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宪在这里住了几天，发现于显文生活作息很不稳定。有时候白天出门，有时候晚上出门，没见他跟谁打过电话，只是很偶尔发几条信息，手机的最大作用大概是看时间。
废铁厂压根没开过工，也没再有什么废铁进来。
他本来想着床小，两人睡一起大概率是要前胸贴后背的，没想到他从头到尾就没见过于显文睡床。也许是因为他在这小屋睡眠质量太好了，晚上连梦都没做过，醒来时对方已经在做早饭了，无法判断究竟有没有上床睡过。
陈宪试图问过他：“你是在哪里打零工吗？”
于显文表情很诚恳，回答的内容却很敷衍：“差不多吧。”
不过陈宪自己也挺忙的。亿文投资组建后，招过一些政府工作人员做商务。他带过来的人对大夏政府的运作方式不熟悉，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早上都要做一些基础培训。到下午就是一大堆零散决策，每桩每件至少要亲自看过。但这些线上都可以完成。因为琼都市有些官员认识他，晚上的酒局他反而不方便去，基本上实现了在废铁厂的小床上朝九晚五。
而不管于显文在哪干嘛，中午晚上都会尽量回来给他做饭。他常常往床上一坐就是一天。于显文回来时就拉起他的手，“起来帮帮我行吗？就递一下调料什么的。”
“不就在你灶台边？”
于显文笑眯眯地看着他。
什么让他帮忙，不过是为了让他起来动一下而已。他把电脑放一边，站到于显文后方，偶尔因为菜下油锅的热烟侧一下头。
“你做饭什么时候学的？”
“你忘了吗，我小时候一个人住，都会的啊。”于显文颠锅的小臂很有力，铁锅一晃一晃地，葱段和香料在空中划起圆弧。火在锅里砰地窜起来，又瞬间消失，他的脸时不时染上橙红。
“哦。你后来就一直在这里？”
“这儿是四年前来的。”
“那之前呢？”
“你很想知道我和你没联系之后去哪里了吗？”于显文把锅轻放下，回头看他。
“我想知道为什么。”陈宪手揣在兜里，捏得死紧。他很紧张。怕于显文说一些他无法接受的话。比如——
“你在想什么？想我当时是不是觉得你烦了，是不是埋怨你，是不是认识了其他Omega？”
陈宪把目光移开。这样对视他会生气。但他一生气，话就说不下去了。
“你想太多了，陈宪。如果你能多相信我一点，会好过很多。”
陈宪实在忍不了了。“你干的事，这世上，你告诉我，谁能信，谁敢信！”
于显文反倒委屈了，轻轻耸着眉头，巴巴地望着他：“你不是说你都接受吗？”
“滚蛋！”陈宪一把葱扔他脸上。又是那副熟悉的戏精狗表情。
但他回头一想。这世上大冤种那么多，怎么就没几个会被色相迷惑的，一门心思去相信他呢？变态杀手都有后援会。他叹了口气，意识到话又让他带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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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5月3号他不得不出去了，整个人都有点蔫。
他把车开回酒店，驾驶座上还是那个棕色头发戴眼镜的秘书。这人叫戴瑞，是纯正的昂利斯加人。因为他比较熟悉业务，陈宪走之前问他要不要和自己去大夏，他明确表示自己是不会回昂利斯加的，但这个事情做完，他会替戴瑞安排回国。戴瑞认为走这么一趟收获远比一直待在昂利斯加强，就跟着过来了。
陈宪一上车，戴瑞就开口说：“老板，今天你看起来年轻了很多。”
陈宪莫名其妙地瞟了他一眼。他没到30，真用不上“看起来年轻”这种形容。但当他扫过后视镜，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由得愣了一下，那个陈宪神色松弛、多了点任性、少了点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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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农民谈判很顺利。他的报价留了很大富余，本打算让他们有点讨价还价的成就感，没想到价格报出去，人家生怕他反悔，当场就签了意向书，反倒还逼着他盖手印。他都不敢想之前的征收有多过分。
接下来就是办手续走流程，这方面就很困难了。他也不急，慢慢来就是，急的是中央。但他们要是急了自己会想办法，也犯不上他一个中间人在那累死累活。反正恶名都替他们背了，总不能还让他多出力吧。就怕时间拖长了，农民觉得不对，怕被骗，又来找他麻烦。
