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青枣>第56章、伤害

来不及阻止陈藜芦,徐天南看到第一根银针已经插进了对应的穴位,他不由闭紧嘴巴调慢呼吸,慌张的视线在床上的男人与陈藜芦之间来回乱转,漆黑的眼瞳里写满了担忧。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徐湘莲也自觉站到发疯男人的另一边按住对方,认真地盯着陈藜芦的动作。

细长的针尖刺破皮肤,没有血的渗出,唯有十年如一日的技艺加身。

陈藜芦面容冷峻,严肃的表情瞧不出任何异样,然而无人知晓,除了正在被施针的疯男人,他才最需要被人医治。

调整呼吸,四周寂静无声,陈藜芦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银针上,感受到针尖进入到正确的穴道与深度后他松了手。

撩起眼皮瞧向正用凶狠眼神瞪向自己的男人,彼此对视的瞬间,男人又与之前一样嘴中发出像兽类的低吼警告,徐湘莲及时将他控制。

直视着男人通红的眼睛,陈藜芦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曾被关在清秋医院的场景,很快,嗅觉也被影响,陈藜芦似乎闻到了独属于地下室的潮湿血腥味道。

心脏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两下,陈藜芦猛地闭上眼暗自深呼吸,将糟糕的记忆压制下去。

又等了片刻,发现男人的病症没有缓解,陈藜芦吐出口气,眉眼低垂取来第二根针。

随着第二针与第三针的完成,原本狂躁的男人终于平静下来,只是望向上方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

陈藜芦抿紧嘴,他明白从此刻开始才进入真正的“医治”。

从针包中捻出第四根针,陈藜芦并没有立刻动作,而是低头看向手中的银针几秒。因为这一针下去,后面发生的事情就不是他能预料到的了,所以他必需做足心理准备。

看出来陈藜芦的谨慎,徐天南轻唤了一句,“学长……”

陈藜芦摇头,“没事。”简单却倔强的两个字阻断了徐天南即将说出的话,徐天南只得闭上嘴巴,不放心地盯着陈藜芦的一举一动。

徐湘莲保持着沉默,他站在旁边安静地观察眼前的两人,最后定定地望向神情凝重的陈藜芦。

自从与陈藜芦相识,今天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对方。

长到将眼睛遮盖的头发,一双似乎总是含着朦胧雾气的褐色眼眸,以及眼尾下若隐若现的泪痣……几处不经意的瞬间便构成了眼前儒雅温和的男人。

回忆起初见时陈藜芦说的那句“我们很相似”,徐湘莲蹙眉,他总觉得自己与陈藜芦不一样。

在徐湘莲看来,陈藜芦很像天上清冷的残月。他孤傲又脆弱,明明需要人时时刻刻注视着,却总隐在云层之间,只露出几片神秘的月色,徒增尘世念想。

徐湘莲并不清楚陈藜芦在过去都经历了什么,可他总能感受到围绕在陈藜芦身上的哀伤气息,好像连绵的秋雨将万物都笼上了暗灰色。而且,他也注意到了徐天南对陈藜芦感情的很不一般。

开始时,他不能理解徐天南,甚至认为徐天南与陈藜芦之间暧昧的气氛不可理喻,但是几天的相处下来,他渐渐理解了徐天南为何会被陈藜芦吸引。

抛去最肤浅的外貌,陈藜芦所拥有的一切或许是上天宠儿才能得到的礼物——优秀的家世、精湛的医术、谦和的人品,以及善良……在没有遇到陈藜芦之前,徐湘莲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能够如此完美。

不过,又是谁把这般完美的人害得仿佛丢了魂儿呢?

徐湘莲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准备俯身施针的陈藜芦,目光中涌出复杂,像好奇崇拜又像心疼嫉妒。

房间内充斥了诡异的静默,没有了适才男人的低吼,陈藜芦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他喉结滚动,随着第四针刺进皮肤,陈藜芦明显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在周身蔓延。

慢慢地,陈藜芦耳边传来另一道陌生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轻笑,对方似乎正趴在他的肩头,嗓音尖利带着阵阵寒意,“喂,你找死吗?不要多管闲事啊……”

陈藜芦清楚房间里除了他与发病的男人,只剩下徐天南与徐湘莲,他同样确定耳边的不是幻觉。

尽管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与吃惊,可陈藜芦还是免不了额头发冷,因为第一次经历,他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缓了片刻,陈藜芦抬眸观察到原本痴呆的男人睫毛猛烈抖动了几下,于是他佯装淡定地拿出第五根针,没有犹豫便对准相应的穴位扎了下去。

女人的态度立刻发生转变,银针似乎扎在她的身上让她发出凄厉的惨叫,陈藜芦肩头一重,好像有什么人用力抓住了他,让他的手产生了半秒钟的抖动。

“你当真要和我对着干?”

