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专组接到紧急命令，集体撤回，正在组建的耕地交易所暂时中止。但临东省这边各村落的交易合同和款项都已经到位，戴瑞帮陈宪整理好报告，一并发给了专组。陈宪自己也和米爱丽交接完毕，米爱丽新找来的负责人正在为亿文投资寻找新业务。
毕竟也是一起工作很久的伙伴，为防意外，陈宪亲自到机场送戴瑞回去。他给戴瑞安排了陈相集团在昂利斯加的职位，让他代自己向他的妻儿问好。
戴瑞走之前，非常恳切地感谢陈宪，最后停顿片刻，道：“老板，虽说这短短一两年要搞懂大夏的政治情况也不可能，但我觉得，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就结束。”
“我知道，所以你赶紧回去吧。”
专组回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警惕。但陈宪对大夏政治的了解并没有比戴瑞多多少。他用专组当借口，给张义亭打过电话，但张义亭却并未多提，反而像一个普通母亲一样，对他说：“这个月有寒潮，你和于显文都注意添衣服。”
这句话他等了太多年了，以至于听到时哽咽得没办法说再见。
张义亭上一次还在教育他，说他和于显文如何并不需要父母的肯定，但此时依旧认同他们了。
放下电话后，陈宪百感交集。虚无缥缈的政治局势对他来说，远没有这些东西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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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瑞刚登机，陈宪手机就震动起来。
电话是于显文打来的。
“你在机场吗？我五分钟后到。”于显文说得很简短，语气微妙地有点严肃。
“不用——你来干嘛？”
“你找个没监控的地方躲一下。”
陈宪愣了一下，抬头瞄了眼机场监控，先往厕所走。“怎么了？”
“我在开车，你上网搜亿文投资。”
挂了电话，陈宪一面往厕所走，一面打开社交软件。正要搜索，米爱丽给他发了个视频，标题是“亿文投资负责人真是外国人吗？”陈宪心脏猛烈跳动起来，立刻点进去。视频做得很粗劣，标题也不怎么吸引人，配音还是无情的AI男声，但内容却足够炸裂。短短两分钟，把他从小时候住的地方、上过的学校，到出国、放弃国籍的事全数落了一遍。更重要的是，连张义亭的职位、照片都放上去了。全篇真实详尽，没有一处错误。现在是下午三点，而这个视频是半个小时之前发的，到现在浏览量已经超过千万。
视频的相关推荐里，甚至还在细数张义亭如何利用其子陈宪将国家资源据为己有、转移到海外。
视频下面评论也非常激进危险，连含蓄的阴阳怪气都很少，大部分高赞都直接粗暴，有说要把张义亭的头骨拿来当夜壶的，也有说要一人捐一块钱把陈宪突突了的，总之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他在评论区看到了自己和张义亭的一万种死法。
米爱丽又发了条信息过来：你看，这么细致的生平八卦，居然少了个人。
那视频里连陈宪养着Alpha男宠都有，偏偏没提到才因为间谍行为被驱逐出境的陈若旭。
陈宪当时就笑了。
米爱丽又道：他回去之后跟家里吵了一架。因为现在全家在收拾包袱准备重返大夏，他突然被限制入境，破坏陈家和大夏的关系，害家里花了好多钱去修复。现在他把自己在陈相集团的股份低价抛售后跑去南德满了，可能是去找拜可卿了。
陈若旭那一根筋的样子其实和陈宪挺像的。但米爱丽知道这话说了陈宪要发火，也就没提。
陈宪这边倒是不怎么关心陈若旭的事。他在想，这些视频有张义亭的内容，按说一般情况是会直接封掉的，而它们却平安无事地存在了半个小时，流量和评论甚至还在猛涨。
陈宪把外套脱了，花了两千块钱，在洗手间和另一个来解手的男人换了衣服。那男人穿的帽衫，他换好以后戴上兜帽径直往外。于显文刚说还有五分钟，那么他极有可能看见视频就去找车了。他可能不会开自己那几辆车。陈宪在脑中排除家里车的期待预设，关注每一辆来路边的车。
他们约在3号门见。他一边刷手机，一边看着车流来的方向。
这时候他不是很敢给张义亭打电话。她的负面内容能这么完整出现在网络上，至少说明她还没出事，毕竟要真有什么，互联网信息会迅速湮灭。但她现在一定忙于应对，陈宪得等她主动联系。而就算出于对舆论的交代，陈宪也会被请回去调查。于显文现在则可能是想趁此机会直接带他离开，搞消失他是专业的。
就在他等待张义亭电话的时候，软件蹦了一条新消息出来：“政务院农业农村部副部长张义亭被革职查办”。同一时间，网上所有和张义亭有关的消息都消失了。
