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卿可以顺利成为公务员,拿国家的口粮,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是托了她妈的福。

  并不是说她妈帮她考试, 而是在面试上,她妈作为给国家办事十几年的老油条,当然知道该怎么答问, 才能让其他的老油条满意。

  所以,在其他人忙着报面试班突击训练的时候,她只需要跟着她妈和她的几个同喜欢逛街的好友一齐聚聚,听她们说一些家长里短的话,炫耀炫耀老公最近新给自己买的包和项链,新做的美甲和肌肤水疗, 替她们端端茶倒倒水, 在她们心情好的时候,向她们请教请教经验, 顺便夸一夸她们孩子教养的好, 皮肤保养的好, 人长的好, 老公好儿子好, , 哪儿哪儿都好, 就能轻易得到一些别人挤破脑袋也得不到的东西。

  这现实是很残酷的。

  在看见那份录取的通知函的时候,苏子卿仰头望着因为雷雨变得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憋的厉害, 眼泪止不住地就往下淌。

  她妈在她大二的时候组建了全新的家庭,对方是支撑着她们那个市经济的国企的副总,姓刘,比她妈大四岁,戴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笑起来有鸿儒大家的风范,又有一股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他的气质和绅士风度还有他的工资当然是她爸比不了的。

  她妈告诉她,她要再婚的时候,她正结束一年一度的学生会大选。

  身穿正装化了淡妆的她被几个师弟师妹们簇拥着祝贺顺利当上学生会主席,还没来得及和她们打趣几句,她就接到了她妈的电话。

  隔着手机话筒,她妈的语气虽然很平稳,她还是在里头听出了隐藏不掉的惊喜。

  也是,自从和她爸离婚,她单身也有很多年了,无论是出于快要步入中年的女人的心理需要还是生理需求,以及她作为女儿的身分,让她都没办法说出“你结婚了,我爸怎么办”这样的话。

  她妈的婚礼她去参加了,还做了伴娘。

  那是一场很隆重的西式婚礼,新郎找了全市最大的教堂作结婚的会场,里头坐满了他的亲戚和下属同事上司。

  一男一女两个很可爱的几岁孩子穿着童话故事里王子公主的礼服,将充满浪漫和热烈的玫瑰花瓣洒满从教堂门口走向司仪台的红毯。

  她拉着她妈的手,领她拖着白色的长裙,将她交给她完全陌生的那个男人。

  以后她要喊她爸的男人。

  他们言笑晏晏地端着酒杯在互相寒暄,称赞新郎新娘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时候,她就在一边静静站着,看她妈脸上洋溢的发自内心的笑,觉得心里被玻璃划开一道又一道的缺口。

  她很想撕裂那些人笑着的虚假脸庞,现在就跑到她妈面前,歇斯底里的问她,“你结婚了吧,那我爸怎么办?你把我爸放到哪里了?”

  但是她没有,她还得顾惜着她妈的面子。

  来之前,她爸就拍着她的胳膊告诉她,你妈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听说马上就要升到省里了,你是她女儿,不能给她丢人,知道吗?

  当时看她爸的样子,好像是苍老了十岁。

  她清晰地看见她爸殷切注视她的眼里有泪光,也似乎能看见她爸心里一滴一滴地在流血。

  她爸是真心喜欢她妈的。有记忆起,她妈经常出差,且每次出差都容易水土不服没有胃口,容易耽误她的会议行程。

  为了让她妈好受一些,在她妈出差的前一晚,她爸都会替她收拾好行李,再将几片薄荷糖塞到她包里,连夜给她熬补汤放到保温杯里让她带着。

  这样就算她不吃东西都不会没精神了。

  她爸是那么喜欢她妈,作为他们的女儿,她也没有权利伤害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所以她没有办法再说一句话,只能把所有想要质问的话都吞到肚子里去,笑着跟她妈说,妈你今天真漂亮,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爸就告诉过她,如果让你妈只能带两样东西到沙漠里去探险,那比起食物和水,可能她更想要带的是口红和粉底。

  她妈就是这样一个好面子爱逞强又爱美的女人。

  所以她不仅对自己严格要求,对于她,她也是倾尽她的心血来约束培养她。

  大三要去实习的时候,她自己找了一份外企的人事工作,帮忙做公司的新人入职面试和日常人事调动,偶尔兼职做做客服。

  每个月拿一千多的实习工资,虽然不多,但她挺喜欢和人打交道的。

  她爸跟她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所以她对于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会认真发现他们身上的优秀品质。

  带她的张姐夸她勤学肯干又善于和别人打交道,她只是轻轻笑一下,继续做手头的资料,等快下班的时候,就从包里抽出来一份翻译过的资料,像老师给学生批改作业一样,一字一句的修改上头的语病错误。

