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蓝波咬着手指, 眼睛变成了转动的蚊香，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了。
小孩子天生能感知到危险的本能让它下意识靠近身边的人，然后被冷酷的撕下来。
揭露对方身份的日野咲目光平淡, 看着那张轻薄的、如纸张的肉色面皮掉落在对方手里。
而对方脸上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属于沢田纲吉的柔和长相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五官轮廓深邃立体起来, 竖起的刺猬头被放下, 微微遮住具有极强侵略性的青绿色眼眸。
“啊, 忘记了日本人似乎很在意这种礼仪。”
褐发的男人歉意一笑，唇边浅淡的笑意转瞬即逝，薄凉的青绿眼眸里闪动着细碎的微光。
“请容许我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是佐伊·赫斯特。”
日野咲粗略的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佐伊·赫斯特”这个名字，没能把这个陌生的名字对上任何一张她记住的人脸。
哦。
于是日野咲知道了。
无名小卒。
似乎从少女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几分她的想法，赫斯特十指相抵, 微卷的褐色发丝自脸侧垂下，加深了男人身上那股独特的忧郁气质, 他极具耐心地：“或许你会更熟悉我的另一个称号一些？”
“‘烛火收割者’。”他的语气有些古怪, 像是主动说出自己在里世界的名号感到了些许的不自在, 又仿佛是对这个称号带着微妙的赞同, 每个字的尾音都被他念出上扬的趋势。
“虽说不符合我的喜好, 但至少足够贴切，不是吗？”
日野咲冷淡举手，打断他：“什么时候可以到互相放垃圾话的环节。”
“哦呀，是觉得不耐烦了吗？”泛着青绿的眼眸浮上真实的意外, 赫斯特还主动把头偏向一侧, 做出倾听的模样。
“如果你的倾诉欲望实在强到这种程度，可以拨打夜间的情感电台。”
彻底沉下去的暗金眼眸里瞳仁凶狠的缩成竖针状, 高大的替身缓缓在背后浮现，无声的战意弥漫开来。
“至于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对把你挂在壁炉的墙上这件事，我非常感兴趣。”
替身使者会主动放出替身，无疑是一个向可能存在的敌人释放着恐吓、威慑的信号，在现在的情况下，也是宣战的一种表现。
“啊，原本是想和你更深入了解一下的。”赫斯特没什么恶意的轻笑，真心实意地说，“刚才那场战斗，我恰好全程看到了。”
“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你的替身能力，我都非常的感兴趣。”
日野咲唇边冷然的笑意扩大，直至森白的尖牙完全显现，浓郁的恶意扑面而去。
“需要在你的墓碑上给你签个名吗？”
赫斯特微微偏过头，笃定的陈述道：“你似乎很生气。”
对方脸上是那种让人火大的纯粹神态，仿佛单纯的为这个结果感到困惑，又用最能激怒人的口吻被他说出。
“愚弄了我，还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吗？”
试图伪装成沢田纲吉骗取她的信任，想到对方也许会在心里高高在上点评她的表现，怒意就迅速的一层层累积，仿佛没有上限般的燃烧着她的理智。
烦人的家伙……
他的出现还打乱了原本的行程，按照日野咲的预想里，解决完麻烦再把这头牛带回去，正好还可以赶上沢田家还没结束的晚餐。
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真是碍眼。
干脆直接解决掉好了。
“想要杀了我吗？”直面了汹涌到让人胆寒的真切杀意，赫斯特反而愉悦的笑出了声，微妙的傲慢从他的言行里不明显的透露出来，“虽然你对替身的运用要比之前见到过的那些替身使者们强上几倍，不过……”
“我的替身，黄油派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替身。”他像是咏叹般，又带着无比笃定的确认，缓缓说道。
“……？”
