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海和李维宁的十五年,要从齐海年纪轻轻就当爹讲起。可能是齐海单身带娃市场行情不好?给了李维宁可乘之机。
齐海的儿子叫齐麟,齐麟一岁时,他妈跟人跑了。
这件事准确却来讲,也就只是道德层面的问题。因为齐海没跟人领证,齐麟是齐海酒后冲动的产物。
冲动归冲动,齐麟的到来对齐海来讲,绝对利大于弊。
齐麟是老天的恩赐,因为一个娃的到来,齐海有了责任感。
齐海没文凭没野心,不爱动脑子,有的是力气,于是就在工地干活。
那个年代,房地产在国内属于绝对的红利产业,首都圈的楼房一幢一幢拔地而起。
最初齐海是凭力气,让爷俩吃饱饭。到齐麟两三岁的时候,他事业有了起色,挣的钱足够给儿子喝最贵的进口奶粉了。
很快齐海又有了自己的工程队,项目到哪,他就带着儿子去哪。
齐麟七八岁之前,基本是居无定所,吃大锅饭长大的。
日子过的虽然糙,但还算自在。约么是在是齐麟五六岁那年…齐海遇见了李维宁。
一个夏末的午后,齐海被园长叫了过去,说是齐麟把同班的小男孩给打了。
没成想这一去,当爹的直接给小齐麟办了退学。
说什么狗屁幼儿园,不念也罢。
后来来齐麟直接就念了小学,要说学习跟得上,还得亏李维宁,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草率退学之后,爷俩从幼儿园溜达出来,一大一小,肚子同时叽里咕噜了起来。
幼儿园离齐海的工地不算远,但是这条街齐海还真没来过,他打算在这边找个地方,先填饱肚子再回。
爷俩随机选了家东北私房菜,一进屋放眼望去,座无虚席,看样子,菜的味道应该不错。
齐海懒得动,干脆带着齐麟坐外面了。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旁边堆了一堆盆啊碗的,还没来得及洗。
齐海糙惯了,也不在意,他喊了一嗓,“老板,点菜。”
老板没听见。
“去,”齐海对齐麟说:“跟人说,点菜。”
齐麟双腿离地刚坐上去,看了他爹一眼,又蹦了下去。
不一会儿,他就领了个人出来,长发,男的。
肤色比他白多了,个头跟他差不多,身板看着也挺结实。
半长的头发随性的拢在耳后,扎了一个短马尾。
男人眉目清晰,有着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唇色较浅,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姑娘,很好看的那种。
齐海迄今都记得那天,那一眼。
格外温柔又似曾相识的得一眼。
那张沉静带着和煦笑意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下,自带柔光,齐海头一次被个男人吸引了目光。
李维宁上半身穿着一件白色T恤,洗的已经快露窟窿了,里面明显能看出还有一个贴身的背心。
下半身是一条宽松破洞牛仔裤,蓝色的,能看到油渍。穿着旧是旧了点,但没有什么油烟的味儿。
人就那么一站,跟他身后的嘈杂灶火,格格不入却又和谐相融。
“要吃点什么?”李维宁问。
齐海收回视线道:“哪个快来哪个。”
说了跟没说似的。
李维宁没接话,而是蹲了下去,问齐麟:
“小孩儿,你想吃什么?”
齐麟眼睛一转,“锅包又。”
“锅包肉啊,这个要慢一点,可以再点个蔬菜,”李维宁柔声细语的问:“你喜欢吃什么?”
“他不喜欢吃菜叶子,”齐海忍不住插嘴,“来个小炒肉吧,少点辣椒。”
“再来个、青笋怎么样?”李维宁看向齐海,“新鲜。”
“随便。”齐海说完就不自在的撇开了头,心道这人怎么喜欢看着人眼睛说话呢?
“主食要米饭还是馒头?馒头是新出锅的,米饭是隔夜的。”
隔夜的哪比得上新出锅的?
