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仙仙冲阿枭呲牙一笑, 才走出门去。
盛灼开始闻到空气中一股渐渐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一个呼吸的功夫, 就变得浓重而刺鼻,有人开始活动起来,来回收拾屋内的一片狼藉,逐渐恢复生气的屋子中,盛灼全身冰凉动也不敢动。
阿枭温热的手掌心内一片黑暗,盛灼目眦尽裂要在这黑暗中看出个韩冰似的, 那一道震耳的枪声,一直重复循环在她耳边炸开,停不下来, 没法停下来。
她隐约知道有人将她放躺,给她的腿打上石膏, 仔细照顾她的伤口,她却依然像在那艘不知归途的小舟上飘荡, 身旁皆是缠缠绵绵的回忆,一会儿是回到家中只看到一地残渣废墟的时候,一会儿又是第一次见到韩冰时缱绻靡丽的时候。
她细数记事起到现在的回忆, 疲惫万分。
什么时候能结束这场苦难啊, 离开了这些相熟的人, 离开了这个比动物更像是原始社会一样的环境,她就会好起来了。
阿枭听医生说着休养休养吧,平时注意不要碰水不要吃辛辣的食物...吧啦吧啦一串,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些废话都听了无数遍了。
送走医生后, 看见字母组一边两个守在盛灼的床侧,很大只的四个男人尽量坐在那小小的圆凳上, 面容严肃地盯着盛灼,活像是四只大型狗狗。
阿咧咧嘴,努力尝试了一下还是没笑起来,转身从裤兜中摸出根烟点上,站在走廊的窗户边很久才吸一口,一根烟一共也才吸了两口。
将烟蒂碾灭,随手扔到楼梯旁的垃圾桶内,双手抄兜下了楼。
二楼另一个接待室,环形的落地窗明亮干净,舒适简约的米白色皮质沙发,浅蓝色地毯,空气中浮动着清香的味道。
贺仙仙和黎清刚坐在沙发上聊天,阿枭进来的时候,一壶茶刚刚煮好,两人也随及停止了谈话。
“一块喝点来!”黎清刚冲阿枭招手,眯起的笑眼让他看起来多了些和善,贺仙仙但笑不语。
阿枭坐在另一边的独立小沙发上,一只手撩起被风吹乱的卷发向后拢去,淡淡道:“不了,我只喝酒。”
气氛开始有点凝固,黎清刚那个刚端起茶杯递过来的手被晾在一旁,伸也不是,放也不是。
“开门见山吧,”贺仙仙轻抿了口后主动开口,“以往我在的地方你可都是避之不及。”
阿枭笑了,“够爽快的,刚哥这点你可比不过贺小姐。”
黎清刚面色微愠,沉声道,“如果你是为了那个丫头片子的事,就不用多说了,算她命不好。”
阿枭摆手,“我不是为了她,我只想说,以后贺小姐和翁先生,包括你们所有手下的车,都不要停在后院了,那是给我们自己人停的地方。”
贺仙仙还未说话,黎清刚一拍桌子,发出不小的动静,怒喝道:“白枭!”
阿枭却不顾,继续说道,“还请你们和我们保持礼貌的距离。”
黎清刚一字一句狠狠说打断阿枭的话,“注意下你的态度!”
阿枭两次被打断,微微皱了眉,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初二人一同在街头挨饿受冻时候的影子了,那时候黎清刚面黄肌瘦见到吃的像是饿狼扑食一般,现在圆润了不少,精神奕奕,有了许多做大哥的样子。
“刚哥,他们虽然给我们提供了很多资金上的帮助不假,但是说到底不过是他们出钱我们出力罢了,你真的不用太卑微。”
黎清刚没想过会是这么句话,一时间竟被这诛心的话钉在原地。
阿枭深吸一口气,“我念你是我大哥,念在她这些年对青枭社的支持,不计较这一回,但是以后,麻烦自重些,这里不姓贺,也不单单姓黎。”
寂静,长久的寂静。
黎清刚好像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年轻男子般,又好像是在消化那番话,并没再出声。
反倒是贺仙仙放下了空茶杯,起身拎起包,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早知道是白少你的人,我又怎么会这么冒昧。前段时间我爸还去南方和白总谈了生意,你我可千万别伤了和气,以后我注意就是。”
说着贺仙仙已经走到门口了,回头冲白枭道,“这事也怪我,大水冲了龙王庙。回头我给你转十万,你给那小姑娘压压惊,这事就算了了?”
阿枭看着贺仙仙一副皮笑肉不笑地样子,玩味地扯起嘴角,“十五万吧,还得给韩冰买个好地角立墓碑不是。”
贺仙仙脸色一变,冷哼一声,道了声‘好’便摔门而去。
余下两人,静坐无言。
阿枭吸吸鼻子,俯身够了杯茶一饮而尽,就听黎清刚沙哑着嗓子低声道: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南方?”