因为结束得比预料的早，他让戴瑞把他送回酒店，自己上楼把西装衬衫脱了，将抹了定型的头发重新洗了一遍，换一件宽松的带帽短袖、薄长裤，再往废铁厂去。
他的自用车停在酒店负二楼的月保车位，下电梯就能到。到了负二楼，他又在电梯间的玻璃前整理了一下衣服。之前穿着西装跑废铁厂实在是因为太急了，考虑欠妥。他不想和于显文看起来差距很大。于显文那个样子确实很像男大学生，而自己的衣服都很贵，加上他不喜欢在这些东西上花时间，都挑简单方便的，怎么穿都有点成熟。嗯，把刘海往前捋可能会好一点。
他在那摆了半天发型，玻璃上倒映出后面有穿黑衣服的人路过。他顿觉不好意思，匆匆打开车门坐进去。
刚一坐下，下方传来奇怪的触感，软软的，像气球一样，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噗”一声就爆裂开来，红色的血顿时淌满整个车厢。他一抬眼，从后视镜看到一个东西，再扭过头去，后排中央放了个玩具恐龙，恐龙的肚子被剖开，里面塞满了鲜活的内脏。
他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掏出电话报了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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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警局就来人拉了警戒线。陈宪下半身全是血，裤子黏在皮肤上，但他像没感觉一样，嘴巴闭得死紧，目光呆滞，愣愣地站在警戒线边缘。
痕迹科的在他车内取证，侦查人员这边和他聊着，另几个人去找酒店要了监控，还有些人上楼去他房间查看。
“应该是动物内脏，血也是动物血。”说话的是名年轻女刑警。警局可能觉得女刑警跟受到惊吓的受害人比较好沟通。但这位女刑警语气还挺生硬的。
“什么动物？”
“某种大型禽类，具体我们得回去查。”那个玩具恐龙有半米高，很大一只，能塞满它的动物内脏也不小。
女刑警看他一直盯着那只恐龙，不着痕迹地移动身体，挡住他视线，“要不我们回您房间聊？”
他戴上兜帽稍微遮了下脸，防止被路过的人看见。“不用，就在这里说吧。我待会儿有事。”他给戴瑞发了信息，让他把另一辆车的钥匙送到车库。
“您最近有和谁有过节吗？”
警察刚登记的资料上，他是外国人，才入境一个星期不到。这么快就遇上这种事，很有可能不是大夏人干的。
“有很多。”
“您能说一下吗？”
“本地国土局的所有人，还有像你这种拿工资、最近两年工资不涨反降的，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记不清他名字了，以前好像是省资源局的。”
女警察当时就愣了。她不怎么在意陈宪的冒犯。这看起来简单的恐吓，也许会很复杂。案件性质如果发生变化，这案子就要移交出去。
“你们回去查下我档案、再上网看看就知道了，细说很麻烦。”
“行，谢谢您。”
正说着，女警察接了个电话。放下后告诉他：“您房间也有。”
“在哪里？”
“您床底下，可能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陈宪脸色发白。“好，我知道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嗯，有事我们会给您打电话。到时候麻烦您配合一下。”
陈宪点点头。正好戴瑞拿了钥匙过来，他接过钥匙，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开车发动了油门。
“老板——”戴瑞本来想问他要不要去换件衣服，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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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动作太仓促，关车门时压到手，右手几根指头磨破了。他当时也没觉得痛，一路飞奔到了废铁厂。
他之前跟于显文说的是不回去吃晚饭。那边村子离得很远，他原本打算就近解决，晚上再开车回来，到废铁厂起码九点过了。没想到这会儿才七点多。