“馒头。”齐海说。
“宁哥,”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女人抢过了男人李手里的菜单,“后厨都忙飞了,喊你呢,你忙去吧,这我来。”
“好。”李维宁又朝齐麟笑了笑,转身往屋里走了。
“您喝什么?啤酒?”女人叫鲁兰,跟李维宁是老乡,嗓门很大。
对嘛,馆子里的服务员就得是这样的。刚才那位,太、太斯文了点。
齐海想着想着就走了神。
“不是、大哥,我这忙呢,你要不要喝点啥?”鲁兰催促。
“啊,不好意思,”齐海忙道:“来瓶青岛,冰的,再来头蒜。”
“好嘞,锅包肉、小炒肉、炒青笋,主食馒头,青岛凉的外加头蒜。”鲁兰大嗓门子重复报了一遍菜名,跟着头也不回就进店了。
人一走,齐麟抠了抠耳朵,板着脸嘟囔说:“吵。”
“你还嫌上了?”齐海损了一句才想起来,“说,为什么打人?”
刚在幼儿园,老师和那个家长说齐麟是无缘无故打人。
齐麟又是个不张嘴的,他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就凭别人几句话,就让自己儿子道歉的。
这一来二去,就吵了起来,得,退学!不受你这份儿气。
“瞅他不顺眼。”齐麟闷声说。
“这把你能耐的,你继续编,看老子信你的不。”
齐海刚说完,身后啪的一声,是啤酒盖子起飞的声音。
“您的青岛。”鲁兰放下酒不到两秒又消失了。
齐海咕嘟喝了一大口,爽了才道:“说吧,我保证不揍你。”
“他说他爸是经理,说你是工地搬砖的,我纠正了他一下。”齐麟一本正经的说。
齐海心道,人说的也没错啊?儿子跟人拼爹,现在是有点拼不动,所以他得加把劲儿。
“你是承包商,不是搬砖的,我说了他还不信。”
齐海被逗笑了,“那你就打人?打到他信?”
齐麟很坦荡,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说:“他欠揍。”
“以理服人,”齐海自顾的说着,“不到万一,绝不动手,我平时白教你了?”
“没白教,我记住了。”齐麟回的很敷衍,面对自己老爸的车轱辘话,他耳朵早就起茧子了。
“小兔崽子你,认真点、我特么…”齐海话没说完,身后适时的又传来一声,菜好了。
刚消失的宁哥,又出现了。
“谢了,”齐海伸手接过菜,随口道:“那个,你不忙了啊?”
李维宁回以笑容:“忙啊。”
那你一个厨子,忙还总往外头跑?齐海腹诽道。
“宁哥,我的好哥哥,你别总抢我的活儿行不行?”鲁兰端着小炒肉和馒头也出来了。
李维宁说:“我就不能出来透口气?”
“呀,我忘了,您是老板,您说什么都对。”
鲁兰搞不懂,这人今天怎么一个劲儿的老往外跑呢?以前可没给谁端过盘子递过菜。
合着这家店是厨子自己开的啊,齐海倒是没想到。
“青笋你尝尝,我的拿手菜。”李维宁对齐麟说。
平时对陌生人非常警惕、一口蔬菜都不吃的小鬼,竟然鬼使神差的就夹了一筷子,放进了嘴里。
“呦呵,出息了啊。”齐海意外道。
“脆,好吃。”齐麟说。
齐海好奇有多好吃,于是也夹了口,嗯,是挺好吃的。
“先吃着,锅包肉马上就好。”李维宁说完就又进店了。
“那个叔叔,”齐麟啃了一口馒头,“我见过。”
“见过?”齐海问:“什么时候见过?”