“.…..”陈藜芦嘴巴抿成一条线。

“你叫陈藜芦,对吧?”

陈藜芦瞳孔微颤。

女人笑得痛苦,话语却带着报复的快感,“你知不知道有个日本人一直在找你,他叫曹——赤——辛——!!!”

陈藜芦额头早已布满汗水,原本呆滞的男人也因为第五针的插入反应强烈。

再一次听到让自己崩溃又畏惧到极点的名字,陈藜芦几乎窒息,他思绪变得混乱,但他清楚自己还要再施下一针,因为第六针是决定性的一步。

视线模糊,在陈藜芦眼前转动的全部是他穿着破旧的病号服仰躺在带了血污的病床上,赤裸的身体上青紫的吻痕与烫伤,还有每晚曹赤辛对他的侵犯以及留在他体内的恶心精液。

女人还在继续,娇柔的声音变得尖利又转为孤注一掷的嘶哑,“现在我们都知道有个叫曹赤辛的日本人不肯过山海关,反倒天天像个孤魂野鬼一样问东问西:你有没有见过陈藜芦?”

“真巧,今天你被我遇见了呀……你不怕他来找你吗!”

别说了,别说了!

陈藜芦痛苦地闭上眼睛,脸色惨白,额头的冷汗一层接一层冒出,连带着脑袋变得眩晕。

徐天南率先察觉到陈藜芦状态的不对劲,他扶住陈藜芦的手臂,“学长!不要继续了,你不行了!”

陈藜芦猛地睁开眼,他大力捏住徐天南的手,用沙哑的声音命令道:“给我针!快给我针!”

“可是……”

“快点!”从没见过陈藜芦如此执拗与强势的模样,徐天南顿住一瞬,然后抿住嘴将针递给了陈藜芦。

陈藜芦攥了攥被汗水浸湿的手掌,然后捏住银针的一头,耳边女人的声音带着疯狂与嘈杂的尖叫,“你还要继续吗?你会后悔的!”

仿佛魔怔般,陈藜芦铁了心要施针。他双手抖动得厉害,大脑炸开似的剧痛,于是为了保持稳定,他死命咬住嘴唇,直到口中尝到血腥味,再用自己的左手控制住发抖的右手,然后不顾徐天南与徐湘莲的阻拦,将第六针缓慢地扎进了男人的皮肤下。

女人彻底崩溃,她嘶叫道:“啊——!!!你等着,参与别人的因果,你一定会遭到报应!”

原本昏迷的男人发出闷哼,耳边的惨叫旋即消失。

陈藜芦满头大汗,虚弱地扶住床边勉强站稳,他看不清周遭,粗重的喘息声仿佛损坏的发动机,让徐天南与徐湘莲听到后心里充满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床上的男人缓缓清醒,眼神明朗。

陈藜芦放心地笑了,接着身体向前倒下,彻底晕了过去。

“学长!”

……

陈藜芦好像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泥潭,他的双脚被埋在黏腻的泥土中,不论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

他瞪大眼睛迷茫地望向四周,但是除了深不见底的黑色,他瞧不见任何东西。无助带来的不安让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似乎在许久之前他曾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时刻。

比如他被家人像垃圾一样扔在戒同所里时,比如他被按在地上掰断手腕时,又比如他被男人强奸时……一片片回忆成了乳白色蠕动的蛆虫附着在他早已腐烂的身体上。

陈藜芦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蛀虫啃食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面对恐怖刺目的画面,陈藜芦却表现得异常淡然,甚至脸上的肌肉都没有抽动一下。

然而,平静的表象没有坚持多久便很快被两道从不同方向传来的脚步声打破,紧随其后的是强烈刺骨的寒意从脚腕处向上钻,陈藜芦忽然浑身僵直。

他不敢回头,只能握紧拳告诉自己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伴随沉重的脚步,对危险的感知也愈发急迫,陈藜芦下意识逃避般眼皮半阖。

“哒哒哒——”

声音越来越近,陈藜芦睫毛抖得厉害,愈发确定有两个人站在了他的身侧,但他始终不知道他们是谁,直到肩膀两侧各搭上来一只手,陈藜芦的肩头猛烈地战栗了一下。

接着,陈藜芦耳边一起响起两道熟悉又让他惊恐万分的男人声音:

“小藜,跟我回家。”

“陈藜芦,你逃不掉的!”

呼吸一滞,陈藜芦猛地抬起头,接着一双猩红的眸子如遮天的血色幕布占满了视线。

陈藜芦汗毛竖起,忘记了尖叫与求救。

出现在眼前的是那条一直趴在他身上的黑狗,如今,黑狗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到可以将他轻易吞噬。

下一秒,如山高的黑狗缓慢向他张开了血盆大口,陈藜芦想逃跑却被一左一右在对他狞笑的“陈丹玄”与“曹赤辛”按住,然后不待喊出救命,黑狗快速向他扑来。

“不要——!!”

