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敬奉和唐琛云都脸色一变, 紧张凝重了起来。

  唐远之神色依然很淡,“但我觉得,这是他的妄想。”

  唐敬奉一听这话, 脸色缓和了下来, 看着唐远之, 低声说着,“不管赵霖想做什么,佑安, 你都要小心些,赵霖此人不可小觑。赵城是他父亲,这么些年也是被他耍得团团转!”

  唐远之轻轻点头,没错, 的确是不可小觑, 上辈子那些到赵霖死了都没有解开的谜团,似乎这辈子可以一点点的解出来了。

  唐琛云也神色严肃的叮嘱, “还有三郎, 那些七人氏族的,对三郎似乎在打什么主意, 今晚出现的鬼面军居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感觉有些诡异。”

  唐远之神色微微凝重,点头说道,“父亲放心,我会仔细调查的。”

  唐敬奉又笑着拍了拍唐远之的肩膀, “我听说三郎罚你写反思是吧,那你好好写, 哈哈哈……”

  唐远之脸上神色很平静,只是眉眼间透着些许无奈, 恭敬的拱手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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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竹说是要睡了,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最后还是爬起来喝水。

  门外头,就响起了唐远之的轻轻柔和的声音,“灿灿?可是睡不好?”

  金竹皱了皱鼻子,没应话。

  “……我写好一篇了,我念给灿灿听?”唐远之顿了一下,又轻柔慢慢的说着。

  金竹耳朵一竖,这么快?也是,若是给这人纸笔,这人只会写得更快。

  金竹走到门口一侧的坐榻上,歪躺着,懒懒开口,“好,你念。”

  唐远之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后在金竹瞪眼要斥责的时候,慢慢的念着,“……今日之事,吾以无颜对之,事此,亦无复之。今汝涕泪之声,徨如警世之音,醒良知,清心灵。然,事已存,吾亦无所避,不敢祈谅,但求宽心……”

  金竹躺着,嗯,不错,还行……

  唐远之的声音低沉,透着一股冬日寒雪的清冷,如冷冽泉水叮咚,听着很是舒服,金竹喜欢他的声音,以前在潍城的时候,就常常让他念书给他听……如今这般听着,意识有些昏沉,金竹不由的慢慢闭上了眼睛 ……

  站在门外头的唐远之听着只隔着一面墙的呼吸声,呼吸声渐渐平稳了,确定里头的人已经沉睡了,唐远之才轻巧的打开门,悄然无声的走进去,见坐榻上的金竹侧身面对着墙,沉沉睡着,可身上却是连个毯子都没有,不由皱起眉头,忙伸手一招,将床榻上的毯子招了过来,拿在手上,走到金竹身侧,轻轻盖在了金竹身上。

  看了眼床榻旁边的袍服,也伸手招来,放在坐榻的枕头边,这样,明天早上醒来,灿灿就可以马上穿上,不会着凉了。

  唐远之俯身,细细的察看金竹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的疲乏很重,这几天一定是没有好好休息。

  唐远之慢慢直起身,手指轻轻的抚了抚金竹的眉眼,凝视着金竹的墨黑色的眼眸是一片沉溺的温柔和掩藏极深的痴迷。

  “六郎君?”林叔站在门口轻轻唤着。

  唐远之抬眼看去,见林叔站在门口恭敬躬身拱手,便收回手指,又有些不舍的凝视了金竹一会儿,才慢步走了出去,掩上房门。

  “六郎君,刚刚苏州州令丁文举前来拜见,老祖宗让小的来请示,是否要召见?”林叔轻声问着。

  快要天亮了,苏州州令丁文举匆匆到来,说是来拜见唐家老祖宗唐敬奉,同时请示一些事,老祖宗说他现在就是一介白衣,朝堂之事,不可过问。但又因着苏州的事攸关七人氏族和唐家,阿七阿六又被派了出去,老祖宗便让他过来请示。

  唐远之微微闭眼,背负双手站着,压低声音开口,“请丁大人明日午后过来。”

  “是!”林叔恭敬应下,躬身告辞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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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金竹打着呵欠坐起,外头就立即传来了熟悉的带着几分笑意的轻声话语,“灿灿,醒了?”