“上周、上上周、上上上周都见过。”齐麟门牙漏风,意思是他一个多月前就见过那位宁哥了。
“你人脉还挺广。”齐海乐呵等齐麟继续。
“老刘回家没人做饭了,小刘给咱们定的盒饭就是这家的,你还说好吃,好看叔叔去送过餐。”
好看叔叔…齐海不禁回头往店里看了看,最后看了个寂寞。
“那你可多吃点。”
直到结账,宁哥再没出来透过气,锅包肉爷俩没吃完,打包了。
结账的时候,齐海习惯性的看了眼小票,顺带说了句开发票,跟着就发现小票上并没有青笋。
“我还点了笋呢。”
“给您免单了。”鲁兰说。
为啥?齐海有点莫名其妙。
“不用,你正常算就行。”
鲁兰回了句:“老板说,菜是他点的,所以不收钱,下次来了再收。”
齐海愣愣的,没再墨迹,“成,那下次。”
这边齐海领着齐麟前脚离开,鲁兰就朝里头喊了一句,“宁哥,话带到了哈。”
李维宁这才掀帘子从后厨出来了,他说:“明天批你半天假。”
“好嘞,谢谢宁哥。”
李维宁转身进了款台,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微扬。
跟平时不同,那笑是打从心里头出来的,仿佛要溢出了眼角。
在齐海的记忆里,那就是他第一次见李维宁。
事实是,李维宁和齐海第一次相遇,是在B市老火车站。
而齐海没把人认出来,主要是那时的李维宁还不是长头发,齐海忘性大,还有些轻微脸盲。
俗称不长心。
时间倒退到一年多前,李维宁刚下火车就被偷了钱夹,出站之后他拿着行李包坐在阴凉处,想着今晚的住宿怎么解决?
他并不想住天桥。
齐海呢,为了讨工程款,追人追到了火车站。
就在李维宁视线五米范围内跟人吵的热火朝天,李维宁不得不听了一耳朵。
从了下了车,李维宁连口水都没喝,他眯着眼看了一出好戏。
一个留着寸头的、全是杀气的男人,扯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胖子,嘴上问候着对方祖宗十八代。
赶车的人都是边走边瞧,而李维宁却被动围观了全程,这是在讨债呢啊。
虽然立场这东西,不是谁嗓门大就要站谁的,但不知道为啥,李维宁看着单方面暴躁输出的寸头,想都没想就断定,胖子是反派。
依据么,也许是寸头一脸正气?
李维宁后来再想,错了,是帅气,那张脸,是长在他审美上的。
或者是别的什么……
那时的齐海,像匹鬃毛发光的野马,浑身上下都写着,老子最狂。
别人躲都来不及,李维宁却觉得那是热腾腾的生活气,他想抓住。
不可思议,但确实那就是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
“寇老三,我叫你一声寇总,你是不是就真以为自己是大爷了?你他妈以为老子是吃素的?今天你不把兄弟们的血汗钱吐出来,我弄死你信不信?”
漂亮的野马尥蹶子,李维宁想。
这位寇总,明显被平日跟他和和气气的小老弟给吓到了。
“齐老弟,你、你先松手行不行?有话好好说,不信你翻,我是真没钱啊。”
寇总死活没钱,而就在这场闹剧的围观者中,李维宁发现异常。
一个年轻女人,拎着一个手提包,始终在角落看着俩人。
女人眼里透着焦虑,寸头抬手吓唬人的时候,女人下意识把手提包往怀里搂。
齐海不是流氓,不会真的把人弄死,但形势所逼,他本能的去搜胖子的身。
而就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李维宁朝他们过来了。
妈的!齐海把行李箱也翻了,真是一毛钱都没有。可队上的人明明是看着人从银行出来之后,直接来了车站。
“齐哥。”李维宁喊了一声,脸上洋溢着如春风一般的笑容,就像看到了老乡。
齐海眉头一皱,火气蹭蹭的在头顶烧,他第一反应是,你谁啊?
“你是?”
“那边嫂都等急了,”李维宁面不改色,指了指不远处留着大波浪的女人,“我看包挺沉的,不然让寇总先走吧。”
谁知寇总一下就急了,脱口而出道:“我不认识她!”
齐海脑子短暂蒙圈,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寇老三,老子差点信了你。”
说着齐海就甩开人,朝着女人跑了过去。
女人看着迎面而来的凶神,脚底下的高跟鞋就像是钉在水泥地上,一动不敢动。
这人是寇老三的小情儿,齐海现在认出来了。
他直接上手将包从女人怀里拽了过来,操,真重。
拉开一看,报纸裹着好几块砖…钱砖!
“小嫂子,这可是赃款,我拿走了,寇老三原配不是好惹的主,你跟着他肯定得遭殃,赶紧踹了吧,命要紧!”
