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需要回家过年吗?”言和光跟在裴景山身后说。

  两人此时正在一个大型商场里闲逛。

  大概是一线城市的缘故,这个时候的商场里有许多不回老家的年轻人,热热闹闹的,过年的气氛很浓郁。

  裴景山倒也不是为了买年货什么的,只是觉得言和光生了那么久的病,关着太可怜了,趁着天气好了一天,两人出来随便逛逛。

  “嗯。”裴景山随意应了一声,“我陪你过。”

  如果不是他的手机已经快被各路电话打爆了的话,言和光就信了。

  “想买点什么?”裴景山问他。

  裴总基本上是不逛街的。

  除了每年特定的节日,有可能被太后抓个正着,他需要买什么礼物做应酬,都是委托助理去买的。

  他一个alpha很难对这种场所有什么兴趣。

  言和光估计也不经常逛,此时闻言摇摇头。

  裴景山显然还对言和光曾经不要他的钱的行为很不爽——有钱的alpha最不怕Omega拜金了,反正他们有得是钱。

  裴景山皱眉:“为什么?你是看不上东西,还是看不上我啊?”

  “……”言和光无奈道,“都不是。”

  只是长久的生活下来,言和光早都把自己过成了一个物欲很低的人,有吃有穿就行,别的消费基本没想过。

  而旁人大可不必因此而觉得他困苦可怜,因为言和光并不觉得自己处于贫困痛苦之中。

  大概是从小生活经历的原因,言和光一向都认为,这世界上除了生理上实实在在的痛苦之外,其余的痛苦都是世界观带来的。

  他之前全身心扑在了叶璟禾身上,就来不及感受到别的痛苦了。

  裴景山眯着眼睛看他:“你不喜欢钱?”

  这个猜测让目前只有钱的裴总有些恐慌。

  他对言和光的吸引力,除了钱之外,好像就剩这张脸了——可这张脸听说还和那个谁长得很像——所以到最后,竞争力啥也没有了吗?

  言和光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这个世界上谁会不喜欢钱啊?”

  如果有钱,他当初就可以远离那个人渣。

  如果有钱,后来的痛苦都不会发生。

  可他不是命不好,刚好没钱吗?

  裴景山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过也仅仅松了一口气:“可是我看你,就不像是很喜欢钱的样子。你喜欢什么?”

  言和光有一瞬间的凝滞。

  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以至于他骤然面对,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别人没有问过,他自己也没有想过。

  他就这么得过且过地过了二十余年,至今还没有找到自己生活的意义。

  “不知道。”言和光柔和地说。

  裴景山一时分不清楚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不愿意告诉自己随便找的借口,但他并不在此纠结,而是说:“那就随便买点吧。先买回去,你再随便看看,说不定哪天你就喜欢了。”

  言和光:“?”

  裴景山说了就做,直接带着言和光挨着逛,那些东西全都直接送到老宅去,还顺路买了一些菜。

  本来按照裴总的习惯,应该是让熟悉的餐厅直接送来,但他今天和言和光乱逛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一种“平淡的幸福感”,让他觉得很新奇,立刻就决定要自己做年夜饭。

  两人跟一起回了老宅。

  陈思跟管家都放假回家了,具体假日看裴景山什么时候召唤他们,他们就买最近的一般机票飞回来。

  但陈思预估:今年年假应该要长一些。毕竟言和光在,老板肯定不着急上班。

  已然下午四点过了,裴景山自告奋勇去下厨,言和光也跟着进去打算帮忙,就被裴景山直接推出去了:“你一个病号跟着凑什么热闹?自己玩儿去,一会儿做好了叫你。”

  言和光原地站了几秒,听话地走了。

  他想:宁星澜家还是要去的,赶不上除夕,但肯定要去长辈家拜年。还有易县,也要回去一次。

  这是他在世界上有联系的仅剩的两个人了。

  言和光裹紧自己身上的薄款羽绒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围巾,在老宅里闲逛起来。

  这个地方平时的照顾肯定不是很多,没有大城市那种寸土寸金的精致感,四处都有种他老家类似的植物葳蕤生长的感觉。

  不过言和光很喜欢。他喜欢一切景物。

  不过他没有拍照的习惯,甚至手机也仅仅做必要的联系用途,就像此时,他身上甚至没有揣着手机。

  裴家的老宅很大,而且当初修建的视乎景致就做得很好,虽然此时全都有薄薄的雪覆盖,但依旧漂亮得他流连忘返。

  慢慢入夜,温度开始降低,言和光在室外呆太久,有些不舒适了,就打算回去。

  他一扭头,就发现新下的小雪把他的脚印全都盖住了,他找不到回去的路。

  当初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建筑的时候,就觉得要在里面迷路。现在看来,果然猜测没有错。

