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 是大楚国都,每年的年后都会有几场大型的盛会,如读书人的三月论道会, 如氏族内宅女子的四月踏春游湖, 如皇商们的金石茶会等。

  而这其中, 皇商们的金石茶会,是商户们最为期待的。说是茶会,其实就是每年的放签, 官府管辖的采矿,挖煤,以及采盐,制盐等, 每年都会放签, 拿了签文的才能做这官府管辖的生意。而在金石茶会之前,户部和商部都会提前给商户们开一个放风会, 提前透露今年的采矿和挖煤等生意的大概方向和放签的数量。

  今日的户部衙门前, 马车很多,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各地的商户。

  薛正峰阴沉着脸从衙门里走了出来, 刚想走回自家的马车,就眼前闪出一人,薛正峰定睛一瞧,不由一笑,开口问道, “哟,你家主子回金陵了?”

  “是, 回薛家主的话,主子正在府中等你。”阿七恭敬拱手说道。

  “好, 对了,阿七,你的伤势好点了吗?”薛正峰一边慢步跟着阿七往外走,一边问着。

  “谢薛家主的关心,小的已经好了很多。”

  “嗯,那就好,我那里最近刚收了一些上好的人参,回头去我那里拿,给你补补。”薛正峰笑道。

  阿七忙应着,“不敢不敢。”

  “哎,有啥不敢的,阿七,本来你家主子和我们就是一家人嘛,你又是从小照顾着他的。就跟林叔一样!”薛正峰说着,拍了拍阿七的肩膀。

  阿七心头暖暖的,金家和薛家对仆从侍从都是极为和善,从不打骂。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

  这个地方,薛正峰往年也来过几次,很熟了,进了前堂,先是对着唐敬奉恭敬拱手做礼,笑说了几句,唐远之就出来了。

  唐敬奉就说要去和几个老朋友聊聊,慢悠悠的出门了。

  “奉老,这是要去哪?我看最近的金陵挺乱的,奉老这个时候出门可好?”薛正峰有些担心。

  “二姐夫也觉得最近的金陵很乱?”唐远之问着,神色平静,“看来他们是开始了。”

  薛正峰怔了怔,皱起眉头,看向唐远之,低声问着,“佑安,你什么意思?要是真的不安全,你就赶紧的把奉老叫回来!”

  “二姐夫放心,祖父他心里有数,他要去拜访的几个老朋友,也是之前早就约好的。祖父身边有阿一,阿二跟随保护,无碍的。”唐远之说着,给薛正峰倒了杯茶,正色开口说着,“倒是姐夫你,似乎有人正在打你的主意。”

  薛正峰惊奇了,“哦?有人在打我的主意?”随即一拍大腿,“哎,我就说嘛!往年我到户部,他们都是挺好说话的,今天我问什么,他们都爱答不理的。啧啧……”

  “户部的主事人是魏琛,魏大人,但金石茶会的组织者和主持人,却是户部侍郎柳橙,柳橙是东阳公主的入幕之宾,赵家的嫡次子,便是柳橙与东阳公主所生。”

  “噗——”薛正峰刚刚端起来喝了一口的水就这么的喷了出来。

  薛正峰瞪大眼睛,看向唐远之,声音都结巴了起来,“佑,佑安,你说的这,这……”

  唐远之端起茶,慢慢的抿了一口,神色平淡得很,“柳橙能力不错,才学也极好,长得听闻有几分驸马的俊美。”

  薛正峰嘴角微抽,听闻有几分驸马的俊美?!这个佑安是怎么平静说出这些的啊。

  “二姐夫,你需提防柳橙,柳橙此人,寒门出身,性格孤僻,听闻当年在金陵赴考的时候,曾经因为饥寒交迫,晕倒街头,被东阳公主给救了。”唐远之说着,抬眼看向神色已经慢慢严肃起来的薛正峰,“性格孤僻又极有才华的人,向来都是比较认死理的,而柳橙,至今未婚。魏琛大人很赏识他,几次暗示过,要推他入天一阁,但都被他婉拒了。”

  薛正峰若有所思,“所以,佑安,你的意思是,这次的金石茶会,这个柳橙可能会给我制造一些麻烦?”