听到赫斯特的浮夸语调，日野咲被哽了一下，脸上依然是面无表情的，眼神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呆怔神态来，连被对方激怒的情绪也短暂熄火。
在几年之前，她也曾像面前的赫斯特一样自信，认为自己的“等价交换”是完美无缺，毫无弱点的无敌替身。
……直到她去挑战里世界的第一杀手，结果是被压在黑手党学校强制特训了几个月。
那段模糊的记忆日野咲已经有些记不起来当时的细节了，reborn说是大脑会把不重要的记忆封存，只记住那些深刻的部分——日野咲觉得就是reborn把她打失忆了的借口。
当时彭格列可没有研发出能够看到替身的眼镜。
reborn能只凭借着枪法和战斗经验在几乎失去敌人行踪的情况，轻松击败暗杀它的日野咲，让她深刻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敌的替身。
日野咲微微抬眼，深色的眼睫下溢出一抹金意，缩成一条竖线的瞳仁如同狩猎前的猫科动物，正虎视眈眈的凝视着它眼前的“猎物”。
赫斯特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从容姿态，在他眼里看不出焦急或凝重的情绪，面对少女背后存在感极强的高大替身，甚至没有放出自己的替身进行防御，不、或许他已经将替身放出来了！
日野咲上身前倾，重心放低，这是一个明显的准备缩短双方距离的动作倾向，如果被少女近身而没有做出及时的应对，下场就会和在爆炸中被变成残骸的机器人差不多。
但哪怕是一个前置动作，日野咲停顿的时间未免也有些过于长了。
比起蓄积爆发力，更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地般。
“……”日野咲沉默着，缓缓直起身体，用称得上谨慎的小心姿态慢慢向后撤。
随着失去了少女身形的遮挡，日野咲前方的区域有阳光落了下来，细微的银光从蛛丝粗细的细线上一闪而过。
一根线？
“啊，真可惜，躲过了呢。”褐色卷发的青年十指相抵，很难从毫无阴霾的晴朗语气听出他内心真正的情绪。
日野咲很确定，赫斯特并不是在为她发觉了那道提前埋伏好的丝线而感到失望，不如说，对方在她躲开以后的瞬间暴起的层叠杀意向她无声地说明着，假面下的野兽终于被挑起了兴趣。
……真让人火大，把她当成那种不入流的杀手了吗？
“非常抱歉，不过，黑手党似乎也没有需要提前告知对手设下了陷阱的规矩。”
赫斯特维持着他展现出的一贯从容，唇边固定着浅淡的笑意，不急不缓地宣布道：“你已经进入到‘黄油派对’的射程里了。”
日野咲眼中流露出几分少见的认真，金色眼瞳频繁的闪动着，周围的一切都在赫斯特说出那句话以后变得不再安全，处处隐藏着不可见的危机。
刚刚的丝线……
想到了关于赫斯特替身能力的某种可能性，日野咲凝神，仔细留意着半空中可能存在的异常。
果然又看到了几根走向不同，但无疑末端都连接着赫斯特的方向。
这或许就是对方的替身，这么隐蔽，连替身使者在不集中注意力的情况下很容易略过，假如用来针对非替身使者，想必会是个无往不利的杀器。
虽然不清楚替身具体的能力，日野咲本能的不想让自己接触到那东西。
日野咲往蓝波的方向瞥了一眼，对方正缩在原地，紧张地左看右看，一时半会估计生不出乱跑的念头。
不用担心有拖后腿的家伙捣乱，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完全投入到战斗里去了。
想到这里，日野咲后退一步，让自己彻底远离面前那根丝线，但就在移动的同时，手上传来微不可查的顿涩感，让她瞬间警觉，立刻转头看向左手。
也是这一眼，日野咲紧缩着的瞳孔因为情绪上的波动而扩大。
“……”
她的左手触碰到了一道处于盲区而没有被日野咲所注意到的丝线上，因为提防着周围可能潜在的危险，日野咲本身移动的速度很慢，她的手应该只是搭在丝线上。
本该是这样。
——少女的左手仿佛没有骨头和皮肉阻隔的、像是一块遇热的黄油一样被丝线轻松割开。
在日野咲下意识地抽动手臂，嵌进手腕中心的丝线再次发生了拉扯，整只左手“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既不血腥，也不恐怖。
如同一个人形蜡像的手被工具切开一样简单、干净的一幕让人后背隐隐升起莫名的胆寒。
切身体会到这一切的日野咲完全没有感受到手被切掉应有的痛感，她用完好的右手触摸断掉的截面，得出知觉正常的结果。
所以，这也是替身能力的一部分？
