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会期间天气很好，阳光澄净，花草红红绿绿盈盈生长，树叶的间隙里能看到湛蓝的天色。
这一整周，学校的课程安排都比较松散，一天只上四节课，下课就可以刷学生证出入教学楼和各个场馆，去给同学加油。
岳刚和梁小光所在的七中是这次运动会的主办方之一，他俩分别参加篮球和射击，大概在第三天、第四天来一中。而陈宪和于显文的比赛也在第四天，且都在下午。
运动会头一天陈宪就遇到让他极为不爽的事。他一度因此差点冲动行事。
开幕式后他先去拿张得之送过来的击剑服和他的佩剑。这些装备是他当时因为长高了新换的，还没来得及用。后来套了防尘袋藏柜子里，他自己都不敢看一眼。此时提上手，只觉比印象里轻了许多。那时候他也就十来岁，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
他一路提着东西，琢磨着昨晚训练时发现的、于显文爱流汗的部位。和他鼻尖鬓角容易冒汗不同，于显文脸上总是很干净，但胸前背心一不留神就湿成一片。汗水里隐隐带点信息素的味道，清淡的程度仿佛衣服被热气烘着、洗衣液的香味加速散发一般。
想着想着，陈宪就有点心痒。回到教室，却没见那个常年笑眯眯的人。
“哇，陈宪，你这些东西看起来好像游戏里那种金色装备。”杨朵朵一见他就大声感慨，“你这是要搞极品装备去刷精英怪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于显文人呢？”
庞玉诗阴阳怪气地笑道：“朵朵说的精英怪刚把班长引走了。”
杨朵朵立刻补上：“听说是班长初中同学，七中来的。你对班长的霸权主义行为终于有人来制裁了！他俩关系看着可好了。”
陈宪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立马跑出去找人。他很清楚于显文喜欢去哪些地方和人溜达聊天，精准地在食堂旁边的柳树湖畔看到于显文和一个女生坐一起。
风和日丽，垂柳飘拂，郎才女貌，看得人火冒三丈。
他才不在乎什么打扰不打扰的，直接站到两人面前，“什么时候去吃饭？”
女生对他的忽然出现充满敌意，腾地站起来，挡在于显文面前：“你干什么！滚远点！”
陈宪马上来气了。还他妈敢在自己面前抢人的？他压根没考虑过什么对方是不是于显文老情人、有没有别的误会，也不在乎什么男女差异，一把将人薅开，拉起于显文，“走！”
手上传来停顿的力量，于显文反握住他，留在原地，似乎安抚一般，两个指头轻轻敲击他的手背。他一抬眼，对方却把目光投向那个女生：“园园你误会了，陈宪是我的好朋友。”
陈宪当即更气了，说得仿佛急于和他撇清关系似的。他也没想，于显文要是异性恋，根本不需要撇清。他太急了，整个想法和逻辑都不通，只有一个不安的念头在挠着他。
他呼吸急促起来，用力抽回手。“谁他妈是你好朋友！”
于显文极其疑惑地回望他。
他顿时反应过来。这不对。他没理由吃醋。于显文这么聪明，会猜到的。他的气焰熄灭了，看向于显文的眼神显得心虚又惶恐。
然而于显文既没生气、也没失望，平静地对女生道：“园园，谢谢你，我会注意的。我先走了。”他回头揽着陈宪肩膀，“走吧，我们回宿舍说好吗？”
回到宿舍，于显文把他安顿在床边，自己端根凳子坐他面前。
他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一样等待审判。
不料于显文只是道：“陈宪，别担心，我能理解的。”
“你理解什么？”
于显文没回答。眼神仿佛在说，朋友之间也会互相吃醋，挺正常的。这种话说出来就让人难堪了。他开玩笑道：“你要因为别人跟我绝交吗？”
陈宪憋着一口气。“她谁？”
“我初中班上的生活委员。她可能对我有一点愧疚。不过我不需要。”
“什么意思？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初中的事。”他忽然想到于显文腰上的伤口，“哦，是不是你以前经常被欺负，她作为生活委员从来不阻止也没向老师反应过？”
“你好聪明。”
陈宪这口气终于松了。“你初中的事，给我说清楚。”
“其实我不是很在意这种事。”
“我在意。”
“唉……你从以前就这样。小时候我被揍了回来，你从村子这头追到那头，非得帮我打回来。”