  金竹习惯性的应着,“啊,佑安,早上好!”

  “嗯,灿灿,早上好,今日的晨辉很好看。”唐远之轻声说着。

  金竹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看向坐榻旁边的袍服,昨儿个的袍服是在床榻那边的,毯子也是……

  他固执的保留着上辈子的某些习惯,比如说生活的琐事,他尽量自己动手,睡觉的时候,不要守夜,醒来都是自己穿衣,漱口。所以……昨天晚上,是外头的这个小混蛋进来给他盖毯子,放袍服吧。

  “灿灿?”久等不到里头的人的回应,而听声音,应该是还在坐榻这边才是,唐远之疑惑,也有些担忧,是不是灿灿不舒服了?

  金竹默默的披好袍服,推开坐榻边上的窗户,船外头,远处的天空,晨辉铺满了桃花坞的江面,如同洒落的金粉,点点光芒,跳跃欢呼着这苏州的早晨。

  金竹趴在窗边,看着,不由有些迷醉,真的很好看啊。

  来苏州这么久,他都没有好好的看过这苏州的风景。

  而,忽然天空飘落一片雪花。

  天边晨辉,悄悄洒落的雪花,奇异的景色在这桃花坞上悄悄的涂抹。

  “佑安,你看,你看!”金竹兴奋了起来,拉着已经悄悄蹭过来的唐远之的手,指着外头,“下雪了!出太阳了!”

  “桃花绽欲燃,霜色落九天,这是苏州桃花坞流传的一句话。”唐远之默默握紧手里的瘦弱修长的手,带着几分笑意,低声说着,“灿灿,眼下,便是桃花绽欲燃。”

  金竹听着,看着外头,因为晨辉和江面倒映的光芒,落在雪花上,便如桃花一般了。

  “灿灿若是到了黄昏彩霞时分再看这桃花坞,便真的是桃花绽欲燃了。”唐远之说着,蹲下,另一只手轻轻的拢了拢金竹的袍服,一边轻声开口,“天冷了,灿灿,进去吧,待会林叔送早膳来,你要吃好,药膳也要吃。”

  金竹抽出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哼了一声,懒懒开口,“还有九篇反思呢!”

  “嗯,等灿灿用完早膳了,我背给灿灿听?”唐远之轻笑开口,抬手抚了抚金竹的脸颊,眼眸一片温柔。

  金竹瞅了唐远之一眼,轻咳一声,“你回去洗洗,再回来站着。咳,顺便把早膳给用了。”

  唐远之只是笑着看向金竹,等金竹瞪大了眼睛,又要生气了,才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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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叔送来早膳,金竹已经穿好袍服,漱口擦脸完毕,头发就是有点乱,但也是勉强可以见人。

  “林叔,奉老和我爹娘呢?”金竹一边吃着菜粥,一边问着。

  林叔笑道,“老祖宗和老爷夫人都在大堂那边用膳呢,还有唐大爷,和大娘子都在。”

  金竹点头,随即问着,“佑安那边,早膳送去了吗?”

  “六郎君就在旁边的房间里,他说不用特意安排收拾,阿七和阿六都被六郎君派出去了,小的刚刚已经送去早膳了,是卤肉面,小的跟六郎君说了,得好好吃完,不然主子您这边怪罪下来,就不是十篇反思了。”说到最后,林叔打趣了。

  金竹一笑,非常满意的点头,“对!说得好。”

  “无眠和李洵呢?李洵的伤怎么样了?”金竹继续问着。

  “张神医果然厉害,今早,小的去看的时候,李洵的伤好了很多了,无眠也没事,他说要过来伺候主子,被我拦住了,我让他好好再陪李洵几天。”

  金竹点头,“嗯,你跟无眠说,我自在局的事都给他留着呢,别怕回来后没事干,让他抓紧时间好好放假,等放假回来了,我一堆册子等着他呢!”