“说不好,这几年吧。”阿枭说。
良久,黎清刚又说,“你是不是生气我在有意分散你的势力?”
阿枭不说话了。
“青枭社青枭社,既然叫青枭,这里就永远都有你的一半。我只是...你马上就要离开青枭社了,我只是担心随着你的离开很多敬重你的兄弟就散了心。你倒不打紧,你是回去做少爷的,我还得待在这里,继续。”
“我知道你不怕贺家,但是这不是在南方,她要想把你怎么样,你爸想救你都来不及。况且...你多少应该为我考虑考虑。”
阿枭掩面揉了揉眼睛,几次张口,才说,“当年你救我一命,待我如同亲兄弟,我常记得你好几天粒米未进,好容易捡了一个包子也要分我一半,后来听你说这世界对你太不公平,你被夺走了一切。”
“我说好,那我陪你东山再起。”
阿枭顿了顿,这似乎是第一次讲起这些狼狈凄惨的往事,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从烧烤摊摔啤酒瓶的小喽喽到在仪阳站稳跟脚被人叫做大哥,我从没有一天敢忘记那半个包子,所以我日夜在想,如何为你招兵买马怎样步步为营。家里来了很多人劝我回去,我都在想,不够,还不够。”
“我的兄弟,我的义兄,还值得更好更高的位置。”
黎清刚端坐在沙发上,微微弓着背,眼睛出神地盯着那桌角,已经不年轻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沉甸甸地苦涩。
“这么多年,我这奢靡享乐惯了的少爷身子,可能把我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全凭,一个‘义’字撑着。”
说完这番话,阿枭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缓了一会儿他起身,本想就这么走了算了,但是临到门了,还是开口道,“你只需要记得,我都是在为你打江山,若是换个旁的人,我早回家过逍遥日子了。我不想青枭社,更不想你,沦为贺家的走狗。”
“青枭社是我的心血,而你,始终是我的义兄。”
“等你在高处站稳,我会自己离开。”
盛灼醒的时候,刚适应了白天的光线,就看见四个面带期待的脑袋凑在她的上空,轻轻地,一个比一个还轻地说,“老大你醒啦...”“你要不要喝水呀...”“你还记得我是谁嘛...”
盛灼不想和这群妖怪说话,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们。
四个人又窃窃私语了一番后,直到大C将阿枭叫来,房间内才恢复了平静。
阿枭将四人赶出去,将一束鲜嫩欲滴地小雏菊放到床头的花瓶内,带着笑意对盛灼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小姑娘,以后出息了别忘了哥哥我。”
盛灼闭着眼睛浅浅笑了一下,道了句谢谢。
阿枭在床边坐下,却听盛灼哑声道,“贺仙仙是不是说要用我来交换冰姐?”
阿枭沉默良久,“是。”
他看到盛灼眼皮轻轻颤了颤。
“那如果我当时小心些不被他们抓到,冰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盛灼问。
阿枭低下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算没有你,贺仙仙也不会放过冰姐,我和她相识五年,从没见她真的开心过。我多少次劝她离开翁培,可是你看,她不舍得离开,还得不到结果。她就是在折磨自己。”
盛灼叹气,不再说话。
一周后,盛灼坐在轮椅上被推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医务室躺了能有半个月,现在身上除了打着石膏的腿还没好之外,其他的小伤都已经不妨碍她自己行动了。
阿B将她送回来之后就去健身房训练了,只剩盛灼一个人坐在轮椅上静静待着。
因为她刚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门口玄关处的小台面上,放着个空的玻璃瓶,在夕阳下折射出温暖的光芒,小小的瓶子上粘着的标牌已经模糊不清了,甚至瓶盖合缝处的小圈都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
依稀是个老式的香水瓶,下面镇着一张纸。
盛灼抽出那张纸,字迹潦草,有的甚至要她看好几遍才看得懂。
“小盛灼,我料想你会因为我的死而难过自责,所以在下楼前写下了这些话。
因为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我,我实在是很欣赏你。却让你因为我遭受这些荒谬的苦楚,将死之人也只能说句抱歉。但我绝非是为了你去赴死,那贱人想我死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孩子没了必然会迁怒于我,我早就清楚。
这一天或早或晚,总会来临。
我整日沉浸在在做三的自责中,顶着那贱人随时可能杀了我的恐惧,我的每一天都在赌。可是比谁都清楚他绝不可能放弃荣华富贵的,是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的也是我。
我这一生,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单有一个翁培。
我把他看得比我的命还重,直到我终于确信他也不属于我了,精气神便就随他去了。多少次我看镜子里的自己,哪里还是我呢?
你一定要原谅我的软弱,我累了。
这人世间在我看来皆是疯癫,如有机会,我再好好来过一回。
——韩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