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一周是苏城大学的期中考试周。
高强度的考试日程让凌星河觉得疲惫，周三晚上十点，他早早结束今天的复习，收拾书包回宿舍，打算早点休息。
即便已经是深夜，自习教室还是满员状态，不少因图书馆闭馆被驱出的同学在走廊游荡，试图能在教室找到座位继续学习。
合上最后一本书的时候，凌星河看到了前门处探进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抬起手示意了一下。门口的人露出笑容，轻手轻脚地走进教室，来到他的座位旁。
“我要走了，你坐这吧。”为了不打扰其他同学，凌星河用气音说。
“谢谢你！”姜时灵将怀里的书放到桌面，递给凌星河一瓶旺仔牛奶，“在走廊贩卖机买的，当作谢礼。”
凌星河失笑：“不用。”
“那你就当是朋友间的分享。”姜时灵将牛奶塞进凌星河的口袋，高高兴兴地坐了下去。
“好吧，谢谢，考试加油。”
牛奶坠得口袋很重，一出教室，凌星河就将牛奶拿在手上。
秋风萧瑟，吹走身上的温度，温热的牛奶倒能暖和一下双手，凌星河双手握住易拉罐，边走边在脑子里复习知识点，然后就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曲翊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他侧前方，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手里的牛奶。
自周六晚上凌星河拒绝曲翊的留宿邀请，执意以复习的名义从公寓回学校后，两人这几天还未见过面。
“有什么事吗？”凌星河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
凌星河“哦”了一声，分出一只手颠了颠有些沉重的书包，抬脚往宿舍走。
曲翊跟上去：“今晚的考试怎么样？”
“还可以。”凌星河放慢脚步，偏头看他，“这不是去校外的路，你走错路了。”
“没有，”曲翊又看一眼他手中紧握的旺仔牛仔，很刻意地解释，“我有事要回趟宿舍，和你顺路。”
走过拐角，没有建筑物的遮挡，一阵风窜过，树叶响动，凌星河缩了下脖子，将衣服领子向上提了一点。
曲翊突然伸手探向凌星河额头。
“干嘛？”凌星河后退一步，差点踩上路沿，晃了一下被曲翊扶稳。
“确认一下你有没有还在发烧。”
凌星河怀疑曲翊是不是失忆了：“周六晚上体温不就正常了吗？”
“那万一又发烧了呢？”
两人距离太近，凌星河往旁边挪一步：“不至于。”
“手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凌星河摊开手掌：“快好了，痂快掉了。”
“这几天还流鼻血吗？”
“当然没有。”凌星河将手中的易拉罐搓了搓，让热度均匀贴向掌心，“那次只是因为喝的汤太补了，不是别的问题。”
曲翊没话说了，又走了一段，在快要到凌星河宿舍楼下时，他又看向凌星河手里的牛奶：“这是上次聚餐时出现的姜同学送你的？”
凌星河搓易拉罐的手一顿：“是啊。”
“你和她经常互送礼物？”曲翊语气似乎很随意。
凌星河被他语气迷惑，答道：“没有啊，只是教室没位置了，我正好将我的座位让给她，她为了感谢我……”说着说着他意识到什么，转头向曲翊看去。
曲翊果然是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嘴唇紧紧抿着。
凌星河了然，曲翊才不是随便问问，上次可不就是因为他加了姜时灵的微信，就直接把他拉进卫生间隔间这样那样。
想起那次的情景，凌星河还觉得手腕很痛，他立刻拉过曲翊的手，将旺仔牛奶塞进他手里。
他不会以为自己在和姜时灵谈恋爱吧？那不会又要发疯吧？凌星河觉得应当从源头阻止——我都把她送的东西给你了，这下你没理由发疯了吧？
曲翊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瞳孔都比平时大了一点，慢慢抬头：“怎么……”怎么送我牛奶？
“你刚碰我额头的手太冷了，暖暖吧，喜欢喝的话就喝了。”凌星河随便找了个借口。
说多错多，于是趁着曲翊愣神的功夫，凌星河飞快地走远，只留下一句混进夜风的“再见”。
曲翊愣在原地，感受牛奶罐的热度从手上源源不断往他心脏输送，忽然觉得寒夜也温暖。
凌星河奔进宿舍楼，终于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他隔着玻璃往外看，一眼就看到曲翊还直愣愣地站在路灯下，他看了几眼，转身上了楼梯。
没有了牛奶的热度，手开始发冷，凌星河将手插进口袋，却摸到了两个刚才还没有的东西。
他拿出来一看，两颗大白兔奶糖安静地躺在他手心。
曲翊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长时间没动作，楼道间的声控灯灭了，凌星河站在一片黑暗里，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声有些不太规律。