于显文不在。穿过堆积的废铁时，他在裤兜里找钥匙，摸了半天没找到。他又返回去车上找，车上也没有。他才想起自己出来时换了衣服，钥匙还在之前那件西装的内侧兜里。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他崩溃了。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也不知道走，脑子一片空白，一直发抖。
直到肩膀轻轻被拍。
“怎么这个样子？”
他一抬眼，直接扑了过去。
“喂！”于显文刚一张嘴，就被他吻住。
地上那么脏，全是灰尘，他被陈宪按死在地面，唇舌激烈地被纠缠索取，胸腔几乎被掏空。
他躺在那里，任陈宪发泄了一阵，在他手伸进自己上衣前，按了下他腺体。
轻微的刺痛让陈宪稍微冷静下来，他拉开两人距离，凝视于显文的嘴唇。唾液把他的嘴唇浸湿，映着他忘记关的车灯，又红又亮。
“冷静点了吗？”
陈宪默默点头。
“好，起来，我们先去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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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显文带他洗完澡，仔仔细细把他从头发到指缝都冲干净了，顺便检查他有没有别的伤。拿毛巾擦干他的头发后，带他回屋吹干，让他坐到自己床上，自己则拿根小凳子坐在床头，打开急救箱。
“说吧，怎么回事？”他捧起陈宪手指，略微检查了一下，“只是磨破皮了，可能会有点骨裂，但问题不大。这几天别开车了。晚点我去把你车洗一下。”
“有一个……我刚才上车时，先是……”陈宪咬着嘴唇，为了描述过程，他不得不回想刚才看到的画面。但一开口就觉得每个字都很艰难。
“行了，不用说了，你休息一下。”于显文在他皮肤擦伤较为严重的无名指上贴了块创可贴。随后拿过他手机，精准地找出戴瑞的号码，拨打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对方就接起来。
“你好，我是陈宪的朋友。”他英文说得很流畅。
对方听他声音陌生，停顿了很久。老板的电话是很私人的东西，怎么会在别人手里？
“你不用担心，也别报警，他就在我旁边，没事。我打电话是来问一下发生了什么。”
戴瑞当时已经拿起另外一只手机，按了“000”。
“我看他状态不是很好，让他先睡了。我怕发生什么事会说错话让他不舒服，所以打电话问一下你。你是他的秘书，应该都很清楚吧？”
陈宪扭头看向于显文。这人真是张嘴就来。他很想知道于显文会怎么从警惕性高的戴瑞身上套话。
“我怎么确定你没有恶意？”
“要我拍一张照片给你吗？他的睡脸。”
戴瑞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陈老板一直以来男女不近，工作非常狂热。但到大夏之后人就消失了，行踪飘忽不说，状态也变了很多。这人不会是老板的老情人吧？
“或者让你听一下他平稳的呼吸声？这个你能听出来吗？”于显文笑着把电话贴近陈宪。
“滚蛋！”
戴瑞傻了，这声音确实是老板的。他觉得电话里两个人简直在拿他寻开心。
“现在能说了吗？详细一点。”
陈宪在戴瑞眼中不是会害怕那种东西的人。既然得到了首肯，戴瑞也不想再过分追究老板的私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自己说，但他还是很详细地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在他叙述的过程中，陈宪看到于显文的眼神逐渐变空、变得看不见情绪，到最后甚至没有任何回应就挂了电话。
于显文用这种眼神凝视他很久，久到他觉得背上发毛了，对方忽然站起来，把医药箱收进柜子里，坐回床边，道：“你放心，不是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
“那人死了有两年了。”
陈宪觉得不太对劲，但于显文没给他多想的时间，问他：“是因为你最近在做的事吧？”
“应该是。”
“嗯……你有什么打算吗？”
“能怎么办，加强安保呗。他们又不会真的动手。”
“你别想太多了。那人的死和我没关系，我上学时，他当过我大体老师呢。”于显文摸摸他的头发，“你看，我说了，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