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橙长年维持昼伏夜出的阴间作息,皮肤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白,从顾司宴的角度,可以看清颈侧青红交错的血管,流淌着律动的脉搏。
他骤然收回手指,在椅背上轻敲两下,装完了就扬长而去。
两下“咚咚”声召回了路橙吓丢的魂,他搂住弱小可怜无助的自己,自抱自泣道:“真的非得住一起吗?我可以每天通勤的。”
楚琼林安慰他:“住在一起方便战队统一管理,这个疗程结束之后,我也会搬过来。”
路橙:“呜呜。”
道理他都懂,他就是害怕。
顾司宴在训练室里停留了不过两分钟,然而,奶茶不好喝了,国服花木兰不香了,貂蝉solo没意思了。
路橙问其他三位队友:“俱乐部的地下室在哪儿,我先去踩个点。”
任小航纳闷地说:“地下一层是健身房,小路你也有健身的习惯?看不出来啊。”
路橙:“打扰了。”
健身房,那就是顾司宴的地盘,自己不配去他的跑步机上打地铺。
他绝望地问:“你们不会让我住楼梯间吧?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辅助,没必要尊享哈利波特待遇。”
穆柒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咳了一阵,反问他:“小路,为什么在你心目中——”
栗荼之接话:“KG是一个喜欢虐待新人的地方?”
任小航一语道破天机:“肯定是因为队长。”
“三楼都还空着呢,房间随便你挑!”
路橙踩着实木楼梯走上别墅三楼,第一次亲身体会为什么竞圈都说KG的队设是人傻钱多。
U型回廊连通着十几间空置的房间,这可是浦江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金风湾,哪怕租出去,每个月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KG却摆在这里给打扫阿姨增加工作量,纯纯有钱任性。
任小航带着路橙参观了两三间,每间的装修和陈设都差不多,也都配有独立卫生间。
路橙走到拐角处,指着朝北的那一间说:“就这里吧,小航哥哥,我喜欢安静一些的。”
路橙也不知道全网黑的风波什么时候是个头,如果星海平台还愿意与他续签直播合同,他肯定要重操旧业赚点零花钱。
万一职业病犯了,多喊几声“哥哥”和“老公”,打扰到队友休息就不好了。
任小航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你……确定?”
路橙指着对面:“其实我本来想选那间的,但好像已经有人住了?”
路橙和绝大多数网瘾少年一样,家务废柴,东西乱丢,绝对不叠被子不洗碗。用季玫的话说,除了手机、键盘和鼠标擦得锃亮,酱油瓶倒在面前了都懒得扶。
他对面的那间房间,门没有关严实,从敞开的门缝往里看,烟灰色的床铺收拾得十分整洁。阳光从南向的窗户洒进来,桌上的书籍从高到矮依次排列,旁边摆了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路橙想起刚才楚琼林的话,估计这是提前为他布置的房间。毕竟一个电竞战队里能与“读书”两个字扯上关系的,也只剩下楚教练了。
任小航又问了一遍:“你真的确定?”
路橙:“确定呀,怎么了?”
虽说电竞选手多多少少有点畏惧主教练,就跟中学生害怕班主任一样,但那是楚琼林,一训起人来,他们俩指不定谁先哭。
“没问题!待会儿让阿姨再打扫一遍,明天就给你接风。”任小航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你,这地方风水绝佳,适合五杀。”
路橙:“?”
怎么还搞起电竞玄学来了。
KG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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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琼林与邵经理讨论了近三个小时,逐条商定教练合同的具体事宜,抬头一望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他许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眉宇间不自觉地流露出疲态。
邵经理将签字笔递给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您可别嫌老邵啰嗦,但咱们都清楚,赛场上随时可能发生意外,打满BO7也是经常有的事,您的身体真的可以支撑吗?”
楚琼林笑了笑,反问他:“邵经理,您活到现在,有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那可太多了——高考填错答题卡,大学没能过六级,谷底的时候没买比特币,转行当电竞经理还遇到顾司宴这死小子。”
“那其中有没有一桩是愿意用生命去弥补的遗憾?”
