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显文的事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案子比较简单，处理得快，只是从警察局到A管委，交接花了两天时间。当时任龙带着陈宪来接他，出了侦查部扭头就去社会管理部注射芯片、补办身份登记。于显文还领了一大摞Alpha行为规范类的文件，内容主要是Alpha警告等级及对应的限制活动区域、就业限制领域、抑制剂申领点等。
办完后三个人一起下车库，任龙进了驾驶座，陈宪站原地拽着于显文不上去。后排的车窗滑下来，于显文和露脸的张义亭简短地见了一面。
张义亭走后，陈宪跟他找酒店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把指甲缝里樊光耀的血洗干净了。而后两人一起去吃灌汤包，陈宪吃着吃着就哭起来。
“昂利斯加个破地儿，就没灌汤包吃。”
“但全世界都能吃上雪蟹吧。”
“那也没祝阿姨弄得好吃。”
“你要把祝阿姨带去，你爸爸应该也会同意。”
“你他妈能不能别说话！”
“以后就不能面对面说话了，现在离这么近，多说几句不好吗？”
陈宪当时很想把包子扔他脸上。但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他发现这人精神状态还是那么稳定。杀了人也好、他要走也好，一点变化没有。吃包子都那么优雅从容。唯一可能有裂缝的还是他当时来找自己那会儿。
“黑眼圈这么重，没怎么睡觉吗？警察叔叔都让我睡了好几个小时。”
“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张死人脸。”
“恐怖吗？”
“恐怖。和枪打死的动物不一样，很不一样。”
“会好的。”于显文伸手摸了下他头发，以示安抚。
“我放假就回来，住你姐姐那里。”
于显文看着他。陈若旭死活把他弄到昂利斯加，就不可能这么轻易放他回来。
“好，你干女儿在家里等你。”
想起那个小女孩，陈宪顿觉毛骨悚然。他迅速抬眼凝视于显文。于显文平时根本不玩什么社交软件，却偏偏那段时间发了好几次他和小女孩的合照。他忽然想起那天，于显文莫名其妙、毫无征兆地提出国这件事。因为当时他被陈若旭搞得很烦，没多想……
于显文淡淡道：“陈宪，我说了，后面我来找你是真那么想，我没有骗你。那确实是意外。”
陈宪谨慎地问：“你为什么要下那么重的手？”
“我跟A管委说的是，我不知道，当时就是很怕他伤害你。他一直紧紧握着刀，刀还砍在凳子上，凳子上有划痕。你看我手，手也受伤了。”
陈宪拒绝看他包绷带的伤口。
“那事实上呢？”
“事实上也是。”
“如果他提着刀来找端着枪的我，你反而不怕。”
“是的。当时我们双手空空，而他很愤怒。不过那把刀是坏的。但我很讨厌你在我面前受伤的可能。”
陈宪大口呼吸，心跳剧烈。
“那你为什么要……”他斟酌词句，“我是想问程爽的事。”他那个时候和于显文并不熟，但于显文一来就对程爽下手——也算不上下手……无论如何，这很奇怪。
于显文喝了口汤，将包子沾醋后放到他碟子里。“陈宪，你小时候答应过我一件事，等你想起来再说吧。想不起来也没关系，都过去了，不是吗？”
陈宪看着这个包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吞下去。但这个包子确实是于显文夹给他的。这家包子的味道他很喜欢。他以前以为这就是大家常说的家常味。但后来才知道家常味不是这样的，现在很少有家庭会费事去做灌汤包。不过他仍然喜欢这家包子。他将包子一口吞下，鲜香的汤汁在嘴巴里蔓延开来。他想的没错，还是这个味道。包子不会骗他。
“我可能跟你看到的不太一样——”
陈宪坚定地打断他：“我接受。”
于显文满意地笑了：“好，我等你回来。”
*
开学后，于显文仍然正常上课。学校同学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作为未成年，校方会替于显文保守秘密。之后的几个月，他偶尔需要去配合调查，直到案件以正当防卫结案。樊光耀的死讯通知到于婡面前时，她才知道这整件事的始末。樊光耀很早就和父母断绝关系不往来了，她同时作为被害者和受害者的家属，在民事责任上也选择不予追究。
倒是杨朵朵在那抽泣了半天。“陈宪个死人，上学期还在那卷，居然不声不响就走了。班长，你们俩关系那么好，你不想他吗？”
于显文笑道：“他昨天晚上给我打视频时还在刷牙。时差十二个小时，看来是过去之后就开始睡懒觉了。”
杨朵朵哼了一声：“什么呀，都不联系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
于显文看了下时间，“你可以现在跟他打电话，那边正好十一点，肯定还没睡。”
“不打了，气死人了。我继续刷题！”
因为Alpha办理跨省手续很麻烦，高考放榜后，于显文就填了临东医科大学。他现在再读医科意义不是很大了，Alpha有就业限制，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搞研究，不能做面向公众的职业。他当时也没多想，填就填了。即便是做研究，他不像邵成俊那样有家庭做后盾，在研究室其实也呆不长。他只是按部就班地读着而已。
陈宪知道他学医时，还在那激动了老半天。