“别转移话题。我记不得的东西，你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陈宪的眼神相当认真。于显文有一千种方法岔开话题，但此刻却感到无法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陈宪，我的情感余量不多，爱不多，恨也不多。所以我只把它们留给有限的人，比如我妈，虽然她不在了，还有我姐姐，还有你。我觉得需要处理的自然会去处理，不需要的不予理会就行了。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也可以给你说。只是你答应我，不要去理他们。你在我这里很重要，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受额外的伤。”
“我自己会判断。”
于显文愣愣地看了他半天，最后叹了口气，屈服了。
陈宪很意外，于显文初中读的德高私立中学。德高是和正善差不多的国际中学，每年会招收个位数的贫困学生用于做慈善免税。于显文就是那些幸运儿之一，这也是他有礼有度举止优雅的原因。他初三第二性征才开始发育，身高也是那会儿才猛窜起来的。所以初一初二的他，只有一米五上下，是纯粹的小个子、边缘人。
每个学校都有几个张扬跋扈惹是生非、又爱搞霸凌的学生，而不幸的是，这三个人不仅恰好在于显文班上，还跟他同宿舍。
因此，当时性格还比较生涩、不会圆滑处之的于显文成为他们欺负的首选对象。
贫困生很怯懦，因为害怕丢掉名额被打回村子，基本上不敢反抗，也不会和老师说，一切都只能默默忍受。
往他被子里、抽屉里撒尿丢垃圾都是小事，使唤他跑腿再污蔑他偷钱也很常见，实在不高兴了再踢他两脚泄愤。那几个人好像非常有欺负人的天分，在搞他的时候发挥了无以伦比的创造力。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于显文来了第一次易感期。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旦在易感期受到挑衅，他就真的可能反击，而后被发现。
于是他将一把水果刀放在宿舍的书桌上。那是一个非常容易注意并拿到的位置。他深深吸气，等待室友回来。
那几个人回来后，于显文将两年来接受的所有脏话一口气喷了回去，随后提起垃圾桶，扣在其中一个人头上。那个人气急了，要打他，他作势缓慢地去够那把水果刀，为了阻止他，那人率先抢过水果刀，一刀捅在他腰上。于显文咬着牙，就这对方握刀插自己身上的姿势，挪动身体。锋利的刀刃在他腰际划开一条极长的口子。好在胯骨附近没有内脏和动脉，伤口只是看着狰狞，没对他造成生命危险。
那之后老师们、那几个学生的家长们来医院向他说情，又向他施压。学校保证让他顺利毕业，家长给钱让他不要追究。
“我不要钱。谢谢老师的关心，可能我和他们不是很合得来，这件事只是意外，但能不能换个宿舍换个班级。”他想，收钱的话，他没到重伤标准，家长反而可能告他敲诈，那他就很难安心毕业了。也快毕业了，只要不常碰见，那几个人应该不会特意来惹他了。
事实证明，他做的很对。他风平浪静地以高分考进了第一公立精英中学。
于显文说得很平静，但陈宪听得咬牙切齿。“那几个人读了七中，这几天还来我们学校比赛了？所以那个什么圆圆大发慈悲提醒你？”
于显文握住他的手。“陈宪，我也许有一天会瞒不下去，那到时候会遇到更多类似的事。你是张义亭的儿子，一举一动都可能惹出不曾意料的动静。相信我，让我自己去处理就行了。”
陈宪扭过头，没说话。他咽不下这口气，又好像不得不咽。
于显文转而将他的手牵起来，“这双手连剑都能放下，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
运动会前几天都比较顺利，于显文也没碰上他那三个“老同学”。第三天晚上，岳刚还和于显文、陈宪一起吃了午饭，顺便邀请于显文下周去他家玩。
就在第四天，一中出了件大事。
一中、七中和春台中学是全市唯有的三所精英公立，比赛水平接近省级赛事。
第四天一点半先开始的是射击比赛，三点二十击剑赛事开始点名，时间上有一定重叠。陈宪先去了射击馆，进入决赛后垫了个底，勉强拿到第八。岳刚在预赛就被刷了。匆匆收拾好东西，他才赶往击剑馆。
联运会的击剑比赛在预赛期间采用循环赛模式，一一对打，根据积分排名。
