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贺若卓卓正抱着糜足沉睡的姬越在温柔乡里陶醉,忽有宫人来报,说龙骧将军李骁在正阳门外求见。
“李骁?他不是今日开拔?”贺若只觉蹊跷:“请吧。”
李骁进得御书房后行了礼,起身便直勾勾盯着圣颜打量,小心翼翼轻声唤道:“安之,你可……还在?”
贺若卓卓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日他那么容易便说服李骁与鲜卑人联手,原本并非他巧舌如簧,到头来又是顾安这张面孔蛊人。
“骁哥说笑了,顾某能去哪儿?”贺若卓卓心情不赖,乐意看个笑话。
李骁蹙眉道:“进京这一路,李某时时感到安之已不在。可那日在朝堂之上,竟觉安之又回来了……”李骁苦笑道:“此去雁门,不知何日方能再遇。安之究竟……望圣上明示。”
“明示”什么?
这莽夫胆子不小,竟敢肖想君上!
贺若卓卓看李骁这副呆样,暗暗笑骂顾安浮浪。
从前毒蛇中人诟病崔衍风流浪荡,色胆包天,纷纷预言他早晚死在这事上。
不成想这恶毒诅咒竟应验在顾安身上。
“李将军,如今已物是人非,无论从前的顾安之答应过你什么……”
“他没答应我什么!”李骁赶忙澄清:“是我答应他。我答应他绝不打扰,但如若他有需要,我必全力以赴。”
那时李骁肯求顾安不要将两人的事说出去,顾安便让他起誓,以此拿捏住这位少年得志的龙骧将军。
李骁神色纠结无比,几乎算得上低声下气:“圣上究竟是否记得那晚之事?臣别无所求,就几个字的答案……”
“毫无印象。”贺若没说谎。
不是他做下的事,他当然问心无愧。
李骁深深看进他坦荡荡的美目,失望地闭眼长叹一声,跪拜离去。
罢了罢了,他不禁自嘲。
那次之后也不是没试过,李某根本不喜欢男人,甚至无法……
那晚定是被那艳鬼托生的顾小公子迷了心窍!
那时陆桓在南边从军,顾安初通人事,耐不住寂寞,便四处云游交际。
一次在酒桌上见李骁耿直可爱,一时兴起,在他酒里下了药。
对顾安来说,那只是个寻常的风流玩笑,却成了李骁此生最逍遥快活的艳遇。
这荒唐事,竟在多年后意外令鲜卑人得以偷天换日,纵是通透明觉如顾安,恐怕也始料未及。
一月后,崔衍重回令他九死一生的涼州城。
当初他为冒顿堃幕僚时,便将州中吏治安排得妥当,倒让大半年后的自己省了许多麻烦。
崔衍比谁都能体谅此间百姓疾苦,他上书朝廷,请免涼州三年赋税,又差人从中原引进了数十种作物育种,设了司农一署,教前来落户的各族游民以农耕之道。
芜丁陪他在涼州城待了月余,再拖不得,不日就要率部奔赴玉门。
崔衍有意逗他,假装不能与他同去,享受着他一天比一天浓烈的眷恋不舍,心中畅爽无比。
这将是两人相遇以来第四次分别。
到了开拔那日,芜丁一早醒来便轻手轻脚下榻,为他张罗好了早饭,回到卧室想同他道别,却见榻上没人。
躲了?怕又哭一场跌份儿?
芜丁摇头苦笑。
罢了,反正昨晚该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
约好了三月后再见,那就三月后吧。
手下副将整军完毕,叫芜丁上马。
这时后方窜出一辆车,崔衍推开车窗若无其事道:“阿芜不与我同乘?怕我路上欺负你呀?”
芜丁被他气得险些掉眼泪。
原本打算晾他一路,不搭理他,可没两天芜丁自己先绷不住了,又被崔衍蛊得上了车。
带着贺若卓卓发的赦令,芜丁沿途收编愿意归降的各族散兵游勇,到达玉门时,竟又凑出十万大军。
扎营完毕,芜丁带着崔衍再次来到二位爹爹合葬墓前祭拜。
两人惊讶地发现,墓旁又起了一个尚未完工的新冢。
崔衍见那冢前大石竟觉眼熟,上前一看,石上有一行黑红色歪歪扭扭的字迹:吴郡崔氏衍。
那是他在乱石滩咬破手指,为自己写下的“墓碑”!
崔衍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谁会以为他死了、还来为他辛苦立冢。
芜丁脸上闪过各种复杂表情,紧紧握住崔衍一只手。
两人正沉默思索着,忽听身后“砰”的一声巨响。
崔衍回头,见一僧人打扮的男子,面前落着一方大石,正呆看着他。
他定睛一看,猛吸一口气,再呼不出来。
“箫儿!”崔衍撒开芜丁的手,朝那僧人扑去。
“你怎在这儿?箫儿!我以为……我以为……啊啊啊……”崔衍抱着僧人哭着跳脚。
僧人缓缓抬起手臂,颤抖着回抱:“阿衍,我也以为你……阿衍!”
两人抱头痛哭,把芜丁晾在一旁如被针扎。
“衍衍,这位师父,是谁呀?”芜丁听着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崔衍松开怀抱,眼睛却只盯着僧人不放:“箫儿,他是我的……箫儿!”
僧人稍稍定神,转身向芜丁合十鞠躬:“贫僧法号如电,于吴郡飞来峰云林禅寺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