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秋成不同, 李枫的司谏一职,则快活多了。

  司谏可向宫中举荐人才,是个肥差。自他当官的第一日, 那些歌舞伎人, 织造商户,便有颇多人员频频请他吃饭,往来十分热络。

  李枫一开始还推脱了几日, 后面见着身边的同僚与上级都如此行事,便也不再推脱, 跟着他们一起, 日日出去吃席, 还收了一些茶叶、酒水等不太贵重的礼物。

  这日, 有商贩给他送来两筐府城的螃蟹。这螃蟹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产自南方, 京中数目甚少, 吃的就是一个稀罕。

  李枫一看到那螃蟹, 便带回交给了家中的下人,说是送给陆秋成与林晓寒吃。

  晚上, 林晓寒见到饭桌上多出了一筐螃蟹, 便唤了下人来问。那下人一五一十交代了, 林晓寒与陆秋成才知道螃蟹是李枫送的。

  晚上, 待李枫又吃了席回来,陆秋成就特地去找了他, 劝告他少与那些商户们来往过密, 特别是不要收礼。

  并直言一两筐螃蟹倒也罢了, 还可说是朋友之间的往来,若是贵重之物, 被人举报到御史台可就说不清了!

  “此事我心中自是有数。”李枫已是喝过一旬,有些醉意,闻言便不太在乎的对陆秋成说道:“我做的是司谏一职,又不是你的侍御史?身边的同僚上级,都是如此行事,我不过效仿他们罢了。”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陆秋成苦口婆心:“难道人家行事不当,你也要效仿?”

  李枫闻言不耐的道:“你这人一向不通人情世故,与你说了你也不懂。若是人家都做,我一人却摆出一副清高的姿态,岂不是反而招人怨恨?再说你不是在察院么?你我兄弟一场,我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以后若是有人弹劾我,你也得照拂我一二吧?”

  陆秋成闻言,神色却是一凛,对李枫说道:“若是真有人参你,我自是只能如实禀报,断不敢谈什么兄弟情谊的,所以你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李枫听了陆秋成的话一愣,酒醒了一半,眼神也清明了许多。

  沉默片刻之后才有些生气的说道:“原本我也是一番好意,才特地送了两筐螃蟹回来给你们解馋,没想到竟还落得你数落了一顿。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以后莫说螃蟹了,就连一粒米我都不会往家里拿了。”

  陆秋成知道李枫心中不痛快,此时才叹了口气道:“李兄,我也是为你好。你我如今入了仕途,万事还是谨慎些好,切莫迷失了初心,铸成大错。”

  李枫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收敛神色,点点头道:“我自是晓得的,你且放心。我还指望着日后升迁,拜候封相,自是不会倒在这第一关上的,我眼界没那么浅。”

  “方才我一番醉话,你也莫放着心上,我自是时刻谨记初心,不敢做出僭越之事。”

  陆秋成见他神色,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陌生。

  但听他话语,也总算是听进去了,又好言相劝了几句以后才放心离开了。

  回去以后,陆秋成与林晓寒说起此事,林晓寒叹了口气,便对他说道:“再过几日,你们领了上个月的月俸,到时候你与李枫吃个饭,和他说说,让他早日搬出去吧。”

  因着李枫今日的行事,陆秋成也心有余悸,于是便点点头道:“好,我过几日就与他说,我听说这些日子已有不少人找他说亲。若是李枫成亲,自是也不能与新妇住在咱们家里,肯定是会搬出去的。”

  又过了几日后,这批新科进士第一个月的月俸总算是发下来了。

  陆秋成与李枫两人不过是从七品的小官,到手的银两自是有限。不过这些银两,再加上分发的一些布匹粮食的,节俭一些也就够用了。

  陆秋成找了李枫喝酒,想与他商议让他搬出去找房的事情。

  然而两人坐下以后,陆秋成还未说出口,李枫却抢先举杯说道:“陆兄,我答应了一门亲事,下个月便要搬出去住了,这些日子多多叨扰,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你多加包涵。”

  陆秋成一愣,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之前竟从未听李枫提起!

  他开口问道:“谁家的亲事?你竟同意的这般快?”

  “户部尚书刘大人家的嫡出哥儿。”李枫喝了一口酒,淡淡的说道。说到刘大人的时候,眼神瞟了陆秋成一眼。

  “哥儿?”陆秋成微微一愣:“我还以为你会娶个女子。这户部的刘大人……位高权重,又怎得愿意将哥儿嫁给你的?”