赫斯特垂着眸，匀称而修长的手指翻弄着手里的丝线，柔韧的线将其的皮肤勒出浅淡的痕迹，在他的操控下又保持着始终没有割破他皮肤的力度。
“这就是‘黄油派对’的能力，可以将丝线接触到的一切物体像切黄油一样轻松切开，如果不小心压在了那上面，哪怕是自身的体重，也是能够杀死自己的。”
青绿的眼眸里倒映出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少女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断手，他好心提醒道：“切下来的部分是没法再被接回去的。”
断肢的表面会覆上一层融化般的黄油，就是它隔绝了疼痛，也让伤口无法像正常被切断的部分一样用医疗手段重新接上。
“嘁，我当然不是想蠢兮兮的试着接手。”少女分外平静的表象下，是语气里抑制不住的怒火，被愚弄、再到失去左手，杀意似乎没有上限般的涌动着，但她反而强行压抑着心中随时会爆发的活火山，“我想要做的是……”
赫斯特好奇的看向日野咲，准备看清对方打算做些什么。
“我要做的……是这个啊！”
——少女灵活的用单手把断手的食指、无名指和尾指扣下，然后举起断手对准了他。
赫斯特：……
用友好手势问候完了对方，日野咲随意的把自己的手往身后一丢。
既然接不上，放在哪里都一样——希望仗助在之后能修复好她的手，她暂时还没有装一个机械义肢的念头。
“砰砰、砰！”两道不同的枪声分别来自日野咲右手举着尚且冒着青烟的手.枪，和铜制盔甲的人形替身手里握着的枪。
发生在替身使者身上的伤势也原封不动的反应在替身的身上，等价交换的左小臂下，也是空荡荡的。
密集的子弹朝着赫斯特发射，却只有子弹离膛的枪响，没有再听见一声打中物体的回应。
咔、咔……
接二连三的沉闷响声，是子弹撞到丝线而被切成两半，自身较轻的重量让它们即使被切割，也挂在丝线上，在切面的黄油润滑下缓缓落到地上，金属外壳砸在沙地上发出的。
没有丝毫停顿，在一口气打空弹夹以后，日野咲又切换出闪着寒光的苦无朝着赫斯特掷了出去，夹杂着破空声的暗器袭向目标的中途，就被丝线拦住，落到地上响起“叮叮铛铛”的清脆响声。
“仅仅是这样的攻击，对于黄油派对来说是不起效的。”赫斯特提醒的声音戛然而止，泛着青绿的狭长眼眸里浮现出不明显的意外，“……嗯？”
披散着赤红长发的少女单手拎着枪，一步一步的向着他走过来。
赫斯特觉得对方应该能看出，越是接近他的身边，黄油派队的数量就越密集。
黄油派对是以替身使者本身当做一个“点”，来向外分散的，依靠赫斯特操作所有线的末端，去移动黄油派对固定的位置。
也就是说，在赫斯特的附近存在着所有黄油派对的丝线，并且距离越近，他能让丝线移动的范围也更大。
用中远距离的武器攻击对他造成不了实质性的伤害，但贸然接近，也绝不是个能突破防线的决定。
赫斯特面上不由得浮上真实的困惑，他不解地出声询问：“为什么要走过来？”
“当然是为了要杀了你啊。”日野咲嗓音低沉，其中能让人感受到的杀意不作掩饰的直向着赫斯特而去，从她拔掉身上的注射器，双眼逐渐蒙上一层不真切的雾气。
赫斯特低垂着视线，目光无聚焦的落在手上，颤动的眼睫给他平添几分脆弱的假象，用指腹勾住柔韧的丝线，让其逐渐紧绷：“主动进入到黄油派对的射程里，是有恃无恐，还是……”
赫斯特不觉得还有其他的选项，于是因为迟疑而拉长的嗓音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日野咲靠近赫斯特的动作没有因为对方偶尔停顿的话语而被影响到，失去左手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敏捷。
如同在雨林中灵活翻越障碍的黑豹，每块充满着爆发性的肌肉都被完全的调动起来，遵从首脑的支配，完成一个又一个精准的跳跃和躲避。
不住颤动的瞳孔维持在一条竖线的高度集中状态，澄明透亮的纯金眼底，逐渐弥漫上了血色。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既是轻快的，也是灼热的，在这能把肺叶一同烧坏的热度。
所有的感官都在此刻被成倍放大，她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速度正在加快，心脏跳动的频率也超出了正常的范围，肾上腺素无疑将她身体提高到最佳状态。
瞳孔因抑制不住的兴奋而剧烈轻颤，仿佛同时也拥有了洞悉危险的直觉。