邵经理一怔,只见楚琼林动作轻柔地把衣袖卷到手肘的位置,露出右臂上一道暗红色的疤痕。
他的手臂本就比一般成年男性纤细,疤痕显得更长更狰狞,像盘踞着一条恐怖的长足蜈蚣。
楚琼林:“七年前的冬天,SRG获得了世冠赛冠军。而就在开赛前一周,他们的首发辅助出了一场车祸,不得不临时换人。”
他不愿多谈车祸的起因,轻描淡写地说:“医生诊断,这位辅助选手右臂部分运动神经损伤,再也不可能回到赛场。”
“所以请放心,七年后他不会再错过了。”楚琼林挽下衣袖,在一式两份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欢迎您加入KG。”邵经理起身郑重地与他握手,“我让小贺送送您?”随即想起贺朝元干活的蠢事,忙道:“不不,我亲自送送您。”
“没必要吧,从这里出去沿着行车道一直向西就行了,难道我还能走丢?”
十五分钟后。
楚琼林站在三岔路口,茫然地环顾四周。
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行车道也是可以分叉的,而他不知道哪里是西,就算已经打开了手机的指南针APP。
天已经快暗透了,月光黯淡,小区里过分茂盛的草木投映下层层叠叠的影子。他总觉得眼前的景物似曾相识,路橙好像带他走过这段路,好像又没有。
楚琼林徒劳地关掉指南针,打算赌一把,选择左边那条路。
就在这时,那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黑色卡宴打了车灯双闪,驶向了右边。
对方丝毫不心疼油钱,把豪车开出了自行车的风采,走走停停,似乎故意在等他。
楚琼林不由跟了上去,反正能开车进金凤湾的每个人都比他富有,不屑于劫他的财。
秋风微凉,楚琼林追着卡宴的后车灯,边走边哼一首轻快的小调,是七八年前流行的民谣。
民谣循环到第四遍,他终于看到金风湾小区宏伟的欧式大门,黑色卡宴停在自动闸门前,等待缴纳停车费。
楚琼林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走上前去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您好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贴了黑色防窥膜的车窗缓缓摇下,司机长了一张二十出头的年轻面孔,挠挠头说:“不好意思,我好像对您没印象。”
楚琼林眉目低垂,难以掩饰眼底的失望:“这是您的车?车上没有别人了?”
司机不由望后一瞥,秦暮洋当即在后座卧倒装尸体,朝他挤眉弄眼。
司机冲楚琼林尬笑道:“就我一个,我是去接我家少爷放学的,看先生好像不认识路,才打了下双闪。”
楚琼林点头:“谢谢您。以前也有人这么为我指过路,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
“不客气,少爷要求我们日行一善。”司机答道,“也谢谢您,我们少爷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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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金风南路站。
路橙拎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地滚下公交车,由于险些卡坏车门,上车和下车时都免费获赠了司机师傅的白眼。
顾司宴要求他明天就搬家,否则判定为考察期不合格。迫于死男人的淫威,路橙通宵收拾行李,向季玫借了一个超大号的粉色旅行箱,才把玩偶们全部打包带走。
公寓里的瓶瓶罐罐来不及带走,他只好全部委托给季玫:“姐姐,那些破烂你能卖就卖,卖不了就扔了吧,房子最近也帮我退了。”
“我囤的那两箱可乐不许扔!等我来你工作室串门的时候再喝,不然我会心疼死。”
旅行箱的滑轮摩擦着金风湾尊贵的石砖路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路橙甩了甩酸软的手腕,感觉自己像个进城务工的小可怜,顾司宴就是那天杀的黑心包工头。
路橙龟速爬行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爬到东区12号别墅,摁响门铃。不一会儿,一只修长的手推开了铁艺大门。
路橙仰头哭诉:“小航哥——”
对上顾司宴的冷脸,他迅速把剩下的那个“哥”字咽了回去。
已经快十月下旬了,顾司宴却还穿着T恤短裤,黑发被汗水沾湿成一缕一缕,洇透的布料藏不住腰腹的肌肉轮廓。
路橙悄悄数了数,八块。
揍人一定很疼。
“你的小航哥哥还在睡觉呢。”顾司宴哂道,“进还是不进?”
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堵住半边大门,一点都没有让道的意思。
“进!”路橙拽过行李箱,努力吸气收腹,从顾司宴身边挤出一条道。对方瞅了眼他的粉色行李箱,评价了一句:“还挺娇嫩。”
路橙:“这是我姐的箱子!”
何况他才十八岁,粉色娇嫩些怎么了!
路橙忙着还嘴,疏忽了脚下,行李箱的滑轮被铺路的鹅卵石一硌,向一侧倾倒。
连带着他重心失衡,朝着顾司宴那侧倒去。
路橙眼前一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