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前,齐海和李维宁分坐两侧,沉默的吃着早餐。
相较半个钟头前在床上春风化雨的纠缠,现在倒像是风雨欲来,马上要进行一场莫得感情的谈判。
齐海嗓子还在痛,一口饭吃的小心翼翼,他时不时的抬头瞄一眼人,卑微的不敢轻易先开这个口。
他已经彻底反省了,他错了!没有任何狡辩和借口,他是唯一的过错方。
齐海承认,那样一个有钱有胸有脑子的女人,在一众有头有脸的人面前对他献殷勤,确实取悦到他了。
那种取悦无关情感,只是满足了他作为男人的虚荣心。这份不能免俗的虚荣心,其实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在他为了世俗的眼光,而一次次接收他人的暧昧信号时,就注定了今天的局面。
他刻意模糊了自己该和女人保持界限的事实,大错特错的是,他以为李维宁会一直纵容他。
从昨晚开始,他竭力讨好,为的就是此刻能给自己增加点“谈判”筹码。
可现下,齐海心里依旧没底。
“齐海。”李维宁平静的唤了一声。
“啊,”齐海放下筷子,立马应声,“你说。”
李维宁见齐海一副严阵以待的样,似笑非笑的问:“你紧张什么?”
“啊?”齐海清了清嗓子,“我、没紧张啊。”
李维宁抿了一口现榨豆浆,缓缓道:“那我们好好谈谈。”
该来的总归会来。
齐海想,他要做的就是好好认错,不参假,不和稀泥。
有句话说得好,坦白从宽,态度决定一切。都说断过的绳子才会有结,他和李维宁从来没断过,又哪里会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李维宁问:“齐海,我是你什么人?”
这原本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换做以往,齐海会说你是我男人、我老婆,我的心肝大宝贝儿。
可见李维宁脸色漠然的,齐海突然就不会回答了,这搞不好就是送命题啊。
其实李维宁只是在为后面的话做铺垫。
“你知道的,我不介意这么多年一直和你不清不楚的,但我以为你心里应该有数。”
齐海免不了一阵发慌,他们并没有不清不楚的啊,他们是名副其实的两口子。
草稿无数,却一个字也说不口。
齐海急的想抽自己一大嘴巴,他妈的,嘴到用时方恨少。
李维宁拿过手边的烟,点了一根。他其实很少抽烟,因为齐海抽得多,戒不掉,那就少吸点他的二手烟也好。
“我好奇,也有点想不通。”
“什么?”齐海小声问。
一缕烟丝沉沉的呼出,李维宁说:“时到今天,你为什么还死守着一个直男的底线?”
齐海呼吸骤然吃紧,只感无地自容。这是赤裸裸的质问,是忍无可忍后的爆发。
他都弯成啥样了,可李维宁说的没错。
他的爱人是个男人,可在别人眼里呢?他多年对外维持的形象,却一直都是直的,直的不能再直了。
“别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住了十多年,可知道我们真实关系的,怕是五个指头都用不上。”
早就结婚生子的小刘、一早就躲进花房的老马,还有一个情场不老松徐眉,谁有谁?齐海无需细数,知情者,全在这了。
李维宁难掩苦涩的继续:“纵使别人嚼舌根子,只要没抓到我们上床,又有什么的呢?”
“……”齐海牙关紧闭,他无可辩驳。
李维宁竭力隐藏起自己的卑微,他希望齐海能扪心自问:“跟所有人承认你爱我,真的有这么难吗?”
是啊,有这么难吗?齐海心口刺痛不已,公开出柜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这么些年,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沉压已久的心事,如高峡泄洪,开了,就是势如千军,再没回头的可能。
“你觉得一个印子不算什么,你们又没怎么着,都是应酬、做给外人看的,你是这样的想的,对吧?”
