墨羽扇,八年前春朝会?是了!那时候的确传闻过有一子得了六件墨羽扇,原来便是他吗?!

  “金竹,你说你能找来苦主,苦主在哪里?”高阶上,崔相温和问着。

  “苦主就在诸位的眼前!”金竹平静的说着。

  “你莫要因为你教养了唐远之六年,你便可替他伸冤!”苏和信眯眼说道。

  “说笑了,这位大人,我可是金家的三郎。”金竹一笑,随即又缓缓开口,“苦主,就在诸位大人的眼前,这金陵城的百姓!这大楚朝的万千生灵!”

  高阶上的众人一怔,唯有崇光帝目光幽深的盯着公审台上的这竹青色袍服的少年,身姿笔挺的如松柏如春风的少年。

  “十年前,唐家覆灭,漠州白马军冤死函谷,此后,边境不稳,漠州函谷烽烟不断,越州夷族趁机犯境,明州海寇猖狂!十年来,因着唐家覆灭后引发的种种,死去的百姓有多少!安州三万,江州一万,漠州五万……这十年来死去的人,活着的人,难道就不是唐家旧案的苦主吗?!”金竹神色冷静,语气缓慢的一句一句的说着。

  四周却渐渐平静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窥一迹而明天下,若诸位只见唐家旧案,而不见朝堂动荡引发的天下生灵的苦楚……那么今日又何必公审!何况,十年前,死去的是为漠州,为大楚,为天下生灵守了几十年的大将军,老元帅!是曾经为大楚建朝而浴血奋战过的唐家!即便真正的唐家人不在此处,也该公审以正明理!明清算以还天下公道!”

  说到此处,金竹喟叹一声,“更何况……真正的唐家人……此刻,已经七十高龄的老元帅亲赴北洲,唐远之唐大人正在漠州力战蛮族,为守住函谷而沐血奋战!如此,若是高高在上的诸位,还强求必须来一个唐家苦主,才肯还以天下公道!那么,于大人,你也不必公审了!”

  金竹说罢,躬身拱手,“金竹今日闯入公审堂,实为不该,但却是因着与唐家有不可割舍的牵绊,而必须说几句话。如今,话已讲明,诸位,告辞了。”

  金竹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薛正峰呆呆的看着他家小舅子就这么的走了?啊?走了?

  一旁的金雪兰却是心头松了口气,她不愿三郎留在此处,三郎本来就已经够招人眼了,虽然来的时候做了伪装,但是,还是快点离开吧,这会儿的这个地方,龙蛇混杂,都不知道混杂了多少势力!

  而此时,沉默安静的高阶上,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天一阁轮值阁员何在!”

  崔副相上前,恭敬跪下,“臣崔云善在此!”

  “待结束揽月馆一案后,公审唐家血案,由你和于世琮负责!一盏茶后开始!”

  “是!臣遵旨!”

  *****

  七日后,金陵郊区,茶庄。

  金雪兰慢步而来,穿过回廊,身后跟着的薛正峰碎碎念着,“哎呦,夫人,您就跟我一起回去嘛。你知道的,母亲最喜欢你了,你在,母亲肯定不会罚我跪那么多天,哎呦,夫人哦……”

  金雪兰无奈的侧头看向薛正峰,却对上了薛正峰傻傻的笑容,“待我与三郎说明。”

  “好好好好……”薛正峰忙应着,嘿嘿傻笑的扶着金雪兰朝前走去。

  待进了前堂中庭的花厅,就见坐在花厅软榻上的青色袍服的少年,面容精致,左侧眉眼一朵半绽开的花纹,眉眼一片慵懒散漫,气息却是明朗干净得很,歪躺着,翘着二郎腿,散漫极了,哪有那天公审台上高谈阔论的端正模样?

  金雪兰心头有着一丝无奈,脸上的笑容却是淡淡的,透着温柔宠溺,“三郎,今日可好?”

  金竹见金雪兰和自家姐夫薛正峰联袂而来,就稍微坐直一点,笑嘻嘻的开口,“我很好,没事呢,姐姐别担心,我这里有张神医在呢!”

  昨晚他还是发烧了,那日从金陵公审台回来后,当天晚上他就发烧了,然后又被那老头拉进梦境,老头很严肃的跟他说,这个世界有不对劲的地方,让他千万小心!又反复强调必须离佑安一点,越远越好……唉,烦死了。

  之后,他就断断续续的发烧,还好烧的不高,就是比较麻烦,张神医天天都要给他把脉,针灸,药茶又多了两种,苦死他了!