几次仿佛能够预判到对方行动轨迹般的敏锐避开了那些蛛丝左右粗细的细线，赫斯特微微抬起了一边的眉尾，食指和中指并拢回弯，黄油派对末端的丝线被牵动，线的位置也随之变化。
闪现着柔光的丝线迎面而来，日野咲以几乎不可能做出的夸张姿势将自己后仰对折，险而又险避开向着她脖颈而来的细线，几缕上扬的发丝缓缓垂落，被整齐割断。
被短暂收回的等价交换在少女躲开面前的危险后再度浮现，单手将重新站起身的日野咲托举起来，手中几把飞刀被展开，冷硬的寒光闪现。
“餐刀？手术刀？”
少女用轻快的、同样也是隐隐透露出疯态的语气给出了两个选择。
“你喜欢哪个？”属赐
不等对方言语，闪着冷芒的刀尖齐齐划破空气，朝着赫斯特面门而去，他调整丝线的位置，拦下了大多数飞刀，仍有几支带着凌厉的劲风从脸侧、衣角蹭过，订在身后不远处的地面，完全没入的刀刃像是无声的言明对方对腕力有着超乎寻常的掌控力。
就是这样！
无论替身多么坚硬，有着多么强大的能力，本体都是一样脆弱的。
只要能绕过替身直接向本体造成伤害，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日野咲缓缓抬眼，暴怒与冷静同时在眼中共存，她的精神在药物与战斗欲望的双重作用下异常亢奋，无形的杀意不自觉的往外扩散。
赫斯特的脸侧迟缓的流出血液，殷红的血色顺着下颚滴落，他似乎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却不恼怒，而是充满探究意味的问：“你有在战斗中观察过别人的替身吗？”
“如果你有留意过，就会知道每个替身都会有它的长处，以及它的弊端。”
等价交换在对方的话音落下后身形一顿，整个替身失去平衡，被它托举着的日野咲也跌落下来。
高大人形替身的脚踝处嵌着一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丝线，在发现它的存在时，右脚已经和断手一样，被没有察觉到任何痛感的完整地从身体上切了下来。
“你的替身，没有视力呢。”赫斯特嗓音平淡，说出他观察到的细节。
“而且。”
仿佛大提琴般的醇厚嗓音适时停顿，又带着些微的笑意，他用食指撑着脸，说。
“据我观察，你的替身似乎是用双拳来发动能力的，那么，已经失去了左手的你，又会怎么应对之后的战斗呢？”
“……”日野咲倚着替身重新站稳，分明是有些狼狈的姿态，但当那双毫无惧意的金眸缓缓抬起，与其中闪溢着坚毅神态的目光相对，便能切身感受到少女从内向外的沉静情绪，她甚至带着嘲意的低笑出声，“……什么啊，你完全是个胆小鬼嘛。”
“哪怕你掩饰的再好，从你躲在后面操控着替身的行动开始，就已经暴露了你内心的软弱。”
从被攻击到现在，日野咲没有分给地上的断脚任何关注，和替身相互支撑着平衡，从一瘸一拐的艰难慢走，她迅速适应了身体上的改变，逐渐加快速度转为快跑，目标直向赫斯特。
纤细匀称的手、和另一只泛着黄铜色泽的盔甲似的修长指节间，夹着六支铝罐，有技巧的被掷向赫斯特的方向。
在铝罐脱手的瞬间，等价交换敏捷地出拳，快出残影般的拳头精确地打掉了上面所有的保险销，让其处于打开状态。
赫斯特本能意识到不对，操纵替身拦腰切断了那些扔向他的未知物体，已经被打开的铝罐变成两节掉在地上，从中发出“呲、呲……”的不妙声音。
“战斗就是用手去探进热油里捞钥匙的行为！”
少女的嗓音仿佛隔了一层阻隔，变得有些沉闷，依旧能听出清亮的声线此时转为高亢，带着穿透力的喊声，先身影一步被赫斯特觉察听清。
“谁先忍不住把手从沸腾的油里拿出来，就代表着放弃了获得胜利的资格！
大量刺激性的气体从铝罐里涌出，而从雾气般浓郁的气体里出现的是脸上多出一个防毒面罩、鬼魅般的速度冲向他的日野咲。
日野咲无视脸上、身体上阻涩的感觉，顶着数道丝线，她继续向前。
不会痛、即使身体或者内脏被切割也不会立刻死去。
既然这样的话……
日野咲急促的呼吸着，瞳孔左右小幅度的颤动。
没什么好怕的。
——去死吧！！！
金瞳凶狠的压低，紧缩的瞳仁也在预见到对方的败局而兴奋的扩大着。
清透明亮的金色眼底里，隐隐有银色弧光一闪而过。
“！”
赫斯特被催泪瓦斯刺激的狼狈地咳嗽着，身形都因此不稳起来，但举起的食指精确的对准了日野咲。
先前赫斯特在用手撑着脸的时候，谨慎收回的那根丝线派上了用场。
“这也是我想要对你说的。”
呛人的气体涌到喉咙和肺部，灼烧般的痛感让赫斯特的声音变得沙哑，且断断续续的，他仍然怀着莫名的坚持和瞳孔扩大的少女对视。
“去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