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宪还是去上课了。
姚建伟私下很难同部委联系，借陈宪的事，当晚就给张义亭打了电话。
十一点四十七分，陈宪身心俱疲，却照旧无法入睡，他放空地、痛苦而焦躁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样式古旧的枝形吊灯，接到了张义亭的来电。
“今天的事我知道了，后面为什么没去上课？”张义亭说话平静缓慢，一顿一顿的，习惯于字字句句经思考。她声音有点沙哑，大约是开会说了许多话，但声调仍然神采奕奕。
相较之下，陈宪显得尤为疲惫：“就是……去处理了一下，感觉那种状态不合适继续呆在人多的地方。”和跟其他人说话不同，张义亭即便在电话那头，陈宪还是很拘谨，生怕说错话，“可能药效不太好。”
“数值如何？”
“……没问题。”他的手表带一部分测量功能，会对自身和外界信息素状况进行监控，达到Alpha或者Omega可以明确闻见的地步就会发出振动警报。
但今天一整天，这只手表都非常安静。
张义亭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陈宪开始感到紧张，握住电话的手不停冒汗，后颈向下延伸的脊柱附近变得湿润。
“陈宪，Omega需要克服的比一般人多。”
“……我知道了。”
“嗯，那你休息吧。”
“那个……”
“还有事吗？”
“……没有，再见。”
即使张义亭非常严厉，陈宪也想多听听她的声音。他还想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但他没能问出口，因为他知道答案。如果不问，至少会多一点希望。
电话里的忙音让他感到孤独和沮丧。
他的脑袋重重地砸在枕头上。就算是那些拥有很多兄弟姐妹的Omega，发情期总也有人体贴关怀吧。
他想起程爽，那个新交的男友，于是登地坐起来，可电话打过去，过了很久也没人接。他突然觉得自己挺好笑的。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男朋友，或许给他钱和礼物就能提出十一点到凌晨三点随时接他无聊电话的要求。
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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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仍然由任龙开着那辆利剑牌制式黑车送到学校。因为专业司机对时间把握得相对准，他在学校遇见刚下车的程爽。
程爽是由李师傅开一辆奢华轿车送来的。那辆车宽轴高脸，车头镶嵌独角兽车标，从亚尼斯进口，整个琼都市也只有这一辆。
一中是公立学校，虽然总体来说大部分学生家庭都在中等收入以上，但这种档次的车并不在他们日常生活范畴，路过的学生不由得好奇打量。
程爽很享受这种目光。他可以说这是家里亲戚的车。他关车门时很小心，对于擦掉漆之类的事多少有点紧张。而后他对旁人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微微勾起嘴角，带上光环便能说服自己比平时更加从容得体。
而当他一迈步，后穴传来的钝痛立刻将他从云端拽回地面。
他昨天半夜独自去医院了，没有告诉任何人。说实话他觉得很难堪。没人告诉他当个同性恋及有钱人的男友需要面对这些。他无法忍受被司机带去私人医院的羞耻感，所以在妈妈睡着后，自己戴上口罩悄悄去了两公里外的小诊所。
医生告诉他后面肿得很厉害，好在没裂口，估计得拉两天肚子。
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乘坐公务用车来上学的陈宪。
是因为他们那种人不能随便露财吗？自己坐得那么朴素，却要向男友炫耀金钱？
程爽出于一种非常隐晦的心情，不是很想被人知道他和陈宪的关系。
所以在两人视线撞到一块的瞬间，他只是飞速地朝对方一笑。
陈宪本来也没想打招呼，但程爽偷偷地朝他一笑，笑容看起来天真可爱，他心里忽觉敞亮不少，抬起下巴准备说点什么，对方却急急忙忙低着头跑了，跑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
昨天都那样了，他一个Beta，还挺耐操。
手机里传来消息——
十分凉爽：宪哥，昨天睡得好吗？
陈宪眉头一皱，摁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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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班的教室位于负一楼，过道另一侧是蔷薇花墙和喷泉水景，和一楼平街有落差。
