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王道铁大概说了下陈宪的情况，回教室刚好上完第一节 英语课。比起楼上，统考班这层下课确实没什么声儿，下课期间大部分人都在做作业背书，除了颜思玥那几个，说话聊天都比较小声。
于显文刚一回到座位，杨朵朵就凑过来问：“诶，班长，听说你和陈宪跟楼上的在厕所打起来了？”
她的消息来源是她的初中老同学群，内容传得特别离谱，说陈宪以为经济班有个同学是Omega，对人家性骚扰，对方不屈于Alpha淫威，反手就要跟他干仗，而于显文无意中闯入，受其拖累，一通乱战，双双败阵脱逃。
“这种人真的不应该退学吗？”
“有背景了不起啊，性骚扰犯法的啊，犯法不应该拉进去坐牢吗？”
“还Alpha呢，连程爽那种白斩鸡都打不过！废物。”
“早就说了年级第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人能跟Alpha混？”
……
如此这般，与杨朵朵对两人的了解相去甚远。她近水楼台，自然要夺得一手消息，于是一见于显文进门就闪着大眼睛看了过去。
八卦传得快，统考班对这事也感兴趣的同学听见杨朵朵在问，马上跟着围了过来，都是一副吃瓜的表情。
靠窗的角落又热闹起来。
于显文看起来很乐意和同学拉近距离，他习惯性地微笑，除了没穿校服，完全看不出任何干过什么出格事的痕迹。
“没有，就是……呃——”话到嘴边，他突然顿住了。
他本打算删点添点说成“只是误会”，然后隐约透露点实情，最后以“是我太不小心了”作结，但这次确实也涉及陈宪的“前任”，他斟酌片刻，反而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前排话痨何宇栋扭头过来：“我们就听说陈宪骚扰了经济班的程爽，那程爽巨有钱，不怕他，他就打人了。说是还掰断了水龙头。”
庞玉诗正收桌子，“所以我同桌没回来吗？”
“他有点不舒服，晚点来。”于显文也没说陈宪正睡在自己宿舍，他抿着嘴唇，低下眼眸，叹了口气，声音忽然变沉，“你刚说的程……程爽是那个……呃，才买了你们说的最新电子产品的男生吗？瘦瘦小小的那个？”
“对，就是他。那人上学放学老有豪车接送的，据说那个车全国才三辆，豪横得不行。”
于显文这就释然了。难怪程爽能被迅速聚焦，原来是因为之前的炫富行为。他恍然道：“哦……那跟程爽没关系，他是后面过来的。”
杨朵朵当即“诶”了一声，发出疑惑。这开头就跟传闻里不一样了。“但是经济班的人说——”
于显文头一次打断人：“对，应该就是经济2班的，一个很瘦、一个胖一点，我不太认识，我去厕所的时候只看到他们和陈宪。”他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光是回忆当时的情景就觉得很不适。
“是马斌和梁也吗？”杨朵朵听说的就是他俩，两个都是基佬群的。
于显文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名字，但是……我去的时候，星海1班和经济1班有几个男生也在门口，他们当时都不愿意进去，好像就是因为那两个人……”提起“那两个人”，他牙齿都咬得紧一些。
何宇栋当即道：“我老同学也是听马斌他们说的！”
于显文皱着眉头，含蓄而愤懑地说：“我进去的时候，经济班那两个同学一直在、在侮辱陈宪，话说得很过分，很脏。”
杨朵朵高声“哦”了一声。“我知道他们！他们本来就是那种人！那群人特别爱朝陈宪说那种话！背着说当着说，我都听到过好几次，关键陈宪根本不认识他们！”