  唐远之放下杯子,神色冷静,慢慢的开口,“我只怕会有更加麻烦的事,姐夫,你且仔细斟酌。或者可放弃今年的金石茶会?”

  薛正峰嗤笑一声,“佑安,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要怎么给我搞些麻烦!”

  唐远之点头,“如此也好,姐夫,在我未曾前往漠州之前,你若有事可直接来寻我。”

  薛正峰朝唐远之微微拱手,“放心,我要是扛不住,肯定会找你,对了,漠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薛正峰有些关切,漠州的边境可是大楚的东北大门,若是情况不太好,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大楚,佑安辛苦经营的局势,都有些不太好了。

  唐远之低声开口,“是有些麻烦。”但还在他的计划之内。

  薛正峰皱起眉头,“那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漠州那边的粮草够不够?”

  唐远之微微一笑,“够的,姐夫,放心吧,若是需要,我会直接写信给大姐姐的。”

  “嗯,那就好。”

  *****

  此时的金陵,揽月馆中。

  连壁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高瘦的面容俊雅的男人,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柳橙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和你合作?”

  “潍城薛家,金家,二者一体,若是动了薛家,金家必定会动,到时候,你最关心的那个人,一定会来金陵,到时候,你不就可以达成所愿了吗?”高瘦的男人——柳橙低声说着,声音沙哑,带着几分诱惑。

  连壁冷笑一声,“真有意思,我当年的那点破事,似乎你们个个都知道!”

  “也只有几个人知道罢了。毕竟,当年金家和薛家处理得非常及时,外人也看不出所以然。”柳橙端起酒,语气很是平静,“当然,在有心人眼里,这金陵城中是没有秘密的。”

  “也是,比如说,柳橙大人……敬慕东阳公主多年?”连壁微微凑近,压低声音,透着几分嘲讽,“哪怕东阳公主选了赵霖赵大人做了驸马,柳橙大人依然痴心不改,到现在都不成亲?”

  柳橙沉默的看着连壁,好一会儿,才平静开口,“那么,连壁连大人,你是否要与我合作?”

  “我之前和宋家已有合作的契约。”连壁看着柳橙的一脸平静,心头嗤笑一声,啧,看来也是不怕人知道的!但面上却是冷冷的开口。

  “我已经知晓,也与宋家的宋翼德大人详谈了一番,我们如今两家暂且合作,所以,你不必担心你与我合作,会违背了你与宋家的契约。”

  连壁微微点头,很好,都联盟了?“那就这样吧!”

  *****

  此时的金竹终于到达了韦州。

  此时的韦州,在数日前,终于结束了连绵不断的大雨,街上虽然还有些湿漉漉的感觉,但是人们来来往往倒是精神奕奕的样子,看着并没有经历大灾后的那种颓废惊惧。

  金竹站在揽月馆的阁楼上,看着街上人们来来往往,彼此打着招呼,笑着问答:

  “张家的,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淤泥都扫好啦!”

  “我看府衙那边的苏煜苏大人正在整河堤哎!”

  “是吗!那我去帮忙!”

  “我也去!我也去!”

  “嘿,大家,快去河堤那边帮忙,苏大人在整河堤呢!

  ……

  一群人提着铲子,就兴奋的匆匆的跑向了河堤。

  “不错啊。”金竹喃喃的说着。没想到这个苏煜做得还挺好的。嗯,要是没有做得这么好,他们家的若若大概也不会动心了。

  “主子,花若来了。”身后花无眠恭敬的低声禀报。

  金竹回过神,转身笑着看向身后朝他恭敬的跪地伏首的瘦弱好看的青年,“若若,好久不见啦,起来,我们聊一聊。”

  “多日未见主子,如今见主子精神气息都很好,花若心安了。”瘦弱好看的青年微微抬首,轻声的说着,声音轻缓好听,如同夜间婉转的琴声。

  金竹一笑,抬手示意花若起来。

  在阁楼的坐榻上分别落座后,金竹直接就问着,“若若,你喜欢苏煜?”