“……”
“你觉得我们都好上了,就算瞒着谁,哪怕是所有人、包括儿子,也没什么。”李维宁的话不是剧烈的控诉,更像是平和的叙述。
“你一直都在逃避,而我,只能陪着你一路跑、一路避。”
话落在齐海心头,似一把温柔的刀。
他最爱的人,一直都在隐忍、承受,所有不在乎都是假象。
十年如一日。
齐海不敢再看李维宁,他怕那双幽暗的眼睛里,写满了对自己的失望。
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像是在等一场迟来的审判。
李维宁看着齐海,那人颓然沉默如山,可实际就像个无辜的孩子,让他于心不忍。
桌前,死寂。
李维宁手中的烟已经熄了,燃尽的烟丝散落,犹如他此刻心境,惶惶不定。
终于,齐海缓缓抬起了头,脸色惨白,眼眶泛红,病躯看上去更虚弱了。
李维宁唇间微颤,强忍着想终止谈话、将人拥入怀里的冲动。
只见齐海狠狠搓了一把脸,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废物,强打起精神,他必须像个男人一样,解决问题。
李维宁要的不是他装装可怜、草草认错,他们之间横着经年的顽疾,三言两语是治不好的。
“李维宁,”齐海嗓子沙哑的开了口,“我爱你,这事儿你知道吧?”
“嗯。”李维宁点头。
“好,那我就放开说了,你听仔细点。”
“早些年,我是个直男,至少在和你好之前,”齐海苦笑道:“这个你认,对吧?”
李维宁眉间微皱,“嗯,认。”
齐海将目光投向李维宁眸底深处,毅然决然道:“但你处心积虑把我掰弯了。”
无声的巨响,骤然来袭。
处心积虑,并不是什么褒义词,李维宁不敢认,也不能认。
李维宁神情里微不可察的犹疑,让齐海在极短的时间里,掌握了谈判制胜的密钥,他跟着就拿出了商场博弈的架势。
“可你问过我同不同意吗?”
这是攻心,打的李维宁措手不及,他竟然忘了,狮子病了,可终究是也还是只猛兽。
“你承不承认,”齐海坚定道:“这点你亏欠我。”
“……”
就在李维宁思索齐海究竟几个意思的时候,对方却给了一个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就冲这点儿亏欠,你也不能丢下我!”
片刻间,李维宁心潮翻涌,他摸过手边已经见底的豆浆,喝了,压惊。
齐海掷地有声,话锋一转,“可即使你亏欠我,这么多年也早就还清了。”
“……”
“错还是在我。”
“……”
到这李维宁才彻底回过神了,悬着的心也终于着地了。齐海在他面前像个傻狍子,可终究是个深黯谈判之道的生意人。
齐海吸引李维宁的地方很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算一个,还有就是现在,明明最要脸,可在他面前,却可以卸下伪装,永远热烈、直白。
“我好面子,脸皮比命都重要,这点伤了不少在乎我的人,其中你伤的最重。”
齐海开始自我检讨,李维宁也准备沉下心,好好听齐海说道。
“齐麟跟我出柜的时候,我把他打够呛,可伤的最重的还是你。”
齐麟的伤是伤筋动骨,而他李维宁的伤,看见不、摸不着,是无症之症。
李维宁每每回忆起那天,都是心悸久久不平,不单是齐麟住进了医院,父子俩的关系跌至冰点,而是齐海用最本能的愤怒和发泄,向他传递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齐海一辈子都不可能出柜。
在这场父子见的战争中,看似旁观者的他,实则早已深陷其中。
“我想着自己虽然弯了,可还有个儿子,没想到儿子也他妈弯了,这对我打击挺大的,”齐海自嘲的笑了笑,“只要想着以后齐家一窝都是同性恋……”
李维宁不想让齐海继续了,听着齐海剖自己的心,他也跟着绞心。
“可老子就是个同性恋,又有什么资格对儿子的性向指手画脚呢?”