  她是学汉语言的,对于中国语的把握不说很好,但明显比某个学外国语学了四年,到后来国语退化到说一句话能有七八个语法错误的人要好多了。

  某个人大三的时候也去了外企实习,比起她每天只需要做些人事相关的琐事,就累多了。每天要陪着公司里的领导跑来跑去,替他们翻译资料,有时候一些饭局,实在是没有翻译对应了,也会把她拉上。

  听她时不时跟她吐槽说,她说的话,翻译的文字,公司的那帮人不时跟她说听不懂读不通,苏子卿就觉得好笑。

  亏高中的时候,某个人还当过语文课代表,还得过作文写作的奖呢。

  好笑是好笑,看她委委屈屈地问她是不是她语文水平太糟糕了的时候,苏子卿还是有些心疼。

  于是就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帮她修改资料的提议。

  某个人还算是有良心,体谅她工作不易,还得帮她干这份苦差事,于是就时不时寄一些特产和礼物给她。

  在她放假有时间的时候,更是会把自己寄到她身边,陪她去旅游,带她去玩儿,再花一天时间陪她回县城里陪陪她爸。

  对于她千里迢迢不远万里地过来找她的行为,苏子卿很感动。

  是那种言语表达不出的感动。

  人,除了和人交流可以表达意思外,还有肢体可以将自己心中所想表达出来。

  既然语言表达不出来,她就想用肢体来表达一下自己内心的感动。

  但是某个人,就像竖起来的一面墙一样,或者更像竖在旗台上的旗杆子,直得不能再直。

  起先因为距离的问题,以及自古外语学院多美女的问题,她还曾经担心过,她会不会移情别恋或者出轨什么的。

  但时候久了,她就发现,某个人,其实比那些自诩为直女的人还要直。

  除了亲亲抱抱,她看她的时候,眼神依旧很专注挺深情以外,她别的动作从来没对她做过。

  本来她不做,她就叹口气想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可没想到等她们晚上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手刚碰到她的睡衣边角,她就一脸紧张地退到床边上,死死捂住自己的衣裳一以副她要逼良为娼誓死不从的架势看她。

  苏子卿觉得好笑,同时对这一点还比较郁闷了,终于有一次忍不住好奇问她,就听她很是义正言辞地和她讲,她们还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这样是不对的。

  听见这个答案她心理的震惊绝对不比她妈跟她说她要结婚了来得低。

  不过她不想弄也就算了,反正她也不是那种非要怎么样的人。平平淡淡也挺好。

  两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处了三年,等到了大四上学期开学之前,她原本还是打算重新找一个外企公司进里头当人事的。

  至于为什么不继续在那家公司待下去,还不是因为她想过去南方找某个人的缘故。

  她都规划好了,提前投了简历,也已经被南方一个有名的上市公司录用了,但就在她收拾行李要过去的时候,她妈找上门来了。

  她拎着行李箱,尴尬地杵在自己租的屋子的门口,看着她妈那张戴着墨镜的和她极为相似的脸。不知道是走还是请她妈进去喝口水比较好。

  纠结的时候,就见她妈轻轻一笑,取下高挺鼻梁上的墨镜,对她道,“要出去玩吗?”

  “我去公司入职。”对于她妈的这高高在上的口气,她很讨厌,皱眉答的时候,语气也低了很多。

  “什么乱七八糟的公司。”对于她的回答,她妈很是不以为然,随便打量了一下她租的屋子,就有些嫌弃地转身下楼,不忘回头招呼她,“别去了,正巧我们市里的地税局缺两个文员,我已经替你报名考试了,你的证件和银行卡我也让人停了,今天开始你跟我们一起住,好好备考,别的都别想了。”

  听她说得那么决绝,苏子卿觉得一股火气在她心里腾腾腾地燃起来,“你凭什么私自给我做决定?”

  她妈倒是不以为然,转身对她说,“好了就这样决定了,你跟我下去吧,我车子还停在楼下呢,苏子卿,你也有点出息行不行,别像你爸一样,就知道窝在那个小地方。地税局的文员和打工的,你说,哪个有出息点儿?你得像你刘叔叔学学,看看人家多厉害。”

  她不提她爸还好,她一提,苏子卿就觉得心里的火更盛了。

  望着她妈那副可以算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烧。

  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爸。就算是她亲妈都不行。

  也许是出于急需证明自己有出息,也许是要向她妈证明她不输那个刘叔叔,她爸不输那个刘叔叔,即使她恨得咬牙,还是答应了她妈去考试试。

  但等真正准备考的时候,她才慢慢明白考国家公务员有多难。几百甚至几千几万个人盯着位置虎视眈眈,不难都不行。

  但她没有放弃,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获得想要的东西。但模拟考的时候,成绩还是不理想。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希望的,都快要放弃了。

  直到她妈带她去拜访那群只知道家长里短的阿姨。

  她才明白原来她其实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没出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