  要知道户部尚书乃是正二品官职,身居高位,且掌管着全国的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等财政收支。

  这样一个高官家的嫡出哥儿,也不知怎么会下嫁给李枫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地方上来的从七品小官。

  “这就是陆兄你孤陋寡闻了。”李枫开口说道:“刘大人乃是朝中清流代表,一向赏识贤德之人。家中子女不求门第显贵,多是嫁给了新科进士。”

  “有人向刘大人引荐了我,他对我也颇为欣赏。再加上我愿意娶他嫡出的哥儿为正室,他自是愿意与我结亲了。”

  大晋朝的清贵朝臣之中,的确是有从新科进士中挑女婿,以显示自己清高品行的习俗。

  李枫五官端正,也才二十出头。又愿意娶哥儿为正室,被刘大人选中,倒也说得过去。

  有了得力的岳丈提携,李枫日后的仕途也必定一片坦途,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大好了。

  陆秋成听到这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举杯恭贺他道:“刘大人的嫡子,想必是个端庄有礼之人,李兄你有福了。”

  李枫笑笑,与陆秋成碰杯,一饮而尽。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刘大人的嫡子再好,我还不是会被人议论是个吃软饭的。自是比不上你家的那位细雨斜风先生。”

  陆秋成一愣,正不知要接什么话,便又听李枫继续说道:“林哥儿聪明能干,又会赚钱,待你还那般好,好名声却都落在了你的头上,实在是羡煞旁人。你说这么好的一个哥儿,怎么就偏偏看上你了呢?”

  陆秋成皱眉,只觉得李枫这话说得让人膈应。

  然而还未等他想到该说什么,下一刻,李枫却又一脸笑嘻嘻的喝酒吃菜,仿若陆秋成方才听到的都是幻觉一般。

  陆秋成也只得按下心中情绪,与李枫吃完了这顿饭才不欢而散。

  在麓山书院的时候,李枫一直与陆秋成交好,在书院中仿若他的跟屁虫一般。

  陆秋成是个慢热之人,与李枫相处一年多,日日相对,与他自也有了几分同窗情谊。

  然而自入仕之后,李枫变化极大,日日与同僚在外厮混,与陆秋成也不再那么亲密了。

  直到今日,陆秋成才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日遇见李枫时,他正咒骂那些赶人的护卫,说等自己金榜题名了,要让他们都跪着来求!

  陆秋成这才意识道,自己这一年多来,似乎从未看清过李枫的本性。

  七日之后,李枫便搬走了,说是搬到了一处城东的宅子里,一个月以后便举办婚礼,迎娶新人上门。

  陆秋成找人打探了那地址,发现位置不错,离午门也就一炷香的距离,显然不是李枫自己能负担的起的,想来也是刘大人送给他住的。

  “二品朝臣下嫁哥儿,既是嫡出哥儿,自是不能让他吃亏了。送他一些房产铺面作为陪嫁也是正常。”林晓寒知晓此事以后,对陆秋成说道。

  陆秋成看着林晓寒道:“如今家中开销都是你赚的,细雨斜风先生的名声却落到了我的头上,着实让我感到不安,你会不会觉得我占了便宜?”

  林晓寒一愣,道:“这是我为了行事方便,刻意让你帮我隐瞒,又不是你要顶替我的名声,我怎么会觉得是你要占我便宜?”

  见陆秋成仍是一副满怀心思的模样,林晓寒心道怕不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便安慰他道:“左右你如今已经入仕了,若是下次遇到有人问起,你就把我供出来就是了。如今《藏龙寻仙》已经出版到了第九册 ,细雨斜风先生这个名号也已经站稳了,万不会因为作者是个哥儿,就没人看了。反而是你如今侍御史的身份,还是坦荡一些为好。”

  “好。”陆秋成闻言点点头,勾起嘴角笑了。

  此事是他的心病,为着林晓寒的感受,却不得不一直瞒着。如今林晓寒说不用瞒了,他心中的疙瘩化解,面上神色也松快了起来。

  林晓寒看在眼里,心中感叹陆秋成还真是个实心眼的。

  若是一般人,怕是巴不得自己在外顶了细雨斜风先生的名头,享受他人的崇敬与膜拜。

  然而他再不喜欢这名头,为了自己的感受,却还是捏着鼻子装傻到了现在,林晓寒对此也是心中感怀的。

  其实在林晓寒不知道的时候,陆秋成在御史台也收到了不少媒人送来的帖子。

  陆秋成虽然已有正室,又干的侍御史这等不太讨喜的职务。

  但因着年轻、无子、家中又无多的妾室。再加上细雨斜风先生的名声与陛下和晋晏王爷的提携,想要与他结为亲家的小官小吏也是能在午门之外排成长队。

  然而陆秋成这人油盐不进,说项的媒人一概不见,递进来的帖子拆都不拆,全部原封不动的扔出去烧柴了。

  他这般强硬的态度,很快就没人再给他递帖子了,陆秋成自是大事化小,也没将此事告诉林晓寒。

  不过在京中,各家官眷之中,却已经流传着关于林晓寒的传闻。

  只说是陆御史家的林哥儿手段十分厉害,把陆御史管的严严实实,家里家外都是这个哥儿说了算。家中迎娶妾室之事,也得通过这个正室点头才可。

  只苦了陆御史一个青年才俊,如今只娶了林晓寒一个家世平平的哥儿,家中连个孩子也没有。

  林晓寒不知道这些传闻,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最近太忙了,忙着翻修宅子,又哪有心思搭理这些鸡零狗碎的闲话。

  南长街的宅子太小,他住着不爽。陆秋成上朝也远,每日寅时一过就等出门。

  他想赶在年前就找人把城东北的那处宅子的主屋简单修好,在里面舒舒服服的过个年,至于里面的花园什么的,可以住进去以后再慢慢翻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