你有资格,李维宁暗自道。
“我不是个东西,可你不在乎,我啥样你都疼、你都爱,”齐海望着李维宁,眼里是无尽的愧疚:
“我什么都知道,却装作看不到。”
以前不敢说、不愿说的,一口气都说了,齐海如释重负,李维宁也倍感解脱,他和齐海这么多年,看似乱如麻,实则也就这么点事。
“好了,我知道了。”
“你让我说完,”齐海已是自惭形秽,索性就一扒到底。
“我在这怨天怨地,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其实你比我难受,你知道我在乎什么,你也知道跟着我,怕是可能一被子就这样了。”
“你倒是聪明。”
“我不聪明,我蠢,蠢透透的了,我害怕被人知道,我瞒、我装,这些你都忍了,我呢?我他妈变本加厉,揣着明白装糊涂,最后你彻底伤透心了,走了,不要我了。”
“我没…”不要你。
“我还求着你原谅,”说到这,齐海鼻子又酸了,“这点最他妈不是东西!”
“好啦。”李维宁起身绕道齐海跟前,再不安慰一下,怕是要哭了。
齐海紧忙握住李维宁的手,仰头看向李维宁,带着藏都藏不住的哭腔说:
“可不管怎么样,你都必须知道,我爱你,不论你还跟不跟我好,我都爱你,这辈子我只认你。”
齐海情真意切,掏心窝子的话一顿猛输出。
这是典型的以退为进,更是死皮赖脸的最高境界。就是你明知道对方在耍无赖,却偏偏能够共情。
自此,李维宁“投降了”,也认命了。
齐海顺势搂住李维宁的腰,脸贴在对方的胸口,无赖一般蹭了蹭。
“我觉着咱们可以出国领证,然后回国办婚礼。”
李维宁心跳怦然如鼓,“婚礼?”
前一秒还哭天抹泪,现在就要搞婚礼了?
齐海站了起来,捧起李维宁的脸,非常之认真的说:“老子还要发新闻头条昭告天下。”
“……”
“老婆,你看行不?”
李维宁哭笑不得,他眼角微湿笑意上扬,淡淡的说了句:“傻帽。”
齐海随之咧嘴笑笑了,表明自己确实不聪明。
李维宁叹了口气,托着齐海的后脑勺,温声道:“齐海,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那必须的啊,你爱死老子了。”
“你可能总觉得,儿子在我心里比你重要。”
“不是吗?不过我不介意,都是一家人。”
“你错了,从始至终都是你最重要,你比任何人都重要,包括我自己。”
齐海不敢置信,他胸腔里哐哐的,妈的,他感觉心脏要跳出嗓子眼了。
“那、我的任何要求,”齐海将头埋进李维宁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腻歪着问:“你都能满足,对吧?”
李维宁感觉自己被抓住了语言上的漏洞,紧忙补充道:“理论上。”
“还理论上?”齐海当即炸毛了,他将人推开些。
李维宁镇定自若,“嗯,理论上。”
“不管,老子要睡你,不对啊,老子一直睡你呢,”齐海捏上李维宁的下巴,气势如虹的说:
“老子要上你!”
“……”李维宁明显犹豫了。
“操,男人的嘴!”
随后齐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刚说你是处心积虑,你还没说,认不认呢?”
得,李维宁感觉这茬是搪塞不过去了。
“不认?行,”齐海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那你回答我,那次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李维宁瞬间防备起来,他干过那么多次“故意”,齐海说的哪次?
“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看到你跟别的男人…那个?”
李维宁脑海里迅速进行关键词搜索…男人、那个…这么多年,跟他沾边的男人,除了齐海,还有谁?
也许就算有,李维宁怕是也早就不记得了。
然而李维宁记得,让他没想到的是,齐海居然也记着。
那一次,可能是齐海变弯之路上的一次重大拐点,也不怪人记着。
李维宁佯作无辜,“哪个?”
“还他妈装!”齐海愤愤的说。
李维宁眼里含情,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深的弧线来,像是在说:笨!答非所问,就是变相的承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