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夜色凄冷,旷野的风穿过结霜的荒草,凛凛奔向天幕繁星的尽头,呼啸着擦过顾煜鬓边,吹动他的发丝,搅乱了他的心绪。

  夏军的灯火万帐星星点点交相辉映,如同沧海横流间一座孤立无援的岛。

  战事激烈难分胜负,虽说顾煜带着之前战功赫赫的赤影军冲锋陷阵,靠着一次次奇袭打赢了不少胜仗,但敌军此次人数众多,大有拖延着战线要把他们耗死的意图,夏军的损失也不小。

  近来夜长梦却短,顾煜常常梦到故园绿树白井的小院,萧灼华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在小院里安安稳稳过着日子,伸着懒腰晒太阳,等着小崽子出生。无边的黑暗突然将眼前的画面笼罩,一双淌着血的大手打碎了小院的围墙,把哭唧唧缩成一团的小白兔捉去了。这没头没尾的噩梦扰得他心烦意乱,叫他不由得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一个个漫长得望不到头的夜里,顾煜一次次质问自己躁动不安的魂灵。

  自己真的不爱萧灼华吗?

  可为何一想到他的安危就会心颤如疾。

  顾煜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们之间横亘着血淋淋的深仇,情缘在过往的伤疤上落地生根,如蟒蛇一般在顾煜心里盘旋起带着荆棘的花枝,这酸涩的刺痛让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成了蜷缩着逃避一切的刺猬。

  他从前认定自己将萧灼华留在身边只是为了慢慢折磨,可如今他再也无法否认自己早已动心的事实。

  他觉得爱上萧灼华就是背叛了自己的过去,所以爱不能彻底,恨不能淋漓。

  他是从什么时候心软的呢,自己也说不清。

  是看到萧灼华拖着病躯给他下一碗面的时候?

  是看到萧灼华被他压在身下弄疼了默默忍耐的时候?

  是看到萧灼华被他打伤了捂着嘴不敢哭的时候?

  还是看到萧灼华怀着他的孩子被下人欺辱的时候?

  亦或是,那天自己闭眼假寐,听完萧灼华讲的小狼小狗的故事,明白他有苦衷的时候?

  一幕幕场景在眼前浮现,像滚烫的铁水融化了顾煜心头幽夜泉流的坚冰,他仿佛听到一声银瓶乍破的脆响,顿时水浆迸溅,流淌过如隔三秋的思念,冲刷了他最后一丝执拗的埋怨。

  顾煜阖眸,片刻后再睁眼,看到的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山野荒凉,月色苍茫,可他却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趁着月色悠长,他此刻很想牵起萧灼华的手,认真地告诉他,我们什么都不去想,我们一起走到白头。

  呜呜,媳妇,呜呜。想到萧灼华的一颦一笑,顾煜此刻摘下了钢铁伪装的躯壳,露出了流泪猫猫头的本色。

  顾煜一个人郁闷地坐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其他将士们热闹的欢声笑语太吵了,甚至恨不得一拳创死这个世界。

  顾煜拾起一枝枯草,在沙地上画一只肚子圆滚滚的小白兔。

  媳妇不在身边的第n天,想他,想他,想他。

  顾煜心神不宁地扶额,呆滞地看着面前燃烧的火堆。

  “嘿!”有人在身后大声喊。

  顾煜被吓得一激灵,几个赤影军的将领正围在身边贱兮兮地笑着。

  “大人,您总是独自坐着会憋坏的,兄弟们和您聊天解闷来了。”

  “怎么会憋坏,我好着呢……妈的,打仗哪有不疯的,硬撑罢了。”顾煜黑着脸,把手上的枯草折断。

  “将军想点高兴的事嘛,比如说家里的事情?那次在宴会上兄弟们都看到了,您那个侍妾真是绝世的美人,您好福气啊!”

  “瞎说什么。”顾煜恼羞成怒地红了脸。

  “行行行,看大人都羞涩了,那就不说这个。今年北疆真是格外冷啊,虽然还没下雪呢,我敢说这是咱们行军多年遇到的最冷的冬天了。”

  “冷吗?”顾煜愣住,“我不冷。”

  几个将领突然联手把顾煜摁住,其中一个将领不管他的骂骂咧咧,把手伸进他的铁甲,触摸到了热乎乎的厚棉袄。

  “哇!大人难怪不冷,这棉衣做得也太精巧了,既暖和又不臃肿。在哪个好铺子买的?兄弟们下次也买一件。”

  “怎么会买得到?千金不换,家妻针线。”顾煜冰冷的表情突然之间变得柔和,得意洋洋地斜睨着其他将领,神情比打了胜仗还骄傲,一副“我有老婆疼你没有”的欠揍样子。

  “可恶啊,我也想要给我缝制棉衣的媳妇。”一个单身的年轻将领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你们都眼红去吧,我妻做的又精巧又好看又暖烘烘的棉衣只有我才能穿。”顾煜不知不觉笑起来,一张帅脸更显潇洒,那股子得瑟劲又上来了。

  “大人,您平日里绷着脸不说话,好像只有说到您妻的时候才会笑,跟个话唠一样。”

  “不可能。”顾煜嘴硬。

  “是真的,刚才大人的嘴啊,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一个将领提醒他。

  “你们都看错了。”顾煜恢复了面瘫一样的冷脸,继续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