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交叉潮>第38章 收留我吧

  除夕这天,曲翊回到曲家别墅。

  保姆做了满满一桌豪华的饭菜,若不是餐桌旁只有两把椅子,曲翊差点以为有十个人要来一起吃晚饭。

  曲征下午出门有事,傍晚才回来,刚进门看到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的曲翊,说道:“平时不回家,一回家就玩手机。”

  孙叔在一旁打岔:“曲总,先把外套换了吧,刚才落上雪了,有些湿了。”

  曲征换了外套和拖鞋,走在沙发旁坐下,一副要与曲翊好好谈谈的架势,曲翊不欲与他多说,只将手机锁屏,放在茶几上。

  “你刚才给谁发消息呢?”曲征拿手指着茶几上的手机。

  “没谁。”

  “交友要谨慎知道吗?要交一些家教好的、上进的好朋友,不要和一些奇怪的人瞎混在一起。”

  “奇怪的人?”

  曲征意有所指:“比如说不要和同性恋一起玩。”

  曲翊想说“关你什么事”,但想着新春佳节还是不要吵架,又念着曲征平时都不屑于与他讲话,偶尔说次话让一让算了,问道:“为什么?”

  “同性恋,男人喜欢男人,肮脏、下流、恶心!”曲征点起一根烟,吐出的气都喷到了曲翊脸上。

  曲翊挥了挥手将烟散去,忍了忍没说话。

  四五年前,曲翊刚被曲征接回来的时候,两人在家里吃晚饭,电视里正好播到一位公司老总接受采访,字幕上打上了“青年才俊”四字,曲征瞥了一眼电视机却一脸嫌弃地说道:“这个人,和他维持一下表面关系就好了,不要深交,他是同性恋,喜欢男人,恶心死了。”

  那时曲翊只是低头吃饭,没有回任何话,更不敢说,其实自己也喜欢男的。

  他怕曲征因为他是同性恋而讨厌他,再次将他赶出家门,那时他还想和刚出现的爸爸搞好关系,不想再一次无家可归。

  五年过去,父慈子孝的假象早消失得无影无踪,曲征觉得曲翊叛逆、没有家教,越来越讨厌这个被他扔掉又捡回来的儿子,而曲翊发现曲征婚内出轨,膈应他找来安虹这个长相和他母亲很像的女人又想让他和安婉结婚,不再想寻求曲征的认可。

  两人相看两厌多时,就等着一个爆发的导火索。

  今天,时机到了。

  曲翊拿起手机又按了几下,将手机扣在茶几上,状似不在意地说:“我就是同性恋。”

  曲征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曲翊声音洪亮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同性恋。”

  对于曲翊来说,获得别人的认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小时候曲柔总说是因为他不够好所以没有人喜欢,他为此隐藏了一部分自己,以为假装成乖小孩就可以得到大人的宠爱。可是,乖小孩做了,爱在哪里呢?不管是跟着曲柔、外婆还是曲征生活,都没人爱过他。

  上了高中之后,有同学因为企业利益同他社交,也有同学因为他的长相接近他,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些人喜欢的不过是他的外壳,如果这些同学知道内里的他是怎样的,还会愿意和他一起玩吗?一定不会。

  这份自卑一直延续到大学,有异性向曲翊表白,他也从不敢直说自己根本不喜欢女生。那次凌星河发烧,半夜他去药店买药,店员问他是不是给女友买,他只说“不是女朋友”,模糊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

  如果是凌星河遇到这些事情,他会怎么做呢?

  每一次曲翊都会想这个问题。

  以前他不知道,但是旁观几次后他明白,凌星河从来都不会害怕这些,他会直白地展现真实的自己,将喜欢或讨厌的选择权交给对方,他从不怕别人因为他是同性恋而讨厌他,因为这本身就是个不容辩驳的且隐藏无效的事实。

  凌星河勇敢、真诚、爱憎分明,永远都像个小太阳,他若想要追随太阳,就要学会敲开包裹自己的冰层。

  于是,到今日,他终于敢说出那句“我是同性恋”。

  曲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呛了一口烟,边咳边说:“这话不能乱说的,私下里开开玩笑可以,出门可不要说。”

  “我没在开玩笑。”

  曲征听到这话表情变了,“曲翊,你什么意思?”