此时又有人附和道：“对，那几个基佬特别烦。陈宪不管打没打过人，也没惹过他们，我也听到过好几次，他们说陈宪有……”说话的人声音压低了，似乎话说出来都嫌脏嘴，“尖锐湿疣，性病。”
“卧槽！好恶心！”
这时坐前排本在做作业的李敏、陈秀荣等补助生竟也放下手中笔，慢慢试探着凑过来。
李敏一米七多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除了眼睛圆，外貌说不上亮眼，但他此刻带着缓解尴尬的笑脸，轻轻地补了一句:“他们也说过我，我和秀荣、张涛都被他们骚扰过。”
周围同学一片哗然。杨朵朵带头大声道:“什么意思，他们连你们都欺负吗？凭什么啊！”
“哇，看不起谁呢！”
很快，被经济班“坏人”欺负的背景氛围、人证都到位了。
“要是陈宪因为这种事动手，那活该好吧！”
“那两个人就是欠收拾啊，跟那什么程爽根本没关系。”
人群顿时被点燃。于显文趁势接着道：“没有没有，我们真的没有打架！我进去的时候他们也说了那种话。我问了陈宪，陈宪也不认识他们。感觉就是看不惯咱们。但是，我们真的没有打架——
“我当时觉得，陈宪怎么说都是我们班的，而且他们确实很过分。我本来想借陈宪手机录下来，让老师处理。因为我感觉太像性骚扰了，说不好算不算违法，我们未成年啊，不好判断也解决不了这种事。结果刚把手机拿出来，我就被胖一点那个同学推倒了……陈宪没理他们，送我回宿舍了。”
庞玉诗明显感觉到于显文在拉偏架，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是他开学以来一直在干的事。
让他这一通渲染，故事忽然就变成统考班的同学被外班敌人欺负了。
班长很少在其他人面前露出隐忍气愤的表情，带得听他说话的人纷纷产生共鸣。
杨朵朵果然生气了：“哦，明明是他们打我们班长，反而还说成是陈宪骚扰别人，这不含血喷人吗！班长你跟老师说没？”
“仗着四下里说陈宪是Alpha，就能这么冤枉人了啊？”
“这也太过分了吧！班长，你跟老师说没？”
“没说细节……我又没什么证据，陈宪也老被年级上的人说这说那，感觉没证据老师不会信，我就想既然我也没什么大碍，陈宪也没事，就算了吧。”
“算什么算！我们去把人找出来，跟他们当面对峙！咱们班这么多人被欺负，不能算！”
*
陈宪到中午才醒。他很少睡得这么死，连梦都没做。他把头埋在于显文枕头上，深吸了口气，他喜欢这个味道。
手机一直在振动，他过了好一会才慢条斯理地摸出来，打开第一个对话框是程爽莫名其妙的长篇大论，他一个字没看，直接把人删了。
后面一条竟是庞玉诗的信息：看群，于班长帮你转移仇恨，增进团结，培养同学爱。
他看得一头雾水。
他和庞玉诗没加好友，对方只能从班级群把他找出来。在他回应之前，也只能发一条信息。
他翻开屏蔽的班级群，大家从不同角度发了同一件事的视频，内容是统考班几个补助生跑到经济2班，喊出一胖两瘦三个人来，在走廊上对骂。那三个人便是程爽加上他在厕所遇到的胖瘦头陀。
人多嘴杂，视频吵得不得了，他好不容易才把内容搞清楚。原来统考班的补助生也受过那几个基佬的骚扰，他们专挑年级补助生这种没背景、被欺负只能忍或者名声臭如陈宪的独行侠下手。由于于显文一通渲染，被骚扰过的同学就特别生气，本来以为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此时难免同仇敌忾，很快就上了头。同班同学也有种自己班人被欺负的感觉，于是一伙人骂骂咧咧找上门去。
不一会儿加入对骂的人就越来越多，推搡之间差点动手。好在王道铁和年级主任王芳及时赶到，只留下冲最前面的杨朵朵、李敏，及于显文和经济班那三个被带回办公室。
陈宪饿着肚子回教室时，老师们已经把事情搞清楚并放了人。但陈宪还是被叫到王道铁那去。