齐海对女人向来绅士,办正事的功夫还自认做了好事,劝人出火坑。
女人红唇直颤,可没从齐海的言语里感受到丝毫的善意,她是真被男人那双狼一样的眸子给吓到了。
齐海拎上皮包就走,直接去了就近的派出所。
之前法院的判决书他随身携带,民警了解情况之后,在暂时把钱扣了,说过完流程就把钱给到齐海。
警察肯定比老赖靠谱,齐海在派出所门口点了根烟,心里拨云见雾,下一个项目能不能干下来,就差这50万了。
然而他一根烟没抽完呢,脑子里突然炸出了一个模糊的脸孔,长发的男人,喊他齐哥。
操,齐海这才想起来,那人帮了他。
等他赶回老站广场的时候,眼见乌泱泱的一群人,人估计早走了。
齐海搓了搓脑袋,他刚才是跑了两公里过来的,现在满头是汗。
“你找我?”
齐海闻声转身,差点撞上身后的人。男人手里拿着瓶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操,吓死了,你、”齐海被那双眼睛盯的有些不自在,他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李维宁并不急着回答,而是递了水过去,“新买的,你先喝。”
齐海凝眉片刻,这人难道真是老乡,只是他给忘了?这自来熟的样子,让他想不出别的缘由来。
“没毒,喝吧。”李维宁的手还举着。
齐海确实跑渴了,这回没犹豫,拧开了盖子,汩汩喝了半瓶。
“谢了,”齐海擦了额头的汗,问:“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帮我?你是怎么知道那女的和寇三儿认识的?”
“你请我吃个晚饭,我们边吃边说?”
李维宁被顺了钱包,浑身上下仅剩的零钱买了矿泉水,他坐了一宿的火车,只吃了桶泡面。
此话一出,齐海蒙了,什么情况?虽然一肚子问题,但还是说:
“行,走吧。”
齐海本想把人领到京城饭店的,不说动机,毕竟是帮了他,他就应该好好谢谢对方,但男人却说吃碗面就行。
最后俩人步行过了天桥,进了一家正宗的兰州…拉面。
前二十来分钟,两人几乎没说什么,齐海就看着李维宁吃,两大碗连汤带水,全吃了。
齐海不免震惊,这是饿死鬼投胎吗?清汤寡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仙汤呢。
“你知道我是谁?”齐海见人吃差不多了,“说说吧。”
“你是给工人讨债,那个寇总喊你齐老弟。”李维宁说。
那就是第一次见,那为什么帮我?没等齐海再问,李维宁又说:“也是恰巧,别人都事不关己,那女人却一直不走,紧张兮兮的,所以、我也是猜的。”
“就算如此,也没必要给自己找事吧?那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刚就是装孙子呢。”
“我感觉、你挺急的,没想那么多,”李维宁顿了顿,“我饿一天了。”
齐海一下没控制住,乐出了声,因为这人语气充满了坦荡和理所当然。
身材长相、穿着气质,看着干净体面,任谁看都是出挑的,不像是缺钱的人,却差这一碗面?
骗谁呢?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就只吃一顿饭就行了?”齐海挂着笑试探问。
“如果可以…你借我点钱。”李维宁直视齐海的眼睛,不像是在开玩笑。
齐海本来就怀疑男人的动机,这下好了,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心里瞬间起了防备。
“你别紧张。”李维宁看出来齐海警惕了,还行不傻。
“五十,借不借?”李维宁故意道。
“五十?”齐海大为意外,“不是五百?五千?”
“就五十。”李维宁说。
齐海说着就从口袋里拿了张一百出来,这一百,其实也不是小数目了。
“给,不用还了。”
“我会还。”
齐海心道,你猜我信不信你?
李维宁又说给他个地址,至多半个月,他就去还钱。
这一百齐海是铁了心不想要了,一百换五十万,怎么算都是他赚了。
再说他压根就不信对方会还钱。
什么年代了,白底黑字盖了红戳子都能赖账,口头信用这事就更可笑了。
齐海那时就想,就当他心甘情愿被骗一回,于是随口道:“桃李城,找齐海。”
半个月一到,李维宁真的来桃李城还钱的时候,保安队长却说,工程早在两个月前就结束了。
齐海的队伍早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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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齐麟有出场哦,爱吃锅包又的小小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