  “你没听错,我说我是同性恋,喜欢男人的那种同性恋,被你说肮脏下流恶心的同性恋。”曲翊摆弄着口袋里的烟盒,想摸出一根点燃,想想又忍住了。

  “你他妈的,”曲征一手按着心脏咳了两下,“你是不是想把你老子气死!安婉那么喜欢你,还等着和你结婚呢,你现在玩玩没有关系,婚是一定要结的,我可就你一个儿子。”

  以往曲征提到安婉,曲翊会直接挂电话或者摔门走人,但他今天却一反往常地镇定:“你这是要让安婉做同妻的意思?”

  “什么同妻,以后不要乱讲。你只是年轻,被那些野男人迷惑住了,以为你是那什么同性恋,等结婚就好了,等结了婚生了小孩,你哪还记得这档子事。”

  曲翊露出一个嘲弄的表情:“你觉得安婉会愿意给同性恋生孩子吗?安虹呢,也会愿意吗?”

  曲征将烟灰磕进烟灰缸,舒服地倚在柔软沙发背上:“她们又不知道,先结婚再说啊,等有了孩子一切都成定局,闹起来给点钱就行了,大不了我拿公司合作补偿。”

  “她们知道。”曲翊突然说。

  曲征慌乱了一两秒,而后镇定下来:“吓唬你老子,她们怎么可能知道,今天之前我可没听你说过你是同性恋,她们上哪听说去。”

  “我之前确实没说过,但是现在我说了,她们也就知道了。”曲翊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曲征糊涂了。

  安虹和安婉母女俩都不在现场,根本听不见这段对话,曲翊的意思是他一会儿要打电话去复述一遍?还是说是暗示家里有哪个下人的嘴巴不严?

  曲翊没让他迷惑太久,拿起扣在茶几上的手机,将屏幕展示给曲征,曲征顺着看过去,发现屏幕显示手机正在通话中。

  正中间的名字写的是“安虹”。

  “都听见了吧?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祝你们除夕快乐。”

  曲翊对着手机说了一句后,没听那边说什么,果断地挂断了通话。

  曲征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是曲翊早就拨通了安虹的电话,所以刚才那段有关同性恋、同妻和孩子的对话,安虹一字不落地都听见了。

  “我说你今天怎么愿意说这么多话,在这等着我呢,你他妈的是要造反么!”曲征勃然大怒,抄起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就向曲翊砸过来。

  “骂人的时候别带我妈。”曲翊偏头躲过烟灰缸,看到烟灰缸砸上他身后的鱼缸,砸出一条裂缝。

  “为什么不能带!只有曲柔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孽子!”曲征气得唾沫横飞。

  “我说了别提她!”曲翊也站起身,向曲征逼近,“还有你别忘了,我身上还有一半是你的劣质基因,你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基因不好。”

  直到曲翊站在了他面前,曲征才发现他已经长得很高了,不是十五岁他刚接回来时瘦瘦小小的模样,已经比他高出不少,肩膀也比他宽阔很多了。

  曲征往后退了两步以缓解曲翊带来的压迫感,“有我基因你还不高兴,要不是你是我儿子,这些年你怎么会享受小少爷的待遇,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个不是老子的!可惜你,就是个白眼狼。”

  “既然你对我这么不满意,怎么不再生几个,这样不就又有理由把我抛弃了吗?”曲翊再次逼近曲征,表情倒没有很凝重,他想起意外在卫生间里看到的药物,说道,“哦,我差点忘了,你已经开始阳痿了,要靠药物才能硬得起来,还怎么生儿子,早就生不出来了吧。”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落下来,打断了屋内所有声响。

  曲征这恼羞成怒的一巴掌下了狠劲,打得曲翊头偏过去。他气急败坏,觉得一个巴掌还不够解气,抬手就要再打下来。

  这次曲翊没让他得逞,抓住他的手腕,硬是用蛮力将他这只手掰到了身侧。

  “我没你这么丢人的儿子,混账!”曲征抬脚踹向曲翊的腿,将他踹倒在沙发上。

  曲翊跌坐在沙发上,自嘲地笑笑:“这么多年,你终于承认你觉得我很丢人了。”

