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做完瑜伽后的莫小北抱着一杯蜂蜜水站在地窗前, 看着清晨五点钟等待着被黎明女神唤醒的这座城市。

  那些高楼大厦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 看起来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的仙山和海市蜃楼。

  很有让人陶醉其中的意境, 但其实那仅仅只是雾霾而已。

  这几年,雾霾越来越重,由首都开始的这场把全国人民都笼罩进惨淡里的烟云, 慢慢地蔓延到了各地,连她们中部的这个不算太开放的中型城市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现在连没学过理科的莫小北都慢慢知道了“PM2.5”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买菜时走在街上还能看见许多人戴着口罩。

  这么大阵仗,只有在那会子非典的时候有过。

  看着这座灰蒙蒙的城市,莫小北觉着自己的心也是灰蒙蒙的,蒙上了一层疑惑迷茫的雾。

  她和苏子卿又见面了,她们像在车站一起并行, 中途却又各自行驶开的列车, 现在终于在终点站见面了。

  中途她们各自见过许多许多景,或明艳动人, 或糟糕透顶。她们是可以静心坐下来彼此交谈着各自在旅途中见到的景, 但她又怎么能保证她们各自不会再开始一段新的旅途?

  莫小北怕了, 她的心如今是一堆破碎不堪的玻璃, 只要用点力气稍微震一震, 就要碎了。

  但其实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被稍微润一润, 就又恢复到了从前那样的光泽了。

  苏子卿好像是明白这个道理,她尽量出现在她视线可及,又不会太显眼的位置。

  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影慢慢游离在她的生活之内。

  莫小北没有脾气, 这是业内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某一年她带的一个学生发表的论文抄袭她也只是叹了口气,带着人打电话给那家报社道歉,然后亲自又指导她重写了一篇。

  其实她也不算是没有脾气。

  在她刚出来工作的时候,她脾气很暴,但是脾气这种东西,在外人面前是不能有的。所以每次她爸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不管他们说什么,只要是心里遇到什么事,她就口气跟冲的怼回去。

  她慢慢地也学会了怨,学会了怒。

  可那除了换来她妈和周围人抱怨她不懂事的话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没人可以理解她的。她这样,除了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乱糟糟的,除了会伤害到她的亲人,她想不到这么做还有别的什么其他好处。

  如果是要发泄的话,点一炉香,好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泡个茶,摹个字,看看书,都是不错的选择。

  没人理解她的心境,可能也没有人可以知道,每一次她去旅游的时候,总坚持着跑去寺庙求三道平安符是为了什么。

  一愿家人身体康健。

  二愿帮过她的人万事顺遂。

  三愿苏子卿一生无灾无难。

  还在念书的时候,她就很喜欢一个古代的作家。

  她也算不上是作家,在那个时代是才女吧。

  她进宫当了皇后的贴身女官,她们情深意笃,在皇后难产的时候,她跑遍了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寺庙禅院,拼死给皇后求平安符。

  可惜一颗心意错付,那位皇后还是在二十四岁芳龄时崩逝。那位在文学史上也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才女也不知所踪。没人知道她最后在哪里静静等着生命的流逝。

  她看见这个故事时,心里的痛多于震撼。

  一个人的命连带着让两个人的生命黯淡。

  她是个很恋旧的人,苏子卿这个名字在近二十年里渐渐融进了她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可能偏巧她在她最美的花季里遇见了她。

  然后那些情啊爱啊,就自动地全都与她挂了钩。

  她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她就是个死脑筋。

  她发着呆的时候,沙发上的手机响了,一直在响,有点吵人。

  她放下手里的蜂蜜水走过去,点开屏幕一看,又是季零雨约她出去喝茶的邀请。

  这是这个月的第十二次了。

  可能是季零雨太爱喝茶了,也可能是她太无聊,每一次都得选个正儿八经的茶餐厅,或者是一个家庭餐厅。

  聊的内容五花八门,但每一次被邀请过去的人都有她,也有苏子卿。

  她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她的用意。

  但她也不说破,依旧是每次按时过去,安静地吃着东西听她们在那里闲聊。

  她自己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就看着窗外出神。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就是不说话,也给不了有心人什么机会。

  而且她一个人太寂寞了,这么多年来被子和心都是冷的。不管和这些人聚会的目的,但是每次和熟悉的人聚会时,她能感觉到自己那颗被冰雪裹住的心在慢慢融化。

  是真的在融化啊,连楼下打扫的阿姨看见她脸上挂着的微笑,都会很高兴地和她打招呼问,小北啊,最近在谈恋爱吗?