  不过言和光没有着急,按照记忆往回走,转了几个弯之后,发现眼前的景色好像更陌生了。

  他选择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天已经全都黑了,他又找不到控制电路的开关在哪里,身上也没有照明的设备,雪越下越大,路很难走。

  最终言和光找了个亭子坐下来了。

  至此,他心里依旧什么都没想。

  跟他的前半生一样,随遇而安。

  他认为,今夜要遇到什么,都是上天安排好的。走不出去,他也并不做出激烈的反抗。

  言和光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好在今夜风不大,薄款的羽绒服也够用了,还有个亭子挡落雪,总而言之,运气不错。

  忽然,他就听到身后传来动静。

  咯吱咯吱,有人踩着雪朝他走过来。

  裴景山把整个老宅的灯光都打开了,他站在不远处,一脸要生气、又有点好笑、非常无奈的杂乱表情:“你在这儿干嘛?”

  裴景山没有穿外衣,就是贴身的毛衣,估计是刚才做饭的时候为了方便脱的,身上已经积攒了很多雪花,头发上也没能幸免。

  言和光看着他,灯光并不算明亮,都照在他身上,反而让他整个人更加轮廓清晰,深刻得好像所有景物都陪衬在外。

  言和光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裴景山几步过来,把自己身上的雪拍了拍,也没有要怪罪的意思,一点不生气,甚至有种“虚惊一场”的感觉。

  “哦,你对这个地方不太熟悉嘛,正常的。回头等你身体好一些,我带你到处逛逛。”裴景山笑着说,“走吧,饭都做好了。”

  言和光站起来,看着裴景山身上的雪,还没有要化的痕迹——他难道不冷么?还是说所有alpha都不怕冷?他好像记得宁星澜也这样。

  裴景山在前面带路,两人一起回去。

  “你怎么找到我的?”言和光问。

  “我从小在这儿长大,哪里都熟。”裴景山没打算告诉他自己是顺着老宅跑了一遍雪景马拉松才找到的人,“这里也就是看着复杂,其实路很好记的。”

  言和光“哦”了一声,应该是信了。

  两人回去,言和光发现桌子上的菜品少得可怜,再联系他们下午买的菜量,言和光不认为裴景山会是一个省吃俭用的人。

  他看了一眼厨房,下一秒就被裴景山挡住了视线:“吃饭吧,一会儿凉了都。”

  言和光默默收回目光。

  裴景山捣鼓了一下投影仪,大概是想找个电影来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言和光:“你看春晚吗?”

  言和光沉吟了一下。

  他之前都跟宁星澜回家过年,宁家父母有些年纪了,当然每年都是春晚的忠实粉丝,他和宁星澜基本也会跟着看,一家人热热闹闹的。

  但现在,裴景山明显是个不可能会看春晚的人,于是言和光刚想说“不看”,就被日渐修得读心术的裴总给接去了话头:“哦,那就一起看吧。”

  言和光:“……?”

  他本人是对春晚没什么想法的,看也可以,不看也行的那种,没想到裴景山会来这么一句。

  裴景山一边打开电视,一边说:“我小的时候也看春晚,我爷爷喜欢,不过十二岁之后,我就没看过了。”

  言和光自然而然地接话:“嗯,可能年轻人都对这个没兴趣。”

  裴景山笑了一下:“说得像是你是长辈一样,少来啊,我陪你看不就完了。”

  言和光无言以对,随他怎么想了。

  春晚正放到语言类节目,两人面对一桌子卖相略微惨淡的菜,安静地吃饭。

  裴景山偶尔点评两句,大有指点江山的意思,言和光权当耳旁风听了,不跟他计较。

  看着看着,外面忽然传来了鞭炮和烟花的声音,言和光扭头去看,有些惊奇:“这里怎么会有人放烟花?”

  老宅这边虽然是郊区,管得不严。但这个建筑占地面积很大,周围不该有什么响动的。

  “当然是我雇人放的。”裴景山理直气壮地说。

  言和光扭头,就发现裴景山靠得很近,他这个动作,差点就撞到了裴景山的脸。

  但裴景山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笑了一下。

  言和光多愁善感地问:“这个时间,他们不回家过年吗?”

  裴景山理所当然地说:“我给的钱太多了,他们很难拒绝。”

  而就在这一瞬间,外面的烟花接连爆炸,他说的话声音很小,基本都被盖住了,也不知道裴景山听见了没有。

  同一时刻,电视里的主持人在倒计时了。

  在漫天的爆炸声中,主持人数到“3、2、1!”的时候,就在他旁边的裴景山忽然道:“新年快乐。”

  就等着这一秒似的。

  本来这个音量,很可能被其他声音掩盖住,但裴景山离他很近,几乎就在他耳朵边说的,所以言和光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一瞬间,心中想法空白了片刻,言和光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也很小声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至少,至少他们真的在一起过新年。

  不过言和光的声音太小了,那一声祝贺连他自己都没听清楚,更遑论裴景山了。

  裴景山看他嘴唇动了动,说:“你在说什么?‘我爱你’?还是趁机偷偷表白?”