  他还记得,刚被曲征接回家时,曲征嫌弃他穿的衣服总是皱皱巴巴,又说他体态不够好,总是低着头,后来又指责他不懂西餐礼仪,不会正确使用刀叉。

  每天都变着花样地指责他,一直到半年后,曲翊真的按照曲征的想法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成为了他理想中儿子该有的样子,曲征才开始对他和颜悦色。

  曲征深深吸了一口烟:“曲翊,你以后会后悔的。你刚才做的事已经把你自己的一切都毁了知不知道?”

  “哦。”曲翊站起身,大腿侧面还残留着被踹了一脚的痛感。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前几年不是还很听话吗?”没了烟灰缸,曲征直接将烟灰抖落在地,“是谁教你这样做的?是谁?凌星河?”

  听到凌星河的名字,曲翊猛地盯住了曲征:“和他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曲征根本没在听曲翊说话,他又吸了一口烟:“我他妈早就知道凌星河不是个好东西!勾引你出去开房,你们两个男的还开一间大床房。你是不是就是跟他一起待多了才学坏的?”

  “勾引?”

  曲征继续说着:“我早该想到啊,之前去你公寓的时候他就在,那时候他还和我说什么,和你是同一个社团的同学,不是很熟,我看那时候他就准备钓你了,他妈的,我怎么当时没看出来他是个同性恋,那小子真贱。”

  而他那时还什么都没察觉到,还和凌星河抱怨了很久曲翊的性格,现在想起来,简直是送羊入虎口。

  曲翊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谁告诉你是他勾引我的?”

  “跟他妈一路货色,仗着长得不错就来勾引男人,凌雯,你可真把老子害得不轻!”曲征还在嘀嘀咕咕说着。

  曲翊越来越听不下去,问道:“你自己婚内出轨,怪别人勾引你?你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你少来指责老子。”曲征拿手指点着曲翊,“你也跟你妈一样,脾气跟驴一样臭,没人能受得了。”

  曲翊冷笑一下,拿起手机往门口走,被曲征一把拉住。

  “去哪?”

  “你管不着。”

  曲征气道:“真是反了你了,你以为老子治不了你了?你只要现在出了这个门,你所有的卡我都会停掉!花着老子的钱还在我背后搞小动作,没门!”

  曲翊像听到什么笑话,卸下手腕上的表扔到茶几上,发出哐当一声:“这表,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你在宴会上当着大家的面送我的礼物,现在还给你。卡你随便停,里面的钱我根本没用过。”

  曲征看曲翊根本不怕,又说:“你住的公寓还是我买给你的,有本事你也别住!”

  “你可能忘了,我十八岁的时候你把房产证上换成了我的名字,说是送我的成人礼,顺便说一句,公寓的锁被我换了,你手上的钥匙根本进不去。”

  “你这么有本事就有种别说你是我儿子,我以后公司就算卖了也不给你!”曲征气急败坏地踢了一下沙发。

  “你还不明白吗,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把你给我填的经管类的志愿都偷偷改掉了,从那时候起我就不可能接手你的公司。至于做你的儿子……”曲翊想起来之前凌星河在教学楼杂物间里说过,觉得他的血的味道很恶心,“如果有办法换血,能让我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不惜一切代价都会去做的。”

  曲征暴跳如雷,将手中的烟砸向曲翊:“我操你妈,你会后悔的,曲翊,你他妈的一定会后悔你今天说的这些话的。”

  曲翊已经走到门口,他回头看着气到面色发红的曲征,补充道:“还有,凌星河没有勾引我,是我一直在缠着他,一定要说,那就是我在勾引他,你别搞错了。”

  说完,曲翊关上门走了出去,门内回应他的是不知什么砸上门板的声音。

  除夕夜八点整,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

  凌星河穿上外套,打算下楼扔垃圾,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看春晚,碰到邻居的几率会小很多。

  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就坏了,他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灯光在黑暗中打出一束明亮的光束。