  她和这公寓里的人都处得不错,她有时出差时带了些点心啊,米糕啊,都会分给同一个公寓里子女不在家的老人家们。所以那些老人家都喜欢她,平常把她当自个儿女儿看待,看她这么久了还是单身,对她的婚姻大事比自己还要着急。

  给别人一分善意,就可能收回一分善意。

  但她是因为和同龄人聊天所以才满面笑容,还是因为看见了什么人而满心欢喜,她就完全不知道了。

  按照季零雨给她的日期,她按时在闲逸的周末过去约定好的早茶餐厅里,季零雨定了包间,她过去的时候,她们已经到齐了。

  唐文显,季零雨,连着抱着孩子的安吉。

  她老公被调到这座工作,她也就辞了银行的工作带着孩子举家到她们这座城市里安身了。

  她到了包间里,带着潮湿的暖气立即扑面而来。她脱下身上的大衣,里间穿着一件羊毛衫毛衣和一件厚夹袄。

  “小北,这屋里暖气挺足,而且这才十一月多,你怎么穿得这么多啊?”她刚一进去,专心逗儿子的安吉就抬起头惊诧问道。

  莫小北咳嗽一声,“我体质寒,比较怕冷。”

  唐文显皱眉,“以前怎么没见你有这个毛病?”

  “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吧。”莫小北随便应一声就靠在窗边看着外头的景致不再多言。

  季零雨坐在她对面,从她进来开始一直托腮看她。

  莫小北察觉到她的视线,慢慢地也看向她。

  她很久没有看见季零雨了,有段时间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也联系不上她。

  现下她突然之间又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莫总觉得她似乎改变了很多。

  以前她总是叽叽喳喳的充满了活力,现在整个人却像沉寂下来的一口井。

  她的眼神也不像当初那样□□了,她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想必,那一定是不好的经历。

  那她又何必再去问她,揭她的伤疤呢。

  她盯得时间太长,自己觉得不妥了,就对莫小北微微一笑。莫小北也回了她一个笑,然后各自转过头。

  独属于女孩子,不,现在是女人之间的茶话会又开始了。

  依旧是活泼的安吉在努力调动气氛,她们偶尔附和一两句。

  她们都变得越来越闷了,这是件很不好的事,因为一旦这样,生活的乐趣就全都没有了。

  但是她们还是变成了这样,究其原因,也不知是心累了还是人累了。

  说是茶话会,就是大家彼此之间说说这些年怎么过的,过的好不好。

  莫小北不太喜欢探听别人的事,但安吉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谁的蛊惑,在她面前就和倒土豆一样,愣是一个劲儿没完没了地和她倒事儿。

  什么苏子卿结婚不到半年就离婚了啊,什么她单身很久了啊,什么她现在当了科长马上要升部长,什么她和女儿独居带着女儿很辛苦啊。

  她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她统统倒给她了。

  有时候她想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她就故意抱着她怀里的儿子,对他道,“宝贝,你苏阿姨家的长得妹妹好看吗?”

  “嗯嗯,好看,苏妹妹还很乖呢!”

  这像是亲子之间的问答,也没妨碍到旁人,她想不听都不行。

  拜她所赐,她在还没见过她的时候,就慢慢地知道了苏子卿的小女儿既聪明漂亮,又乖巧懂事。

  “妈妈,在那里。”

  说曹操曹操就到。

  随着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拉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向她们走过来。

  女孩子眼睛很大,眼眸亮晶晶的,头发两个编成小辫儿扎在两边,穿着灰色的休闲织衫外套,蹬着小牛皮靴,神气活现又欢快地向她们这边跑。

  “你小心点,别摔了。”看见她,她们之中母爱泛滥的季零雨赶紧就跑上去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mua,乖点点又长大了,马上季阿姨就抱不动了。”

  “不怕,等点点长大了,抱季阿姨!”

  季零雨的脸上总算是露出来些许笑容,“哈哈,你这小机灵鬼,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鬼话连篇的,就会讨阿姨欢心。”

  年纪大了,女人骨子里的母爱就止也止不住地溢出来。

  看着那么乖巧的小女孩儿,莫小北的脸上也忍不住绽放一丝笑意。

  不管大人间的恩怨如何,这事情,其实是不关小孩子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