王道铁也不是为调查什么叫他来的，此时办公室其他老师都去吃饭了，他说话相对散漫，一边整理着教案，一边道：“哎，你说你，开学才两个月，课没好好上过几节，这已经第三回 了，还闹得整个班一起上了……我也不是说这都是你的错，你没错，就是陈宪啊，你能不能低调点。”
陈宪道:“那我去整容变性？”
“啧，你这孩子，说什么呢！”王道铁知道他家背景了得，但他在一中教了多年的书，背景多牛逼的小孩都遇见过了，再牛也是他学生，委员长来了都得对他客客气气。所以他对陈宪态度很微妙，总有股针对纨绔子弟的脾气在。回头看陈宪那无所畏的样子，更是来气，刚要开口，却见于显文抱着一摞本子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进来。”他暂时把脾气压回去。
于显文将本子放他桌上道：“王老师，作业收好了。”
“好，你先放那。”
“老师，您在开导陈宪吗？”
王道铁有点懵。这个班长成绩好性格也好，就是让人捉摸不透，不像往年那些小孩，单单纯纯、一张白纸。“开导？”
“对啊，因为上次被人偷拍，老有人骚扰他，我这都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于显文家里条件不好，恐怕没见过那个视频，还当陈宪这小子是受害者。王道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当着年级楷模的面教育受害者，多少有些理亏，而他又不能把话说明了，总不能直说是因为陈宪在礼堂瞎搞吧。
他来回看了陈宪好几眼，最后僵着脸将人放了出去。
-
拐出教学楼，陈宪拿出手机，发消息的同时余光扫向于显文：“你干嘛老帮我？”
“没有啊，我们是同学，应该的啊。”
陈宪放下手机，凝视那张漂亮的脸，太阳底下简直在发光。“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今天我不用去食堂值日，那我们一起去吃饭？”
“我不吃食堂。”
“哦，那好吧，食堂在那边，我先过去了，下午再见。”学校饭菜是免费的，于显文就不可能在食堂外的地方吃。
他刚一脚迈开，就被陈宪拉住，“你跟我出去吃。”
“不行啊，陈宪，你知道我的情况，我——”
“闭嘴，我请你。”
“但是——”
“我说闭嘴，再说我就在这里亲你。”陈宪只是无意间看到他的嘴唇，说这话一点没过脑子。他自己都惊呆了。
于显文反倒捂着嘴，局促笑道：“开这种玩笑好像有点不太好。”
“你敏感什么？你一直男你怕啥，我都不在意。”陈宪想，一般Beta直男开这种玩笑确实也不算啥，但于显文是Omega，在意才正常。而后面这句话，他是故意的。
他刚一直在发小群聊天——
实名上网：有人吗？
可怜小光头：宪哥，有什么吩咐！
秦：999+消息一条不看，大中午突然出现，干嘛呢？
实名上网：问你们个问题。
秦：说。
可怜小光头：您的AI问答助手已上线。
温柔一刀：啥事儿啊老大。
实名上网：我们班有个Omega。他知道我是Omega。可能因为同性相惜吧，经常帮我，但就是不承认他自己性别，我很不爽，凭什么他知道我我不能知道他？有没有人给我分析下，他这什么心理。
秦：Omega不愿透露性别不是很正常吗。
可怜小光头：秦姐+1。
温柔一刀：秦姐+2。
秦：你平时也不会在意这种事啊……等等，凭我的第六感，那人不会是你之前说的神经病吧？
可怜小光头：有情况！
荣荣：什么神经病？几月几日的聊天记录，让我翻翻。
聊到这时，陈宪刚好说完于显文是直男那句话。他和对方并排向外走，于显文果然又开始讲他一中故事会。他心不在焉地听着，觉得这声音也挺好听的，润润的，低缓温柔，像雨水溅在湖面上。他侧首瞄着于显文的侧脸，轮廓立体却毫无侵略性，只让人觉得好。