  言和光:“……”

  言和光稍稍大了点声:“我说,你也新年快乐!”

  裴景山一下子就笑了,言和光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路了,有些无奈道:“你明明听见了。”

  裴景山说:“是,我听见了。我只是想听你再说一次而已。”

  言和光不理他了。

  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去看,那些烟花就从庭院里面燃放,迅捷地窜上去,绚烂地炸开,把整个庭院景色都照出一瞬间的明亮。

  从小到大,言和光没有燃放过鞭炮。

  一方面是因为售价贵,小的时候没得玩。另一方面就是他长大了,也没有兴趣了。

  但是今天,有个人在这里放烟花,方圆都没人,就是为了他一个人放的。

  裴景山抄着手过来,烟花一直没停,电视里已经在放“难忘今宵”的大合唱了。

  “怎么样?”裴景山问。

  “很好看。”言和光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裴景山笑了一下,然后貌似很认真地说:“我是说我,我怎么样?”

  言和光无奈地看他一眼:“也很好。”

  裴景山满意了一点,想趁热打铁问出接下来的问题,但立刻觉得还是有些仓促。

  自己那些二代朋友都是怎么追人的来着?

  砸钱?还是软磨硬泡?

  言和光忽然说:“我能出去玩一会儿吗?”

  裴景山想也不想:“当然。”

  他从今天商场送来的大包小包里拆出了一件长款羽绒服,带帽子、围巾、手套一个不差,把言和光武装起来,然后说:“好啦,走吧!”

  言和光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企鹅。

  而去看裴景山,他只是把自己的外套穿上了,没有要加衣服的样子。

  “怎么了?”裴景山问他,“走啊。”

  言和光没有多说,两人一起出门。

  外面的空气里有淡淡的硫磺味,满地的鞭炮纸屑,黑色红色的,掉在白雪上,还有些漂亮。

  “你想做什么来着?”到外面了,裴景山终于想起来问了。

  言和光说:“放炮?”

  裴景山从小到大都不玩这个,他觉得是逗小孩子的,而且一直没看出把一个东西点了,三秒钟之后“砰”的一声,有什么好玩的。

  但难得言和光说自己想干什么,他当然不会拒绝,就说:“行,那你等会儿啊。”

  他拿出手机朝一个方向走去,没一会儿,就抱了一个纸箱子回来。

  “其他人呢?”言和光问。

  裴景山当然不想被打扰二人世界,说:“让他们走了啊,怎么?都过了十二点了,你还不准人家回家团圆啊?”

  言和光略带哀怨地看他一眼。

  一天到晚,净会倒打一耙。

  裴景山就笑,把那个纸箱子往言和光面前一放,说:“来,尽管挑,那边还有几大箱。”

  言和光学会了对他充耳不闻,安心看起东西来。

  纸箱子里的烟花应该都是其他人去采购的,什么类型都有,乍看上去五花八门的,但言和光不怎么认识。

  可巧的是,除了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其他裴景山也不太认识。

  两人蹲在那里挑拣了一会儿,裴景山把一盒仙女棒塞进了言和光手里:“这个,放这个。这个安全。”

  言和光奇怪地接过来,看了一眼印在包装上的说明书,果然很安全。

  裴景山又挑拣了一会儿,把挑出来的都摆在面上,方面言和光拿取。

  他找完,一抬头:“嗯?怎么不放?”

  言和光道:“我没有打火机。”

  裴景山浑身一摸,递过去,貌似不在意地问道:“你之前不喜欢烟味酒味,是因为小时候的事吗?”

  言和光一愣,随即说:“是啊。”

  他语气淡淡的,实在不像是放在心上的样子,接过了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仙女棒。

  裴景山没接着追问,但却说:“以后我戒了。”

  言和光抬头看着裴景山,很轻地笑了一下:“不用。”

  言和光不需要任何人为了他改变,这会让他产生难以承受的压力。

  他也早都习惯了不对任何人报以期待。

  只做自己,只改变自己,才是他的人生准则。

  但裴景山自动把这番话理解成了:省省吧你,你没戏的!

  所以裴总紧接着就补充道:“不用劝我,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健康考虑。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

  言和光有些愣怔。

  裴景山就趁着这个机会看他。

  言和光本身就是很漂亮的长相,如今在夜色雪景中,一点烟花就在他们之间燃放,斑斑驳驳的光线跳跃明灭,映在言和光的侧脸上,显得他身上似乎有种奇异的光。

  裴景山感觉心跳得有点快。

  神奇的体验,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呆在原地,保持着这个目光。

  言和光朝他笑了一下。

  手中的仙女棒燃尽,他又重新点燃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