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的刀尖在离盛灼不足一厘米的地方霍然停下, 握刀的手平稳有力不见丝毫慌张,可就是突兀地悬在空中。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盛灼的低笑。
她微微侧身, 含笑的眸子看向身后面色苍白的男人。
温聿眼睛瞪得极大,全身都不自然地僵硬
一把消音手-枪不知何时放在温聿的后脑勺上,那冰冷的枪口在似乎一直悬在空中,在他抬肘时,狠狠地戳在他的头皮上。
轻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伴随着浓重的酒气, 让温聿紧绷的神经泛起阵阵晕眩,她说:“把刀放下。”
什么时候?
温聿看着盛灼那无波无澜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他背后的人又是什么时候将枪口抬起?
“当啷。”
短刀落地, 发出不小的动静。
他利用自己挡住了祭灵殿一干人的视线,也替身后之人挡住了他人的视线。
温聿突然觉得自己的左臂开始泛起剧痛, 那日他对温白的计划提出了质疑,“祸不及家人, 你这样做是不是过了?”
温白拎起手边的木椅砸在他身上,又觉得不解气,便吩咐刘唐和于书按住他, 椅子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他胳膊上, 他第一次觉得木头也这么硬。
骨头断裂的声音很清晰, 可温白并没有停手的意思,疯了一样似要将他的手臂砸成肉泥。
他的手臂再也使不上力气,可早就不疼了,现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痛令他落下豆大的冷汗, 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的痉挛,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濒死前的生理反应。
“留他条命。”
他听见盛灼这样说,随即双腿便不受控制地跪倒, 汹涌的痛楚一瞬间淹没了意识,昏厥之前,他看到自己的双腿正汩汩留着腥红的血。
门口的雪花被风扑进来,萧瑟的冷气也吹不散室内刺鼻的血腥味,谁也没挪动位置,只有火苗摇曳下倒映在墙上的影子不停晃动。
“精彩。”
温白冰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条畜牧场里的鸡鸭,温聿倒下并不曾让她动容半分。
“怎么你自己的人,还对你使起了刀?”
“那他不还姓着温嘛。”
盛灼看着祭灵殿的人将昏厥的温聿拖出去,扔在了飘雪的地上,她收回目光。
温白仰头看向盛灼,眼底是化不开的疑惑,声音极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按理说四年了,我让他透露给你的消息足以博取你的信任呀......”
“是,无论事关大小,他嘴里的都是实话,只不过隐去了更关键的部分,”盛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人在说实话时,的确是没有破绽的。”
“连最后一次的天台会面你都去了,”温白说着说着突然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真的信他呢,可惜了,浪费我那么多底牌。”
盛灼垂下眸子,双手抄在兜里,她背后的墙上,巨大的影子不停摇晃,狰狞着要吞噬掉木登上几人身后那矮小的影子似的。
“现在想想,那些为了所谓计划而询问的事情,都不过是试探罢了,你不也从他口中得到不少我的牌么?彼此彼此。”
温白不住地点头,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在某些方面,我们不是挺像的么?”
“这么说...”温白也站起来,隔着篝火直直地看向窗外,“在我最后的计划里,你还是选择把人手都带过来了?”
“嗯...”盛灼也看向她身后两个紧闭的木门,脚尖在地上轻轻点了两下,她摇摇头,“我没有。”
温白的目光钉在盛灼脸上,“什么意思。”
“我相信温聿说得话。”
盛灼冲她弯了弯嘴角。
“你不会信的,”温白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你是放心不下那些人的安危?还真是愚蠢。”
“若真那般,我就不会来了。”盛灼比温白高上不少,此时耷拉下眼皮俯视着这位昔日‘好友’,眸中尽是戏谑。
“我不信温聿,是因为我不信你。”
“我从不吝啬于高估你,所以我猜,你早就料到温聿这条路在我这里行不通。”
温白紧抿住嘴唇,瞳孔猛地一缩。
小小的水泥房中,空气凝固住。
“噼啪——”
柴火在火中爆裂开,溅出点点火星。
盛灼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只不过是,赌你——赌我不信温聿。”
温白嘴唇微张,下眼睑抑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你别想动他们一根寒毛,”盛灼挑眉,十分诚恳地看着温白,一字一句地说。
良久,温白单薄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胸膛内传来她低沉的笑声,长时间瞪大眼睛使她眼尾染上了红晕,整个人隐隐透着股令人颤栗的疯狂。
“你知道么盛灼,”温白伸出手在脸上揉了揉,笑意不止地说,“我很高兴!我当初真的没有看走眼,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帮我走上去,走到那个位置上去。”
“可惜现在都晚了,”温白倚在身后的水泥墙上,将长发向后拢去,仰起下巴放肆地大笑着,眸中闪烁出破碎的光泽。
“温潮现在还在国外呢,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吓得他根本不敢回国,”温白张着嘴巴停顿片刻,“可他还是早早确定下了继承人。”
盛灼心中一咯噔,确定好继承人了?那温白此举何意?
今日无论结果如何,温白都得不到好下场,失去温家的支持,即便是将自己留在这里、吞下青枭,她也躲不过来自中北疯狂的报复。
以温白的手段,定是知晓谢溪又与自己的关系。
这完全是在自寻死路。
温白不想活了?
这一念头迅速在盛灼脑海中闪过,反而令她心头更沉,一心寻死的人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可你说这棋盘都摆好了,不过过招总觉得遗憾,”温白抬起颤抖的手,重重拍了两下。
立时从木门中走出面目凶狠的打手,人数很多,挤满了水泥房后,还留下不少没进来。
“这上面不远处就是警局,你也知道吧,”温白站在人群后,指了指天花板,“我看你带了消音器,不过别用重型武器...会被抓走。”
温白一边说一边向后退,渐渐淹没在高壮的汉子身后,只有零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我什么都没了,身旁空空的...我很羡慕你啊...明明都是一样的....”