于是他举起手机顺手拍了一张，发群里，道：能不能帮我找个这款式的Omega，我想谈恋爱试试。要比我高的。
秦：卧槽，这是那个神经病男？这么帅？有没有正面照，来一张。
温柔一刀：你怎么不就找他本人？
意识到被拍了，于显文停下他刚讲到的食堂旁边伟人故居的故事，回头看向陈宪：“怎么了？”
陈宪道：“没事，你继续。”
于显文似乎也不在意，点点头。
陈宪在群里道：他不谈恋爱，而且我跟他关系还可以。
秦：我觉得你恋爱观有问题。你是不是觉得谈恋爱随时拉崩，但做朋友可以长长久久？
实名上网：不是吗？本群群友关系稳定十年没变过，你们恋爱对象换多少了？
可怜小光头：宪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实名上网：那就别讲。
他摁灭手机屏，抬头道：“今天有点降温，吃鸡汤饭。”
*
经历过跟经济班吵架的事，加上之前月考时于显文的吹捧，陈宪终于被动融入了统考班，连发作业的课代表和传卷子的人偶尔都会跟他说上两句。
比如：“这都全对啊……陈宪你也太强了。”
或者：“陈宪，你字写得好丑。”
再比如：“陈宪你真是天才，作文字数都填不满哇。”
类似就着学科随便评价几句，陈宪倒并没有不善交流，回答很从容，夸奖他的他就答“因为很简单”，说他字丑文科水平有待提高的他就答“没办法”或者“写起来好麻烦”。
他对谈论成绩不太有防备心，这在统考班是很难见的。简单谈话间特有的松弛感和冷幽默，让大家对他印象好转不少。
个人印象这种东西，从跌停起步，回升就会快得惊人。
庞玉诗此事上唯一佩服的人还是于显文。虽是雾里看花，但多少也能摸到点脉络。围绕陈宪的各种风波，多多少少都有他的痕迹。
最令她感到神奇的是，她发现，每到上午最后一节打铃下课，陈宪就会去推于显文的椅背。
于显文第一次略带惊喜笑容和善地回头：“怎么了？”
“你中午不回去吧？宿舍钥匙借我。”
于显文中午确实不回宿舍午睡，吃完饭一般就回教室做作业了。
“借你床睡午觉。”
庞玉诗看不出于显文的态度，这种没距离感的要求，他的反应是一片空白，甚至有点发呆。
“我昨晚上没睡好，趴这儿睡不舒服。”陈宪看他半天不说话，又加了一句。
于显文很快恢复往常表情，笑着掏出钥匙递了出去。“记得在宿管丁阿姨那里登记，我之前跟她稍微聊过你，她不会拦你的。”
庞玉诗更奇怪了。学校宿舍管理很严，非住校生是不准进去的。意思是于显文很早就跟宿管通过气了。但这明明是陈宪头一次提。
“谢谢。”说完陈宪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于显文老好人地顺口问了一句：“你不吃午饭吗？”
陈宪站在原地，扭头看向他，“你不是收完盘子才能吃饭吗？这样，我打电话叫人送饭，一点半你到学校门口去拿了带班上来，我睡完下来估计刚好，一起吃。”他说话有时候会带着习惯的理所当然接受服务的口吻。
于显文张着嘴想说什么，陈宪抢过话头：“说了我不吃食堂了。”
于显文深吸口气：“好。”
自此以后，每天差不多一点半陈宪揉着眼睛回教室，他也刚好回教室，两人前后桌坐一起吃饭，并没有多说话，也没有任何尴尬。
一中学校食堂规格严格按五星酒店的标准来的，于显文实在无法想象陈宪家里会带什么吃的来，这完全超出他的生活经验范畴。而当他接到那位面目和善的中年阿姨的淡绿色饭盒，在桌上铺开后才发现，其实就是一些家常菜。和之前陈宪带他去吃的鸡汤饭一样，更像普通家庭自己做的饭菜，只是更清淡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