  走到一楼,楼外有昏暗的路灯,凌星河低头按灭手电筒光时,余光看到了一双鞋。

  他疑惑地抬头看,看到楼旁的长椅上坐了一个人,像是不知道冷似的就这么坐在雪里抽烟,烟雾和哈出的气混在一起,没几秒就消失在寒冷的夜里。

  长椅上的人也看见凌星河了,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烟举到嘴边又放下,按灭在旁边的石柱上,而后又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急慌慌地又拿出打火机把烟重新点燃了。

  凌星河将垃圾扔进垃圾桶,踩着雪走到曲翊面前,低头看他。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没有人说话,只有雪还在不停飘落。

  快二十天没见,凌星河气色不是很好,好像是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么下巴都变尖了?曲翊上上下下地看着凌星河,舍不得挪开视线。

  烟烧到手了,他猛地回神,甩了甩手,道:“对不起,说不见面的,我还是来了。”

  凌星河看着他被烟烫到的手,“今天是除夕夜。”

  除夕夜,不回家,来这里做什么?

  “我被曲征赶出来了。”曲翊小心翼翼地问,“外面好冷,你能收留我吗?”

  长椅旁边垫了一张面巾纸,上面放了不少燃尽的烟头。凌星河数了数,少说也有七八根,抽完这些至少要花费两个小时。

  宁愿在楼下坐两个小时,也不知道给他发个信息或者打个电话。如果他没有下楼扔垃圾,曲翊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凌星河眯了下眼,转身往楼梯口走。

  曲翊看着凌星河走得干脆的背影,觉得自己是被拒绝了,心往下沉。雪落到脸上,他觉得冷,同时又觉得烦躁,于是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又点燃了。

  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凌星河转头,看到曲翊正将烟往嘴边放,看到他后又停下动作,手捏着烟停在半空,看上去像被定格住。

  半晌,凌星河说:“你也想像小黑一样被冻死吗?”

  曲翊瞬间懂了,迅速起身,跟在凌星河身后打算上楼。

  “烟头处理掉。”凌星河指了指被他遗忘在长椅上的烟头。

  曲翊将烟叼在嘴边,动作麻利地将面巾纸捏起来,叠了叠,丢进垃圾桶,紧跟着凌星河上了楼。

  到了房门口,曲翊正要进门,凌星河转身又将他拦住:“烟抽完了再进来,室内不能吸烟。”

  曲翊差点忘了自己还叼着一根烟,他背靠门框,想要迅速将这根烟解决掉,眼睛已经不受控地直往屋里瞟。屋内陈设很简单,家具都是木质的,木质的桌子、衣柜、茶几,还有一张不太宽的单人木床。

  凌星河先进门,打开灯,将空调温度调高两度,又拿着烧水壶去厨房烧上热水,等做完这一切,他回到门旁,看到曲翊手中的烟还剩一小半。

  因为想要快点进去,曲翊抽得很急,每一次都深呼吸,恨不得烟能在一秒之内燃烧完毕,由于太过着急,不小心被呛得咳嗽两声。

  这时,凌星河突然拿过曲翊手中的烟,放到了自己嘴边,吸了一口。

  动作说不上很熟练,但肯定不是第一次抽烟。

  曲翊愣住,顾不上细想凌星河是抽了他抽过的烟,问道:“你会抽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为什么要学?”

  凌星河吐出一团烟雾,没回答他,又吸了一口,可能是觉得味道不太好,他皱了皱眉,答非所问道:“今天怎么没有发消息?”

  曲翊这些天似乎是已经形成习惯,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有的时候是让他多吃些,多穿些衣服,有的时候就只是很直白的“好想见你”,但无论发什么,消息都是没间断过的。

  除了今天,他等到了晚上,手机上一条新消息都没有。

  曲翊后知后觉,想起今天确实还没给凌星河发消息,他原本想晚上发,傍晚和曲征吵了一架后,他跑到这里的楼下坐着,太过担心凌星河不愿见他,将发消息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对不起,我现在发。”曲翊拿出手机。

  “别发了。”凌星河阻止他。

  两分钟后,烟燃尽了,凌星河将烟头按灭,扔进垃圾桶,对曲翊说: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