陈宪听到刹车声。他面前停下的是一辆雄鹰大越野改装的黑色特种车，上的还是安全局的灰色牌照。从车上下来的并不是于显文，而是任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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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山台那边已经被查封了，陈宪被关在紫藤花洋楼监视居住。
带他过来的一共就三个人，见面的头一秒就让他把通讯工具交了出去。他们对他很客气，也没问他话，只是一个人守大门，一人在一楼客厅待着，最后一个负责看着他，保证他在视线范围内活动。他的证件护照，还有家里可能向外传递信息的电子设备全被收走了，台式电脑都被拔了电源线。
任龙是那个看着他的人，但他和他仿佛不认识一样，一直没说话。
陈宪上一次和任龙联系，还是过年任龙发了祝福，两人彼此了解了近况。当时他只是说自己调离原军区很久了，却没说具体任职单位，没想到是去了安全局。不过能让他来看守自己，想必形势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任龙以前是张义亭的警卫员，让他来显然是刻意安排的。
陈宪说到底只是个普通商人，由于不清楚情况，也做不了什么。他现在只是很担心张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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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监视居住也只需要两个人。差不多到凌晨两点，一楼那个人就回家休息了。任龙打了甘蔗汁、炸了点鸡腿上楼。
“晚上没吃东西，来吃点。”
陈宪这会儿不可能睡得着，他靠在床边躺椅上，看任龙进来，就坐起来。
“你们不负责晚饭吗？”
“太突然了，没安排好。这里附近又没外卖，我们同事也很饿。”
“我妈怎么样了？”
任龙把东西放小桌子上，“不是很乐观。好在张部长六年前就把我调走了，她可能那时候就有一些预感。”
能这么快行动，那就不可能是因为陈若旭一个视频就出的事。陈若旭的视频可能很早就准备好了，差不多应该是抓了张义亭之后才有意放出来探探舆论。
“把我关起来又是干嘛？”
任龙沉默片刻，低声道：“间谍罪。”
“我？间谍？我认识的昂利斯加人就不超过——”
“你自己就是。”
与其说是愤怒，陈宪更觉得滑稽。“我妈呢？”
“张部长还有叛国罪。”
也就是说，抓陈宪其实只是附带的，是为了让逮捕张义亭显得更合理一点，所以压根没人理他。
陈宪完全被愤怒占据大脑。他不理解，为什么张义亭这种满脑子都是国家的人会被以叛国罪逮捕。
“为什么！”语气说是发问，不如说是发泄。
任龙表情哽咽。他也很难过，但他没办法跟陈宪解释。从48年“深春行动”社会全面改革开始，农业农村的改革也持续了40年。比起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农村因其处于最底层、也是最基本的位置，死了太多人了，画这个句号、告别这个历史的自然段，必定会付出代价。
“可能你对张部长不是很了解，她其实是很激进的。”
陈宪回忆起张义亭为数不多在家的一些画面。即便是在家里，她大部分时间也在做事，在看文件、改文件、批文件，和这个人联系，和那个人打电话。她毕生的精力都用在这些上面了。
“那耕交所弄好了吗？”陈宪很清楚，这每一步都是她的心血。
任龙点点头。
“我可以用电脑和手机吗？”
任龙没正面回答他，看了下时间，“每晚上两点到次日七点只有我一个人在。”
陈宪的手机和笔记本都被放在一楼玄关的篮子里。任龙转身去阳台和门口的同时聊天了，在那说天气很冷，要不要把门打开，沾沾室内的暖气。
陈宪将手机笔记本一并拿回房。
他先给于显文打了个电话，但电话已经完全无法接通。于显文人又不见了。
随后他想了想，找了不常联系的杨朵朵。
现在已经接近三点，这不是正常时间。杨朵朵接电话完全出于本能，甚至都没看来电是谁。一听是他声音，她反应了一会儿，带着鼻音谨慎问道：“陈宪，你没事吧？”杨朵朵只知道他家可能出了事，还不知道他也被监居了。
“能不能帮我个忙？”
杨朵朵这次犹豫了一下，她感觉到可能会违法。但也只是一两秒的时间，她镇定道：“你说。”
“我给你个地址，你去帮我找个朋友，叫秦昭，然后把电话给她。”
“好，你要干什么啊？我能问吗？”
“她那里有一些老档案，我想她帮我整理一下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