于显文答应他收到录取通知书就给他看，就地立刻马上给他看。于显文地址填的姐姐那，在驿站拿快递时是下午三点，出门撕了就给陈宪打视频电话，视频背景上还有收发站的招牌。
电话只响了一声，陈宪就接了。刚接通时一片漆黑，片刻后他摸到开关开了灯。他声音听起来很清醒，不像被吵醒的样子。
视频中于显文拿着录取通知书往镜头前凑，后面路过的人老在看他。陈宪哼了一声，“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我回来之后，你当我私人医生。”
“哪种私人医生？专门针对发情期的吗？”
陈宪顿时脸红了。“那也行。”
“你爸没给你安排Alpha相亲吗？你家的远房亲戚。”
“有。”
“有看上的吗？”
“你再说我就把你辞了。”
于显文笑了一声，开始往回走，边走边说：“庞玉诗去首都大学了，读的民俗学，杨朵朵在临东政法大学学法律。”
“我又没问她们。”
“我以为你想知道呢。”
“岳刚在我隔壁市读书，秦昭参军了，梁小光拍电影去了，荣晨晨在搞游戏战队。我知道你不感兴趣。”如果是平时，他们不太这么聊天，不用明说的话就不说了。但打着视频电话，看不见人，不能在同一屋檐下吃饭、洗漱、睡觉，看不见对方在做什么，只能把想到的话都说出来，让时间充实一些、慢一些。
陈宪这才发现以前过得那么奢侈，每一秒钟都在挥霍。
“你很了解我啊。”于显文又笑了，忽然喊他名字，“陈宪。”
“嗯？”
“最近睡得怎么样？给你的小瓶子用完了吗？”
于显文在他走之前去做了腺体信息素提取液化，拿个保温箱装着给他，还不说是什么。陈宪转头就把保温箱打开了，一个拇指大的瓶子，里面是淡黄色的清亮液体，拿在手上都能闻到淡淡的花香。于显文其实能猜到，陈宪八成只在很想他、又联系不上他时才拿出来凑鼻子底下闻闻，肯定没用过。事实也是如此。不过他会装作一无所知地提醒他一下。
“用完了。这玩意儿又不能寄，你要早说我也给你弄一瓶。”
陈宪又开始失眠了。每晚上都睡得很恍惚，睡梦间总能看到于显文给他盖被子，非常难熬。但好在每次失眠打电话过去，于显文基本上都在，能陪他聊天。
这边高考完那边也学期末了。他偷偷买了机票，不料在出境处就被人请到VIP室，随后等来的却是陈若旭。
“我们家的根基就在这里，你要去哪里啊宝贝。你现在回去，是给你妈妈添麻烦。”
“我要回去找人。”
“你被限制出镜了，陈宪。我帮你找教授写了推荐信，你假期去魔方实习一下吧。”
“那你把他接过来！”
“宝贝，你是我们家的未来，不要跟穷Alpha搞在一起。你又驯服不了他，这样很危险的。”
陈宪在机场跟人大打了一场，最后还是悻悻而归。那晚上电话，于显文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他的沮丧。
“没关系，你等等我，我们会见面的。”于显文的安慰好像很真诚，又有点心不在焉。
*
陈若旭给陈宪介绍过至少七八个女Alpha，不是远房亲戚，就是商业伙伴嫁不出去的女儿。Alpha出生率很低，陈宪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Alpha。
他一开始连应付都懒得去，联系方式好友申请一律不管。后来陈若旭开始跑到学校搞他，一会儿带人出现在教授办公室，一会儿让人直接坐到他旁边，有时候那种学生活动都能见上面，陈宪不堪其扰，给于显文说，于显文就劝他：“你爸以前给你打电话也是这样啊。”
确实如此。陈若旭就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陈宪有时候上头了脑筋就转不过来。他决定就聊一个看起来对他也不怎么感兴趣的，保持比较长期的“相亲”关系。
他前面选的几个都不太行，见面就没有对Omega不感兴趣的。最后一个人叫伍加琳，跟他一个学校，大他两届。进校后不久，陈宪曾经为活动分去了好几个学生组织，其中一个叫Alpha人权促进协会。他当时去听他们的集会演讲纯粹为了了解昂利斯加Alpha到底是个什么生态，想着如果万一日后于显文能过来，他们要怎么生活。结果进去后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
那些Alpha非常没礼貌。虽然不在易感期，但整个会场都是信息素的味道。事实上信息素没有性刺激是不会以这样的密度散发出来的。这些人在演讲的过程中在干什么可想而知。他看到至少有一半的人手在裤兜里。就这种情况，台上在讲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而这个伍加琳，就是那个协会的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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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咖啡摆桌子上，他开诚布公道：“你假装和我在见面，然后我们各不相干。让你配合需要什么条件，你说。”
“可以啊，我易感期大概三天，你每次来就行了。看你体力还可以。我还可以帮你临时标记，但如果不小心做永久标记了，你自己想办法去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