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心里一阵后怕, 她在这个舱里住了有六七天了,根本没想过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就有迷香,难不成在她进来之前, 凤无鸣就已经设下了这个陷阱?
“我已经闻了好几天了……”
“放心,这是很久以前的东西, 药效差不多都流失了。”柳颖儿打开窗户,把香块往外一丢:“就算凑近了闻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怎么会知道?”江渺问。
“碰巧。”柳颖儿神色有些黯然:“几年前,我也在这间房住过, 那时宫主还很喜欢我,特意用了催情的香助兴, 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块香竟然还在。”
“……”合着这本来就是开卷考试, 江渺看向床单的眼神复杂,总觉得自己睡了几天的地方不太干净。
“放心,床单早就换新了。”柳颖儿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么,又道:“这几年宫主不常出来,这船也好久没用了。这一间的位置最好,也最宽敞, 特意腾出来给你,看来是真喜欢你。”
“别恶心人了。”江渺道:“你要不再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
柳颖儿转了一圈, 对她摇头:“没什么了,或许是忌惮你医修的名头,她没敢上来就做小动作。”
医修……
江渺恍然, 这些人并不知道她的底细,看药王这么大张旗鼓收她为徒, 还以为是她天赋异禀,这也算是歪打正着, 要是没这层光环保护,也许这会儿她已经中招了。
说起来,老头也不知怎样了。
她看向柳颖儿:“你给我师尊下了什么药?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用的是最低级的迷香,市卖货,普通人闻了睡一觉就醒。”柳颖儿道:“药王峰是用药的行家,不可能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看江渺不信,她直接把自己用剩的纸包取出来,江渺接过来看了看,发现的确是常见的药物,解法也不少,想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只要老头没事,那凌谷就没事。
她的心多少放下了些,虽然自己现在的处境略险,但只要那边没事,那她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等送走了柳颖儿,江渺立在敞开的门前,抬头望去,只见夜空中有一轮巨大的圆月,想是临近十五了,月亮都透着盈满的美,圣洁的光透过窗照进来,洗涤了她心灵上的阴霾,她不由想,也不知凌谷现在在做什么,也能看到这轮月亮吗?
怪不得古代人要以月亮来寄托思念,孤独的晚上,人们的眼前,也只有这一轮月亮了。
而那一边的凌孤,正偷偷潜往药王的住处。
这些天来,她一次都没有见过药王,甘草的说法是他还在康复中,剩下的自己就可以完成,但凌孤不是好糊弄的,她看出甘草的用药很保守,与药王平素的风格大相径庭,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不是他没遵循药王的指导,那就是他在撒谎。
她起了疑,便找了个空隙出来,想看看药王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透过窗纱,她看到药王正躺在床上。
看不出状况如何,她打算进去看看。
可就在她准备往门那边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从隔间里走出一个人来,她停下步子,偷偷看去,发现是甘草。
对方步履悠闲,手中握着一卷卷轴,走到药王身边,缓缓道:“师尊,怕是要为难一下你了。”
说着,他把人从床上扶起来,又从背后施发灵力,灵力透过药王的身体,发出薄薄的光,然后这光芒被汇聚到一点上,他操纵着那光斑,打在了那卷卷轴的封印上。
一段时间过去,没有任何变化。
甘草骂了一句,把人掼在床上,又拿起卷轴看了看,发现根本启不开,直接一把扔在窗上,卷轴破窗而出,发出一声巨响。
凌孤躲了一下,一把把卷轴抓在手里。
上面写着“秘藏医方”,大概是药王的私藏,没想到甘草看起来冠冕堂皇的,私下里居然做这种偷摸的勾当。
只不过上面的封印必得药王自己才能打开,他投机无用,才生这么大的气。
听到里面有人出来的声音,她忙把东西往地上一放,躲到了暗处。
甘草出来之后,扫视了一下地上,走过来把卷轴拿在手里,嘀咕道:“怎么落地都没声音的?”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转身又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又披好衣服走了出来。
等他走后,凌孤偷偷绕了出来,推门走了进去,她先是去看了药王,对方还歪在床边,一点都没醒来的意思,她摸了摸脉搏,没什么不对劲的,可这么大动静还不醒来,本身就是个很反常的事。
她不懂医术,也知道情况不对。
接着她看向床头,那卷卷轴还在那里,甘草直接把它一扔就不管了,看来这个地方平时并没有别人进来,所以他根本懒得放回原位。
凌孤思索一阵,觉得甘草可能是想篡位。
老药王没死,但是醒不来,但是申桃桃的说法是时醒时睡,可见这其中有他操纵的缘由,这个说法就很讨巧,别人不知药王的真实情况,只能由他代为转达,所有的事情到他这里,他都可以选择快慢和是非,对外说是药王的决策,实际上全是他自己的盘算。
如果她是个外人,这事就与她无关,可甘草篡位,损害的是药王和江渺的利益,现在药王昏迷,江渺被抓,他没有半点损失,倒可以坐享其成,实在令人发指。
既然她在这里,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可问题是,这事其他人知不知道呢?