  金雪兰见金竹神色还不错,虽然脸色苍白了点,但她去问过张神医了,张神医说还可以,就是要多休息。只是三郎心里有事……

  “那就好,你别太忙了,佑安那里你也别担心,我这两天就赶回漠州去,不管怎样都会给你打听清楚,给你回个信。”金雪兰柔声说着。

  “对!没事的!我看唐门那边也平静得很,红衣说虽然没有他们家主子的消息,但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哎,这句话以前可是你在八卦小报里说的!”薛正峰也忙开口劝慰。

  金竹笑了笑,点头,“嗯,我知道,姐姐姐夫放心,对了,刘淑兰的事怎么样了?”

  “她已经安葬在了金陵郊区的百木园中,是咱家建的陵园,位置选好了,就在茶花旁。她的弟弟也已经入了我们金陵骊山私塾,继续修习琴道,揽月馆那边也已经整顿好了,也交代了,务必要多去看看刘淑兰的弟弟,那位临聘的管事说愿意负责照顾刘淑兰弟弟的起居。其实,刘淑兰的弟弟也挺能干的,日常起居都可以自己料理,只是出行不便而已。”金雪兰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挪过糕点,示意金竹吃一些。

  金竹吃不下,但瞅着自家二姐姐的担忧模样,就笑笑拿起一块慢慢的吃着。

  “来福叔和那安安已经离开金陵了吗?”薛正峰带着几分关切的问着。

  “没那么快,安安的伤,张神医说了,得再好好养一阵子。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的。”金竹含糊不清的说着。

  “唉……吓死我了真是!你也不事先给我透个底!”薛正峰埋怨着。

  ——想起那天,赵景流给他和夫人挡了那一刀,整个人躺在血泊之中,真是让他心头窒闷死了!

  万万没想到,有点傻的赵景流居然会给他们挡了那一刀。

  “我也被吓到了。”金竹认真的说着,“李洵和柳橙谈好的交易,就是提前安插杀手,在要进东门的时候,刺杀赵景流,假装刺死就好。没想到,赵景流会冲出来挡刀……不过,也是一样,假死成功,赵景流……以后就是安安了。”

  说到这里,金竹叹气,“不过现在柳橙要见赵景流啊。”

  薛正峰皱眉,“见什么见!三郎,你是不知道,那赵景流,咳,安安一看到柳橙就害怕!”

  金竹挠头,有些发愁,“可这是当初李洵和柳橙谈好的条件啊……”

  “那来福叔怎么说?”金雪兰低声问着。

  金竹给自己倒了杯茶,叹气说着,“我昨儿个晚上见来福叔的时候提了这事,来福叔说他会去跟安安说。毕竟,安安以后能否平安自由的继续活着,也得看柳橙愿不愿意放过他。”

  “哎,三郎你这话不对!柳橙现在可是在大牢里,过阵子就要流放到漠州了!”薛正峰疑惑说着。

  “东阳公主和赵霖失踪了。”金雪兰慢慢的端起茶,一边喝着,一边低声说着,“眼下边境的烽烟未平,漠州战事不明,中原一带,情况有些诡异,即便天一阁下了诏令,可那又如何?抓不回东阳公主和赵霖,即便柳橙被流放,金陵赵家被封,也不过就那样子罢了,若是柳橙愿意守口如瓶,对安安来说,总归是好事。”

  薛正峰叹气点头,那也是。

  ——唐家旧案的公审那天,证据确凿,有胡大——这个前白马军铁骑营的人证,有刘淑兰藏起来的血书和密信,有之前唐远之所搜集的一些证据,比如说,从蛮族缴获的大楚边境边防图,有从夷族那里搜来的东阳公主的密信……,可谓是铁证如山!

  于是,当天,金陵皇城和天一阁同时出了诏令,收回给予东阳公主的一切封号,后宫贵妃贬为宋嫔,东阳公主抓捕回金陵,赵霖罢免一切官职,抓捕回京!赵家被抄没所有家产!

  而同时,金陵皇城还出了一道“罪己诏。”

  然后,待漠州和北洲战事结束,唐家迎回先祖灵位,开祖祠,祭祖!另,所有当年白马军的将士们,可前往当地府衙领取朝堂下发的十年抚恤金。

  北洲那边的奉老接到诏令后,听说在营帐里坐了一夜,吓得林叔陪坐了一夜,就怕老人家激动过度,或者提了多年的一口怨气突然间没了,人会不会突然间就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