再往后便听不清了,因为水泥房内的众人已经斗在了一起,逼仄的房间里,先是爆出几声消音器处理过的枪声,可随着人群相撞,敌我难分,不多时地上便多了几把被丢弃的枪。
血液喷溅中,盛灼听见了盛大的烟花声,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不知疲倦的一个接着一个。
这水泥房上方是警局,可几公里外的那些人家旁,并没有。这些烟花是为了掩盖枪声么?
盛灼咬紧牙,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未等她品出那预感究竟来自何处,一记携着破空声的拳头便迎面砸来,盛灼倒退几步却撞上了厮打在一起的人群。
人太多会被束缚住手脚。
盛灼扫了一眼,樊越带领的祭灵殿众人成功拖住了那个大块头于书和寸头男子龙七,可镇北会的人也不少,混乱之下,朱川和刘唐无人应对。
二人飞快地向盛灼逼近。
无奈之下,盛灼只好拽过一个高壮的男人挡在身后,闪身进了一个木门内。
房间内还有三四个男人,见状挥舞着片-刀砍来,盛灼掏出甩-棍挡下,甩-棍一卷制住那片刀,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几人。
这地下室如同个迷宫一般,一扇门后还有门,盛灼不敢耽搁,推开木门。
眼前的屋子幽暗无光,一个巨大的锅炉摆在最深处,狭长的过道两端皆是黝黑的煤渍,地上积了厚厚的煤灰。
温白去了哪里?
“砰!”
身后的木门被撞开,朱川和刘唐已经到了。二人极为默契地双双袭来。
绝对力量的压制和训练有素的拳脚,还是逼得盛灼不断后退。
外面的形势基本可以掌控,祭灵殿都是经过体能训练的,对付镇北会还是绰绰有余。
问题就是眼前这两人。
正想着,脚下不慎踩到一个球状的煤块,猝不及防的失衡让盛灼整个人向后仰去,刘唐并不给她反应机会,凌空一脚狠狠踢下。
盛灼目光一凝,手掌拍在嶙峋的墙壁上,来不及感受掌心传来的刺痛,腰部发力,在落地之前翻滚了一圈。
刘唐那穿着橡胶鞋的脚擦着她的肩膀重重落下,激起一阵飞扬的煤灰。
这样下去不行,打一个刘唐都难分胜负,遑论还有个朱川在后头虎视眈眈。
盛灼大概丈量了一下到门边的距离,抓起地上的煤灰冲刘唐扬了过去。
趁刘唐抬手的功夫,她弹跳而起拽住他的衣衫,这样的动作,在和一个职业杀手近战中无疑是很危险,果然刘唐半眯着眼也握拳出手,从他那矮小的身体里爆发出强悍的力量,一拳落下——
不料盛灼并未闪躲,硬生生扛下了这一拳,脚下转动,拽着他的衣衫将自己换了个位置,借刘唐的拳力向后退去。
行至半途,她蓦地转过身子,与在门口守着的朱-川缠斗到一块。
直到盛灼被摔在木门上,她握住朱川袭来的拳头将人拉近了木门后。
转身,抵住木门。
两人的手臂锁在一起,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僵持住了,朱川目光中不断闪过惊异的神色,奈何手脚被压制的死死地。
身后木门内传来刘唐暴躁地低骂声,紧接着一阵巨力便轰然传来,压在木门上的两人皆是一震。
刘唐在踹门。
盛灼忍住肩膀处几近断裂的疼痛,好歹是将两人分开了,现在拖一会儿等樊越那边结束就可以了。
这是个放置干燥柴火的屋子,门外还能听见外头厮杀的声音,盛灼心跳很快,她没想到无妄七杀温白会留下五个在身边。
在这样紧绷的气氛中,朱川却突然松开了手臂,他转身压在木门上,手肘不断敲打,制造出二人正在打斗的声音。
盛灼怔住。
“我叫朱川,”长发男子压低声音说。
盛灼不明白,现在是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么?
“朱丹是我妹妹。温家习惯用这种方式来控制我们,我很感激你能收留下我妹妹,至少没有伤害她。”
朱川说的很快,快到盛灼也反应了一会儿。
朱丹?
小青口中的那个呆呆?
“你一定要信我。温白的目标不是其他人,只有你的女朋友一个,所有人都去了那里。”
“什...什么?”
盛灼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没有将真正的计划告知温聿,你现在带人去还来得及,从后窗走。”
所有人...都去了哪里?
城郊的别墅?
寒意从脚底直冲向天灵盖,盛灼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屋外的嘶喊声忽远忽近,她感觉自己有点耳鸣。
“快去啊!”
朱川推了她一把,低声吼道。
“她为什么?”
盛灼离开木门,向窗边走去,嘴中还是喃喃道。
“这你要自己去问温白。”
朱川说着,从裤兜里艰难地拿出一个弹-簧刀,在自己身上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他就像是没有痛觉似的,眼睛一眨不眨。
盛灼说了句谢谢,一脚踹碎玻璃钻了出去,与此同时身后的木门终于传来破碎的声音。
管不了那么多了。
盛灼翻上矮墙,看到下方巷子里有镇北会的人在守株待兔,便一咬牙在矮墙上奔跑起来。
跳过屋檐,跃过墙头的铁网。
北风呼啸,纷扬的雪花砸在脸上,一阵密密麻麻的疼,身上还有玻璃窗划出的伤口,可盛灼就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竭尽全力地跑着。
温白,是不是要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一无所有,你才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