所有人都知道江渺是继承人,可对于底下的弟子来说,其实谁来当宗主都没什么分别,更或许,他们也是同谋,更倾向于甘草这个朝夕相处的大师兄。
这事,倒没那么好解决了。
凌孤摩挲着那卷轴,思索着该怎么破局。
江渺只是个无名之辈,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替她做主,不,就算是药王本人,如果不是他自己求助,别人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驱动人的不是正义,而是利益。
凌孤露出个嘲讽的笑来——既然有人敢在她面前玩诡计,那她索性把事情闹大,把这仙界搅动个乌烟瘴气。
她把卷轴放回床头,趁夜又溜了出去。
过了几日,月亮阁的阁主温静月收到了一个消息,这消息来路不明,但却有巨大的诱惑力:听说,老药王病重昏迷,继承人被抓走了,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谁能早一步下手,谁就能将其收入囊中。
谁都知道,药王峰是个有钱的地方,且不说各种病人的诊金,光说各种灵草和灵兽就值大价钱,这还只是账面上的,就凭药王峰这个名头,每日就能保证定数的进项,这么多的钱,光是想想就叫人激动万分。
她顿时拍案而起,着人来商量。
几个长老来了之后,也看出了这个消息的分量,她们月亮阁在仙界地位中等,只能靠一些门面生意维持生计,要是能把药王峰吃掉,那就能跻身上流宗门的行列。
可说起来容易,她们与药王峰平素又没有关联,有什么资格现在站出来说话呢?
说白了,就是师出无名。
突然,有个长老道:“门主,我听说那位选定的继承人名叫江渺,不知您是否认识?”
温静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一阵,拍掌道:“我想起来了。”
当日在灯会时,有两人帮忙吓走了那个骗子,她出面感谢了一番,也做出了想结交的态度,但对方拒绝了,她也就没强求,临走前,其中一个告诉她自己叫江渺。
这两个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不太好讲,但她有办法查明。
当日她们既然来参加灯会,就肯定是有人推荐来的,负责推荐的酒楼客栈都与她有交情,略一查也就清楚了。
不出半个时辰,白玉京楼的掌柜就匆忙赶来,经过他的口证,这两人第二天确是去了药王峰的,如此说来,这两人极大可能是同一个人。
事情好办了。
温静月抚掌笑道:“我与这位江渺正是过命的挚友,如今看她受屈,我岂能坐视不理,发出信去,只要是与我们交好的门派,全都拉来以壮声势,就说,是替我的好友讨回公道!”
众位长老领命去了,其实她不知道,这个消息并非她一人得知,其他人只碍于没有名头,不知该怎么起事,听说有人出来带头,立刻跟了上去,一夜之间,就有许多中小门派自发以江渺的名义站了出来,当然,说是正义,其实是为了利益。
甘草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吵闹声吵醒,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叫道:“藿香!”