陈宪在循环赛开始时确实还很生疏，胜率不高，体育馆里三组比赛同时进行，看台上的观众更多将目光集中在校队选手上。差不多四十分钟后，他很快适应了原本的比赛节奏，状态已经开始回升，但那时候他积分太低，直接对上了小组排名第二。
此时他手已经热了。
对手是春台中学佩剑校队成员刘波，曾在省队训练过。不过陈宪退得早，两人并无交集。刘波是技巧性选手，瞬间判断极为精准。本以为是轻松取胜的一局，短短几分钟让他冷汗直流。
陈宪风格相当激进，似乎根本不担心丢分，却又总在电雷风动的瞬间与刘波的剑尖擦身而过，迅速地将和对手的比分打到七比三。
久未上场的兴奋和前几天与于显文对打毫无挑战性的复健训练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他整个人此时松弛又专注。
到第十一剑，刘波有点急了，率先跃步弓步抢攻，直接劈向陈宪右肩，取得主动权。但这一剑相当粗糙，陈宪稍作停顿，交叉步后退，拉开两人距离，反手刺击反攻，将主动权转移到自己身上。他的进攻非常强势，刘波没能寻找到机会，连步后退。陈宪大弓步连续上前，见刘波交叉步后退逼近击剑线，重心朝后一时无法调整，毅然放弃此次刺击，再次朝前大迈步。刘波退无可退，迎面便迎来一劈。刘波当即拔下头套朝地上一扔。对面这个压根没在种子选手名单上的人，差点把他心态打崩溃了。
比分来到八比三。到八会有一分钟的休息时间。
拿下这一分后，陈宪回到休息区，坐椅子上在脑中一遍遍回放过去训练和比赛的画面，肌肉记忆正在苏醒，就像在地里埋了多年积攒许多能量、加速破土的球根。现在的他基本上听不见也看不见外界的动静。
他没发现，看台几个教练和安保人员悉悉索索匆匆离开，齐齐往击剑馆的综合休息室去。
陈宪忽然觉得不对劲，本来只有一分钟的休息似乎比平时长了太多。他抬头看向计时器，已经过了三分钟，而台下只剩几个维持秩序的成年人，所有教练都没在了，来观赛的同学也伸长脖子往休息室方向凑，途中让其他老师拦下来。这群观赛同学里还有个他熟悉的女生，艺术班的邹毓。她捧着一束包装精致的白色调手花，显然是来看于显文的，但此刻人没看到，倒似乎有其他热闹将她吸引住了。
陈宪将擦汗的毛巾扯下来，一股焦臭味传来，像是电线被烧焦的味道。他当时第一反应是休息室那边着火了。而于显文正好在休息室备战，他急忙扯掉导线，将头套和佩剑扔一旁，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没走两步，烧焦的味道更加浓郁，他发现腺体有些微的刺痛。
于显文忽然从门后冲出来，捂住他鼻子，快速道：“走，邵成俊易感期来了，里面有个Omega男老师被他信息素搞得发情了。”其实捂鼻子没什么用，连皮肤都是信息素的接收器官，只能说好在击剑服包得严实，外露部分不多。
“你手怎么了？”乱糟糟一片，于显文手上一个鲜红的还在流血的牙印依然显眼。
“让人咬的，先离开这里。”
于显文把陈宪带出去不久后，整座大场馆里的学生都被轰出来，所有比赛全部暂停。不到两分钟，白色场馆大门紧闭、周围拉上了警戒线。
陈宪和于显文没回教室，直接去了医务室。而医务室此时还有三个人，其中两个围着另外一个，保健老师正在给他膝盖喷药。看穿着这三个人应该是七中篮球队的。
于显文掀开帘子，那三个人都转过头来，小小的保健室顿时安静下来。受伤那个发色较浅，忽然歪起嘴笑了：“哇哦，落荒而逃的鼻涕虫出现啦！”
陈宪也笑了：“是你们吗？我他妈忍得好辛苦才没去打听，你们竟然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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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教室这边已经吵开了。
“艹，那个Alpha居然是邵成俊！”
“太不要脸了！”
“难怪成天追着我们陈宪喷脏。”
“我早就说了，陈宪不是Alpha，有些人偏不信。”
“屁，从头到尾相信陈宪的只有班长好吧。”
“所以说啊，不相信陈宪还不相信班长吗？”
“听说邵成俊攻击那个老师不是我们学校的，我不信校长还敢压！”
杨朵朵一边和人讨论邵成俊怎么打了狗又怎么攻击击剑馆的男老师，一面聚精会神地在群里刷消息，突然爆发一声大吼：“靠！艺术班的邹毓也发情了。邵成俊真是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