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集会倍加喜庆,车喧人闹熙熙然涂染了寒时一贯凄清的街头,祈神告祖锣鼓喧天,放炮集会车接马连,好似乌山白水的单调墨画装点了烟火气的盈盈春华,泼出余味袅袅的暖香风雅。

  静室熏香升腾起,锦帘画扇伴银屏。暖光过镂窗,羞照佳人妆台绾发郎。

  萧灼华笔直地坐在铜镜前的雕花木凳上,双手有些拘谨地置于膝头,白衫下笼罩的浑圆肚腹随着紧张的呼吸微微起伏,敏感的耳根泛起纱雾般轻袅的薄红,清纯秀美的桃花眼偷偷流转着观察铜镜中顾煜为他绾发的动作。

  顾煜注意到萧灼华的局促不安,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三股样式,落手顺抚他僵硬的肩头,勾唇轻笑道:“不要绷着身子,放松。”

  柔软服帖的黑发在顾煜生疏的手法中仿佛雨里的泥鳅,抹了润油似的稍不留神便滑散开来,渐渐磨灭了顾煜的耐心。

  奇怪,绾娘明明编得又快又好。顾煜皱眉顺着萧灼华不听话的毛,有些烦躁地想。

  歪歪扭扭的小辫子争相散落那人腰间,最后仅剩左耳后一缕麻花细辫得以幸存,发尾用红线系着的蹩脚花结像被踩过的落红几瓣,有些滑稽可笑,但更衬萧灼华容颜的清丽俊秀。

  “唔,好看的。”萧灼华乖乖被顾煜摆弄了很久,腰肢有些发酸,支着后腰对镜端详自己的小辫子,还美滋滋地晃几下。

  “你无论如何都好看的。君面胜如花面好,一如旧时娇。”顾煜俯身凑在萧灼华脸边低语,想蹭蹭媳妇又怕冒失了把人惹恼,惊得小傻子直叫授受不亲,只好无奈看着他们在镜中的身影淡淡微笑。

  萧灼华被夸得颊红垂首,和羞软软却回头,迎面檀香好嗅,心澜点沙鸥,近对上顾煜缠绵的眸,无端看出几分若隐若现的哀愁。

  “今日天气暖和,出去走走吧,我记得你最喜热闹。”顾煜对着傻妻的娇羞模样把眼睛都要看直了,忍住想把他抱进怀里揉搓的冲动,只好怜爱地搂住他瘦弱的肩。

  萧灼华眸色暗了暗,忽然委屈地低下头,两手指尖笨拙地绞动,嗫嚅着说:“不出去,外面坏人太多了,有人拿大刀砍我,有人把我按在墙上打,不可以挨打,挨打了小桃子会疼,不能出去。”

  顾煜的心像被硬生生揪掉了一块,血淋淋地酸疼。

  萧灼华从未对他诉过苦,从未言说过一人走过多少辛酸的路,只会在痛不欲生时对他挤出一丝笑,柔声说“哥不疼”。

  “我不想伤人,我知道受伤了很疼,可是为什么要逼我……杀人……我不想当坏人……没人相信我。”萧灼华眼神空洞,断断续续地说。

  “别想了,都过去了。如今有我护着哥,没人再敢欺负你。”顾煜一看萧灼华又情绪激动气息不稳,急忙在他单薄的后背轻抚着顺气。

  最后萧灼华还是拗不过顾煜连哄带骗,被迷迷糊糊带出了家门。

  顾煜白日带他看耍枪卖棒,傍晚带他买酸甜的果子糖,黄昏后带他赏戏法的隔空变凤凰。

  顾煜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做了个遍,也不见萧灼华欢颜。

  夜风正当好,繁市灯如潮。顾煜拉着萧灼华的手走过一处处街口,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万般依赖华哥哥的时候。

  以前的华哥哥在他记忆里很高,拉着他的小手耐心听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童言无忌的话,双眸总是带了无限的宠溺欢喜。

  “那个是什么?”萧灼华对灯火阑珊间人潮拥挤的摊子不感兴趣,偏去指阴影处一个算命的冷清小摊。

  “算命的。”顾煜答。

  “我要算算。”萧灼华拉着顾煜到那摊子前,算命的瞎子似是早就在这等候着,露出万事知晓胸有成竹的笑意。

  未等二人开口,瞎子会心一笑道:“二位来得不巧,摊子正好该收,今日就不算了。”

  萧灼华露出失望的神情,拉拉顾煜的袖:“走吧。”

  “不过看在二位与鄙人有缘,一时兴起便作劣诗,可要听听?”那瞎子仍是笑道。

  “说来听听。”顾煜说。

  “怜余往事不能回,未解花语作雪飞。孑然回首空落蕊,苦命鸳鸯两岸悲。”瞎子一拍折扇,并不待人回答,摸索着将八卦布一卷,拂袖逍遥慵归去,无声无息隐没在巷尾的阴影。

  顾煜望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萧灼华却有些伤感地说:“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怎么不高兴了?”顾煜感到莫名其妙。

  “没什么。”萧灼华语气冰冷,转身要走。

  顾煜只好闭嘴老实地跟着他,本来想让萧灼华出来散散心能高兴些,没想到小傻子还是闷闷不乐。

  良久,萧灼华才缓缓开口:“其实我不喜欢上街,也不喜欢热闹,我只是怀念以前带着小少爷出去玩的时候,以前真好啊,他那时还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