藿香是他的童子,平时负责照顾他的起居,岁数不大不知内情,此时正立在院门外踮着脚看热闹,听到他的声音忙跑回来,问有什么吩咐。
“去看看外面什么声音这么吵,要是病人闹事,就把他们直接赶出去,一大早的不让人睡觉了?”甘草正不自在,说话毫不留情。
藿香挠了挠头,道:“大师兄,好像不是病人,我看山下来了好多人,都是别的门派的,阵势弄得很大,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要不你起来看看吧。”
“别的门派?”甘草一骨碌坐了起来,他心里本就有鬼,一听有别的门派来了,立刻就心虚起来,这些年他倒是没少和其他门派交涉,可顶的一直是师尊的名头,他自己在外人面前根本说不上话。
他急急地把衣服穿好,取了外套就往外走,刚一出去就听到如雷贯耳的“甘草滚出来”,他浑身一抖,回头问:“这是在叫我?”
藿香缩了缩脖子:“好像是吧?”
“你怎么不早说,到底出什么事了?”甘草不敢出去了,这么大的阵势,他要是现在出去,还不被生吞活剥了?
于是他支使藿香:“你先去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看明白了告诉我。”
藿香也不想去,但他不敢忤逆,便缩着尾巴去了,到了山下找人打听,才知这外面来的全是各路正经门派的门主和弟子,他们说甘草欺师灭祖,鸠占鹊巢,不顾师尊的命令,陷害了真正的继承人江渺,现在药王已经没意识了,他挟病体以令弟子,正是大权独揽,奸佞当道。
他们来这里,就是要为江渺申冤,让甘草现在就站出来,接受各大仙门的审判。
藿香把原话说了,甘草气得把杯子一掷:“什么审判,他们有什么资格审判我?我还不知道他们是存了什么心思,不就是看师尊情况不好,想分一杯羹么?”
可他随即就意识到,师尊真实的情况他没有往外说,知情的只有那几个亲传,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义士”来,他们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莫不是有内鬼?
当下他就气得要死,当时他是一一跟这些师弟师妹们通过气的,他们也都同意让自己当家,想不到居然有人表面一套私下一套,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来,说到底,不就是眼气他,想自己取而代之吗?
他一拍桌子,道:“把他们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人就到齐了。
外面沸反盈天,他们自然也都听见了,见甘草脸色阴沉,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也都猜出了几分来意,当即就有个机灵的师弟站出来道:“大师兄,这事与我无关,我是绝对向着你这边的。”
见有人表率,其他人也忙表忠心。
“大师兄,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不做这种事情!”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但绝对与我无关啊!”
“是谁自觉点站出来,都是亲师兄弟有必要这样?”
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俨然都是一副清白模样,甘草听得耳朵发疼,打断道:“行了,闭嘴!”
他当然知道这么问是问不出来的,把人叫来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找人不是当务之急,最要紧的还是怎么应对,在这件事上,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明面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先联合起来度过难关才是正理,至于那个奸细,慢慢自然会露出马脚,到时收拾他也不迟。
众人讪讪地闭了嘴,都偷偷看着周围人的表情,判断到底是谁这么阴险,但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每个人表情都很无辜。
“我找你们,不是为了问罪,实话说,就算现在找出来也没用了,风声走漏,所有人都把矛头对准了我,别以为对着我就和你们没关系了,当时把人接回来的可不是我一个,我要是出了事,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甘草厉声道:“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有人说:“师兄,这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直接大门一闭就算了,难不成他们还能打破山门进来管我们的闲事?”
甘草道:“大门一闭病人也进不来了,我们拿什么赚钱?而且我这时候不澄清,岂不摆明了就是理亏,到时候别人怎么看我,我还能在仙门中立足吗?”
他们这种正统的仙门,最讲究的就是名正言顺,他本就不是正统的继承人,要是连面都不露,就等于是自绝出去,到时别说当不了宗主,就连这个大弟子的名头都要受污,药王峰更是直接滑到三流宗门去了。
“那要是承认,岂不坐实罪名?师兄本是一番好心,谁知会这么快就走漏风声,这些人真像跗骨之蛆,看我们势微就来欺负,有本事怎么不去魔界打春鸾宫,在我们这些小辈身上使本领,摆明了就是想趁病要命,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他这话正提醒了甘草,他们势微,不还有别的宗门吗?