陈藜芦弹坐起来,浑身湿透的模样与刚从水中捞出来无异,他表情怔忡,带着惊吓后的懵懂与心有余悸。

坐在床边的徐天南连忙站起身,“学长,你感觉怎么样?”徐天南脸色憔悴,应该是守了陈藜芦很久。

听到屋内的动静,徐湘莲搀扶着徐君迁走进门,窗外的天早在不知不觉中黯淡,两人进屋后,徐君迁率先问道:“小陈,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今天傍晚,徐君迁刚出完外诊回来便听说了陈藜芦晕倒的事情。一番询问下来,在得知对方使用了禁忌的针法后,他将没拦住陈藜芦的徐天南与徐湘莲大骂了一顿,还惩罚两人在后面一周每天去祠堂罚跪两个时辰。

行医多年,徐君迁早就看出来陈藜芦的状态不稳定,如此关键的节骨眼,陈藜芦竟然还用那种危险的针法去救人,当真是不要命了!

房间里因为徐君迁的吩咐,并没有太多人的打扰。

陈藜芦低下头神情痴呆,过了很长时间,他的眼珠才开始转动,呆滞的目光有了些许神采。

他转过头,眼睛依次扫过几人,终于意识回笼,想起自己在昏倒前发生了什么。

瞧见徐君迁以及对方阴沉的脸色,陈藜芦强忍住身体的不适走下床,“抱歉,徐爷爷,今天是我自己擅作主张医治了那位病人。”

“.…..”

徐君迁没有立刻回答,他眼底深沉,情绪像一片沧海瞧不见边,半晌,他问道:“小陈,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陈藜芦错愕几秒,回道:“因为我知道您一定不会同意我用…用它救人。”话中的“它”陈藜芦没有明说,不过在场的几位都明白是什么。

徐君迁皱紧眉,“没错!如果我在,我一定不会同意你这个鲁莽的决定,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都…”

“知道。”打断徐君迁的话,陈藜芦语气平淡地说了两个字,也让徐君迁彻底没了声音。

陈藜芦望向眼前的老人,嘴边扯起笑,“徐爷爷,我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徐君迁恨铁不成钢,“知道你为什么还如此冲动?”

“.…..”陈藜芦不再回答。

沉默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身上,自始至终,站在陈藜芦身后的徐天南都低垂着头,仿若没有生命的雕像。

良久,徐君迁长叹口气,“算了,今天你先好好休息吧,后面的明天再说。”拐杖敲在地面,徐君迁与徐湘莲离开了屋子。

陈藜芦望着徐君迁苍老的背影,心里突然感慨明明没什么血缘关系,徐君迁对他的关心程度却比自己的爷爷还要深,也让他终于体会到了被人真心爱护的感觉。

在徐君迁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扉后时,陈藜芦小声开口:“徐爷爷,谢谢您。”

徐君迁脚步顿住一瞬,然后身形消失在黑夜中。

“原来学长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得病了啊……”

徐天南落寞绝望的声音响起,陈藜芦睫毛颤了颤,随后他转过身望向眼眶泛红的年轻男人,点头道:“嗯,重症抑郁症伴随创伤应激,对吗?”

熟悉的学术词语被陈藜芦清晰地说出来,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徐天南眼角滑落,他大步上前紧紧抱住陈藜芦,哭泣着哀求道:“学长,我们一起把病治好吧,求你了。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你相信我!”

悲伤与懊悔化成一片浓重的乌云将徐天南遮盖,让他在短短几秒好像失去了所有希望。

身为医生,徐天南可以对任何一位患者说“只要积极治疗,病情一定会好转”,然而在面对陈藜芦时,他不知为何却失去了将话说出来的勇气与信心,因为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根治抑郁症的不可能性。

他所能做的只有一遍又一遍向陈藜芦确认对方会积极配合治疗。

陈藜芦被徐天南搂在怀中,感受到对方的颤抖,他心口酸涩蔓延。抬起不受控制抖动厉害的手,陈藜芦拍拍徐天南宽阔的后背,安慰道:“好,我会治病,也会努力把病治好。我相信你。”

心里的声音告诉陈藜芦,如果他不这样回答,徐天南一定会崩溃。

“但是,天南答应我,一定不要对我用今天教你的针法。”

“为…什么?”徐天南收紧抱住陈藜芦的手臂。

“没有为什么,天南,算我求你。”

徐天南咬住下嘴唇,胸口绵密的疼痛在泛滥,他将头埋在陈藜芦充满药香的脖颈,沉声回道:“我答应你。”

陈藜芦唇角弯起,“谢谢你,天南。”

其实陈藜芦的病情并没有表面上看来的好转,他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躯体化症状在加重,身体更像一根已经绷得很紧的线,只等待最后的致命一击。

可是,他既答应了徐天南,便一定要再撑一撑。

----

情节虚构,涉及中医针灸内容切勿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