这一楼只有五班教室，另配了一间午休室。安排在这，是因为五班是统考班，教学方式与学习内容丰富的其他班级不一样，竞争强度更大。
到一中读书却选择统考的学生，这一届一共就六十一名，四五两个班，和往年此时比例差不多。这个数量到第二学年再选时还会减少，因为也有一些没规划好未来、或者为了学识分更高的学生先进统考班打基础。
统考班不像所谓的星海班、经济班、艺术班之类的班级，学习内容驳杂，教学方式各异，这个班的主要任务就是和全国几百万学生一样投入到统考中去，在独木桥上优中选优。
所以统考班需要营造更为安静的学习环境，和其他班学生隔绝开来。
才开学，学习任务比较轻，早上又没开始晨读，到学校的同学正各自聊着天，但陈宪一进教室，聊天的声音就停止了，安静得十分诡异。
他扫了教室一眼，大部分桌子上都放了书，一路走下去，桌面空着的桌子抽屉里也放了个人物品。没有空位置，除了最后排靠窗那个。
但那张空桌子旁勾着个人，正拿抹布在那细细地擦。
陈宪眉毛拧起来，又是那个班长，于显文。他记住这个名字了。
他有点怵又有点烦他。
“你又在干嘛？”
于显文站直身体面对他，高大的身材带来些微压迫感，但他的笑容冲淡了这种感觉。一张清晨见了一整天都会有好心情的脸。四肢颀长，就算拿着抹布，也显得优雅。
“啊，陈宪，你来啦？昨天你不舒服没来，王老师就把你的位置安排在这里了，我比你高一点点，你要是怕看不到黑板的话，我们可以换一下，我去跟王老师说一声就行。哎呀忘了跟你说，我就坐你前面。”
“我是说，你在干什么？”他一靠近，陈宪后颈的寒毛就开始一片片地蹿起来，整个脖子都在发软，“你离我远点！”他不自觉地吼出来。
“喂，你能不能态度好点！别人怕你我可不怕！”班长旁边的女生推了他一下，“班长大清早就在这给你擦桌子，你不说声谢谢就罢了，骂人干什么？怎么，还想再动手吗！”这女生扎两个小辫，声音清脆，一副天真无畏的样子。
陈宪烦都烦死了，“不是，他给我擦什么桌子！”行吧，这人不退，他躲。他拉开凳子往后一甩，一屁股坐上去，离那桌子、离班长这个人足有两米远。
他同桌，一个马尾女生，冷淡地说了句：“今天早上来，你桌子上全是马克笔写的脏话，我还记得一些，要念给你听吗？于显文在这擦了半个小时了。”听她这口气，好像也没什么打抱不平的意思，只是简单陈述所见。
马克笔是挺难擦干净的。
这个认知让陈宪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没来得及多作反应，便听于显文道：“唉，朵朵，诗诗，没事儿。陈宪他就是性格比较直，没别的意思，你们别因为我生气啊。其实昨天的事情也不怪他，当时场面挺混乱的。陈宪也受了伤啊，他昨天肯定也没睡好，你们看他眼圈都黑了。人没睡好就特别容易心浮气躁，诶，对了，陈宪，你要不要先到隔壁午休室休息一会儿啊？”
陈宪本来那丁点的愧疚瞬间就被打散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跟看外星人似的，旁边庞玉诗也挑了挑眉。
这已经超越了没脾气、圣父的范畴，显得有那么点茶了。
于显文的同桌杨朵朵倒是十分吃这套：“班长！你太善良了，小心被这些坏分子欺负！”
陈宪怕班长再啰嗦，强忍着不适，过去把桌子往后拉了半米，坐回座位。
“你这是干什么？嫌弃人吗？”杨朵朵又道。
“没，我就趴着睡觉，一个啰嗦一个吵，离你们远点。”说完把头埋进臂弯。
庞玉诗跟着把桌子和他对齐。
“诗诗！”
“我跟他对齐，免得老师说。”
随后便听于显文道：“诗诗，你要喝水吗？我去洗帕子，顺便帮你倒？”
陈宪都能想象他说话那笑眯眯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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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数学课，上课没两分钟，前排突然丢来一张纸条。
陈宪一直没睡着，不断深呼吸试着压下那股焦躁感。纸团正好滚落在他手边，轻轻地触碰他手背，他顿觉一整酥麻。
气恼地爬起来，打开一看，谁料上面写着：昨天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那个同学先动手的？大家可能对你有些误会，你能告诉我吗？我替你和大家解释一下。
末尾处还附上一朵小花。
……
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陈宪一点都不在乎、也不想解释昨天的事。
他不想任何人因为这个猜测自己可能是Omega。说他是Alpha都成，反正又不是真的。
别再烦我了。
他干脆纸条上写上三个字，狠狠朝于显文扔回去。
【你好烦。】
他没看到，班长在桌子底下展开纸条扫上一眼后，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微微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