前来闹事的都是中小门派抱团,可他们药王峰也不是孤身一个,与药王交好的人不少,这时候正是求助的好时候,他忙对藿香道:“你快去请……请老盟主来!”
说起这老盟主,正是仙盟的盟主,龙问仙。
此人已有千岁高龄,论修为也是仙盟顶尖,因其地位超然,为人和善,被人尊称为老盟主,在仙门各处都能说得上话,老药王与之算得上半个酒友,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把他请来,想必是能镇压得住场子的。
众人一听这个名字,已经觉得稳了。
藿香领命去了,他们就在这儿闲聊,说起老盟主与师尊往日里的交情,看到他们受欺负,是一定会帮他们做主的,谁都没有意识到,老盟主此人最看重传承,把他请来,反而对他们的处境不利。
而温静月那边,在山门外叫阵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便知这是乌龟缩了脖子,此事八成有门,便更加卖力叫骂起来,前来看病的病人也都凑在一起看热闹,说起这个甘草,众人大多不知,倒是有几个知道江渺,说当日他们得了急病,就是这位姑娘把他们送来的,可见她的品性很好,可叹好人不长命,被那狼心狗肺的坏人害了,去了魔界,哪里还能有活路呢?
正吵嚷着,突然有人说:“你们看!”
人们抬头看去,只见有朵闲云飘飘然地自远处飞来,那云上立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观其样貌可亲,加之衣袂飘飘,真如菩萨下凡,病人们不认得他,其他仙门里的人却都认识他,叫喊的声音骤减,等对方下了云,更是静得鸦雀无声。
温静月第一个上前跪拜,道:“不知老盟主驾到,是弟子冒失了。”
老盟主抬手让她起来,温和道:“你们在这里堵着,是有什么事?”
“老盟主明察,弟子并非闹事,实在是有件冤情无处控诉。”温静月虽然没想到老盟主会来,但她这次举事,却也不是全无道理,当下就把自己与江渺的结识,还有后来甘草做出的坏事一股脑倒了出来,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更正当化,她还重点渲染了自己与江渺之间的深厚友谊,还有甘草如何嫉妒陷害江渺,乃至欺师灭祖,故意拖着不给药王救治等等一系列罄竹难书的罪状。
她说的声情并茂,听众听着仿佛就在现场,亲眼看到了似的。
这时周围围着的弟子门生,病人家属不少,听得全都牙根痒痒,纷纷怒斥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猪狗不如的畜生,便是凌迟也算便宜这小子了。
老盟主听罢,道:“江渺,是不是就是老药新收的那个弟子?”
“正是。”温静月道:“她天资聪颖,性情温善,才被选中做了继承者,谁知会遭此一劫,被甘草陷害身陷囹圄,我这个做朋友的,恨不得以身代之!”
“我见过她,你说她是被甘草陷害,倒不一定。”他把自己当日的见闻说来,原来,那天江渺求助的就是他,依他看来,那柳颖儿的确是魔界的人,以甘草的本事,还接触不到这等的人物。
如果他真与魔界勾结,也不至于费这么大的劲,还被她们堵在这里。
温静月不知老盟主还与江渺有过一面之缘,刚才信口胡诌,险些露了马脚,便道:“是,弟子才活多大,没有见识,也许是错怪了他,不过现下,他挟药王令弟子的事却是板上钉钉,老盟主要是不信,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用怕,我会查明的。”老盟主朝她一笑:“就先让你们的人让开吧,药王峰是看病的地方,不要耽误了大事。”
温静月连连点头,刚要跟着进去,却被老盟主随手一点:“好了,你就留在这里,等查明了结果,老朽自会告知。”
说罢,他的身后突然冒出几个环眼豹头的护法,这几个护法身影虚幻,但谁也不敢小看——老盟主还不是神仙,跟随他的护法却是真正的罗汉,这些罗汉是被他请来的分神,在他们面前,凡人连半句假话都藏不住。
温静月后怕地坐回椅子里,心道幸亏老盟主仁慈,不然这会她已经被天雷劈死。
而另一边,甘草远远看着罗汉到来,直接吓得瘫坐下去,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完全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