  花若一愣,随即有些尴尬的无奈一笑,“主子,您还真是……”这般的直接,倒是让他无法避开了。

  “这种事情含糊不得嘛。”金竹笑眯眯的说着。

  “苏煜苏大人是个很认真做事的人,我心悦于他,但,却不愿让他知道,我也不想与他一起。”花若轻声说着,微微抬起的眼帘,露出一双很好看的,也很认真坚定的眼神。

  “我写信告知于主子,是因为您是我们的主子,此事应与主子知晓。”花若轻声慢慢的说着。

  金竹单手托腮,疑惑,“你不愿让他知道?你也不想和他一起?为何?”

  “因为我之平生所愿,便是追随主子,建立灵君自由自在生活的自在局。此是其一。”花若低声说着,“苏煜苏大人心里是把我当做知己好友,我很珍惜这份挚友之情,也不愿有什么改变。此是其二。最后,身为灵君,身为男子,若是结合成亲,前路太过曲折,我心悦于他,就不愿他与我走那坎坷曲折之路,受世人非议之苦,我更害怕,将来……他会因为那些磨难和非议对我恶语相向,或者厌弃于我……”

  说到此处,花若抬眼看向站在金竹身后的花无眠,透着几分艰涩,“此中心情,向来无眠你是能够明白的。”

  “我也明白啊。”金竹叹气,看向花若,“你以为我和佑安在一起之前,就没有想过这些吗?”

  ——想过的,所以更加纠结,只是经历了七天的蜕变之苦,离魂来到佑安身边后,看着佑安对他的执拗和不顾一切,他也就……不再抗拒了。

  “你都想清楚了,那也很好。若若,我和自在局,起源之地,永远都在你的身后,你不会是孤身一人的。”金竹转开话题,肃然郑重的说着。

  花若站起身,朝金竹深深的躬身拱手,声音有些低哑,“是,花若明白。”

  *****

  此时的韦州,三日客栈。

  尚老三人和宋鸿儒,正在三日客栈看着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幅书画,一边评点着。

  “我看这画不错!我看看落款,额,是……金三郎??”尚三有些尴尬,原来是他们的凤主殿下的作品啊。

  “这画一看就是那竹子的!当初我教他画意,那小子倒是好,给我整了两个吃饭的小人!后来他在给佑安的书信里,每次都要画小人,问他为什么,他说小人好玩啊!”宋鸿儒气呼呼的说着。

  尚一听着,忍着笑,又仔细看了看那画,指着那本来大气的大山下头的藏在树林里的两个小人,“哟!小人!在这呢!”

  尚三凑过去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是啊。

  宋鸿儒哼哼唧唧的走到另外一边,看着墙上的字:莫说人世百般苦,人间有味是清欢。

  宋鸿儒微微点头,这两句倒是不错,再看署名,啧,果然是竹子的。

  “这一面诗词作画倒是不错啊。”尚二抚着胡须,点头赞道,除了他们的凤主殿下的诗词,还有一些书生的作品,其中他们也看到了唐远之唐佑安的两幅画,极好!

  “三日客栈是以助人为目的,让无钱住宿的读书人以书画来抵房钱,倒是也不错。不过这打扫,做饭什么的也挺好的,只是,这样子的话,三日客栈就都是赔钱的生意了。”尚二说着,微微皱眉。

  “本来便是如此,殿下开设三日客栈和医馆,为的,就是救人助人。赔钱也是常理。”尚一说着,仔细的看了看四周,桌椅都很干净,茶具和碗筷也是干干净净的,井井有条,来来往往的客栈的小二都很认真。

  他们刚进来的时候,还特意问他们是否需要吃饭,喝茶,还很认真的跟他们说,不用钱的,说是客栈的规矩,老人家不用钱,但是也只能住三天。

  说话间,外头匆匆进来一高瘦的俊伟的青年,风仪极好,神色温和,他一进来,就敏锐的看向了他们,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对着他们微微躬身拱手,随后就拦着店小二问着,“小二,花若管事呢?”

  “管事有事出去了。”

  青年似乎有些失望,随即又问着,“可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那倒是没有说过。”

  青年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高兴。

  宋鸿儒盯着青年好一会儿,才慢慢上前,拱手问道,“请问这位郎君,可是姓苏?”

  青年回过神,看向宋鸿儒,拱手问好,“先生,在下苏煜,这位先生可是宋鸿儒老先生?”

  宋鸿儒微笑,“老夫宋鸿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