  林叔笑呵呵的应下。

  吃完菜粥了,捧着药膳,金竹一脸苦大仇深,最后,闭眼,一骨碌灌下!

  林叔忙将今早送来的蜜果子递过去,金竹皱着脸,吃了好几颗才算是活过来了。

  金竹盯着药膳的碗,两眼泪汪汪的,“特么的难喝死了!”

  ——张神医这是气他不好好休息?故意用难吃得要死的药膳来折磨他嘛!这是药膳吗?啊?

  林叔忍着笑,低声说着,“张神医说,这药膳还得喝上三天,他说,既然主子这么闲,不若就好好的喝药膳。”

  金竹愁眉苦脸了,果然,就是来折腾他的!

  喝完药膳,披上了厚厚的披风,刚好唐远之来站岗了,见金竹披着厚实的披风,披风是他送来的,最暖和的皮料做成的披风,昆仑山那边的火蚕一年吐一次蚕丝,吐出来的蚕丝做出了一件披风和一件里衣,都是做给灿灿了。

  “灿灿是要去请安?”唐远之问着,眉眼间一片柔和笑意。

  “嗯,一起?”金竹仰头问着。

  唐远之一愣,随即眉眼间欢喜了起来,伸手牵住金竹的手,金竹没拒绝,还晃了两下。

  ——他得承认,他心里头没怎么生气了,但是十篇反思,一篇不能少!

  “反思,十篇!写好了给我看。三天!”金竹比划了一下手指。

  “好。”唐远之低头笑着应下。

  走在两人后头的林叔笑着,心里慢悠悠的想着,待会就可以去找阿九和无眠他们收银子了,主子已经不生气了,真是可惜,银子和阿七阿六怎么都不肯下注。

  也是……在潍城青书苑伺候过的,都知道,每次主子生六郎君的气,总是气不过一天就忘记了。也是六郎君每次都讨好卖乖的缘故……

  所以下注的时候,赌主子要生气三天的,肯定要输。

  倒是六郎君,几乎从不生主子的气,但是,六郎君生气起来了,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消气了。

  林叔瞅着前头边走边说话的两人,低声细语,透着几分笑意的六郎君……还有笑容灿烂眉眼洒脱的自家主子……

  主子……不会忘记了吧,他这次引蛇出洞的事,六郎君还没有跟他分说呢。

  林叔默默的想着,回去收钱的时候顺便再整一个赌局……这次一定要阿七阿六还有银子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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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了大堂,金竹和唐远之问安后,就在首位下头的椅子上分别落座。

  寒暄客套后,金夫人就直接开口问着,“佑安,这苏州唐家的事情到此是否可以结束了?”

  唐远之朝金夫人恭敬拱手做礼后,才开口回答,“夫人,唐敬德唐迅云眼下已经下狱,通敌一事,人证物证确凿,也无可争议,待丁大人开堂公审后,就可结案,而至于被栽赃陷害的唐明之和揽月馆的玉娘,相信丁大人自然也会给他们洗清冤屈。”

  金夫人听了,有些疑惑,“佑安,你刚刚说公审?你的意思,是像跟明州和安州一样,开堂公审,昭示天下?”

  “是。”

  金夫人看向唐敬奉和唐琛云,见他们神色平和,便知道,他们是早已知晓,并且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这一番公审后,千年氏族唐家只怕会就此湮灭了,而这个暂且不说,佑安难道不怕这一番公审过后,他的威望,他正在建设中的天一阁,他正在推行的恩科改革,户籍改革等事,会被阻碍吗?

  金夫人见唐远之神色坦然平静,干脆转头看向金竹,认真开口,“三郎,你怎的不劝劝佑安?”

  金竹有些茫然,“啊?娘,你要我劝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