考试结束后恢复正常上课，整个学校都陷入了懒散的氛围中。
政治课上，凌星河坐在阶梯教室靠后的座位上，没在认真听课，只粗略地翻着一本辅导资料。
课间休息，坐他左侧的李深凑过来：“星河，我听说我们学校新来了一位心理辅导老师，每周有两个半天可以预约心理辅导。”
凌星河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只点点头：“挺好的。”
“你最近学业压力大吗，如果需要的话，可以约一下。”
凌星河摇头：“不需要。”
李深还想说服他：“其实平时也可以预约了去聊聊天的，心理老师她……”说着他看向凌星河的身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同来人打招呼：“嗨，曲翊。”
凌星河听到了另一侧的动静，没管，问李深：“你是想预约心理辅导，但是一个人不敢去，想找人和你一起吗？”
“啊、啊，”李深摇头，“不是，我就随便说说，我去下洗手间。”
看李深走了，凌星河转头打算应付曲翊，却发现曲翊也跟在李深身后出了门。
“李深。”曲翊在走廊上叫住李深。
李深停下脚步，挤出一个笑容：“嗨，下午好。”
“那天晚上你看见了。”曲翊一句都没同他寒喧，直接切入话题。
李深挤出的笑容消失了：“哪个晚上，看见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曲翊戳破他，“下大雨的那个晚上，你一直站在音乐厅工地旁边的一棵树后面。”
凌为民来找凌星河的那个雨夜，曲翊看到李深也跟在凌星河的后面，只是凌星河掏出那把刀的时候，李深吓得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李深两只手紧张地抠在一起，不再否认：“他出门没带伞，我本来是想给他送伞的……”
“然后你被那把刀吓到了。”曲翊丝毫没给李深留缓冲的余地。
李深猛地抬头：“他、他肯定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我准备劝他去看看心理医生。”
那晚他主动想给凌星河送伞，却发现凌星河出了礼堂后并没往宿舍的方向走，出于好奇他跟在后面，却意外看到凌星河抓着别人的手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这就是两周前你给他发了两份心理测试的原因？”曲翊又问。
李深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啊，我是说，不是我发的，我只是转发学院通知。”
“学院只让做一份测试，还有一份是你单独发给他的。”曲翊靠近一步，“你觉得他心理有问题？”
“我……”李深没想到会被曲翊发现他的小伎俩，慌张地往后退，“我是为他好啊，心理问题不是小问题，早发现才能早治疗。”
听到“为他好”三个字，曲翊冷笑了一声，曲柔曾经也经常说这句话，结果呢？借着为他好的由头将他打得浑身是伤，自己却一点都没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
“第二份测试的结果在你手中吧，那你看他有问题吗？”曲翊抬眼问。
“没有，结果显示心理很健康……”李深只得承认，随后突然想到，“你怎么知道他做了两份测试？那天他不是有事出去了吗？当时你和他在一块儿？”
曲翊挑眉，默认。
其实那两份心理测试都是曲翊帮忙答的题。那天凌星河因为流鼻血耽误了不少时间，为了赶在学院截止时间前能交上测试，曲翊自告奋勇帮忙答题，上交前再由凌星河检查一遍答案。
事实上不管是否由他代答，测试结果并不会有改变。世上有一部分人会将心理测试当成考卷来答，最终提交的都是最完美的答案，曲翊和凌星河就都是这类人。
答题前，曲翊翻看了凌星河已经作答的二十多题，答案都显示出答题人是个从不焦虑、没有烦恼、家庭幸福、对现状十分满意的人——一看就不是真的。
“可你们不是有过节吗，怎么周末还在一起？”李深想起聚餐那天凌星河说的话。
“现在没有过节了。”曲翊愣了一下，压低声音，“你不了解他，别白费劲了。跟你直说了吧，你们不合适，别喜欢他了，趁早放弃吧。”
李深立刻反驳：“我没有喜欢他！已经不喜欢了！”
他喜欢的是永远沉稳、冷静、理智的凌星河，根本不是那个会让别人杀了自己的疯子。他出身，父母相敬如宾，周围的所有人都情绪稳定，不会有人大吼大叫，更不会有人随身带刀架在脖子上，他没见过这样的反差，更不可能接受的了。
幻想在那夜就已经彻底破灭了。
“没有最好。”曲翊按了下他的肩膀，“别告诉他我们这段对话。”
李深无意说出真实想法，惊慌之余失力地靠在墙上：“那我之前喜欢过他这件事你也要保密。”
“怎么，不敢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那你敢吗？你敢当众出柜吗？”
曲翊愣了下：“这与你无关，关于那晚上你看见的事，也请你别和别人说。”
李深摸了一把脸颊边的冷汗，说：“可以，互相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