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吹春风>第20章

  十八岁那年,纪风有烟瘾,很重。他闷到无时不刻叼着香烟才能缓解情绪。他那帮狐朋狗友都知道给他递烟敬酒,纪风随便喝,喝嗨了酩酊大醉,再在夜店里宿着。亓晴要替他们背黑锅,在父母那儿顶着。说纪风来他家睡的。

  纪风有几个朋友在他爸妈那儿进了黑名单,过生日都进不了他家门那种。就纯粹是花天酒地的一帮二代,不用上班念书,拽着纪风像要拖他下水的水鬼,但纪风放纵的时候就会找他们。纪风应该是需要这样的朋友,让他觉得自己稍微正常轻松一点的。

  亓晴也是在他说了要他帮忙顶锅,才知道纪风到底有多少次睡在了家外面。他装得太好了,那张精致的乖小孩面具一直戴在他脸上,只在他面前露出过裂痕,而后来那个乖小孩面具就碎了。

  亓晴家,就小破家一个。他爹进监狱了,但那套巷口的小房子还在,他还得住那栋院儿。家里除了张床就是花花草草,纪风就喜欢睡在那张破床上搂着他抱着他,掐着他的小腰,呼出的气就像回了老家一样熟门熟路。

  纪风搞上他,随后就在他家的每一个角落都肏了他。像条四处撒尿的野狗一样,把整个院子和小家里都搞出来他的气味。贱啊…但亓晴忍了。

  纪风说他不要他,他就去死。

  又过了两年,纪风的钢琴造诣一落千丈,跟着他去了美国,逃避未来,也,把他囚禁起来了。

  亓晴知道纪风很痛苦,这也是为什么回国后的新家没有钢琴。他们从来不会对彼此提到这个词。钢琴是他们缄口不言的禁词。

  亓晴本来想学小提琴的。他攒的那笔钱够多,买得起最好的。但他没有买。他得攒钱赎回纪风当年卖掉的钢琴。

  纪风的那架三角钢琴,是Steinway & Sons D-274 Spirio Record,德国产,高两米七四,售价近三百万。出了名的施坦威钢琴,贵到亓晴想都不敢想的那种。

  他在家有专门的一个钢琴房,两百平。推门进去看,对着的斜角两面是西式落地窗,靠墙左侧是精致的沙发,最好的观众席。整个房间刷成了月白色,外面就是北欧小镇一样的风光。

  以前纪风可爱带他去弹钢琴了。亓晴坐在那张精致的白色皮革沙发上,看着他优雅地弹奏钢琴曲,像贵族王子。纪风穿着白色西装燕尾服,尾梢垂在膝边,指尖戴着羽白色的指套,眼神温柔而缱绻,琴声柔和了岁月。

  纪风十六岁就骗着他,把他带回家听他弹钢琴,到后来十八岁压着他的腰肢在钢琴房把他肏成条狗,他就觉得这人恐怕一早就惦记上了。

  纪风都不是疯子了,他应该是疯狗,疯子的疯,乱爱发情的野狗的狗。

  纪风回国就把钢琴卖了,换了这台漆黑的保时捷卡宴,再也没有提钢琴一个字。

  而亓晴知道他有多热爱钢琴。那是纪风在他人生中为他自己挑选的第一件自选项。他成绩很优秀,可他更享受音乐。一个音符,一串旋律,都让他面露发自真心的喜悦。

  几乎堪称比性爱更让他享受的就是钢琴了。他那么喜欢做的一个人,都从来没压着亓晴在钢琴上交媾。那应该就是他神圣的灵魂与信仰。

  他是天生的绝对音感,给学校编写过校歌谱曲的。他们高中现在还演奏的是纪风改编过的那一版,亓晴背得出曲谱和歌词。他那天出去签合同,早上顺路,听见里面唱的时候他还忍不住跟着哼了哼。

  纪风的身份地位让他可以轻易小觑不是专业音乐院校的校乐队,可他还是参加了,且按时参加大大小小的演出。甚至还会去报钢琴社团,天天跑去音乐教室就为了听同学和老师演奏钢琴。

  高一的时候纪风不是打球就是钢琴,他还不肯汗淋淋地进去,就堵在门口倾听,拽着他一起偷一耳朵。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边纪风会突然就一瞬间弹奏不出来了。他的手上了那么昂贵的保险,他定期会去身体检查,各个项目指标没有一点出现纰漏,哪怕纪风抽烟喝酒他也从来不敢过量,没有出过任何灾险和意外事件,为什么会突然就…突然就弹不出来了。

  纪风跟他三年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晴晴,其实我已经忘记关于钢琴的任何东西整整两年了。

  然后纪风整个人就垮了下去,意识再也清醒不过来,像溺进了深海。

  国外留学是逃避人生,和他读完书回去,他要重新面对这个世界,就只能疯掉了。纪风在国外的状态就已经很不对劲了。但那时候他好歹还会说话。看起来还算勉强正常。

  亓晴旁敲侧击地问过妈妈,这才得知纪风当年要钢琴演奏的时候,在那么盛大的一个音乐独奏厅突然当众离席。

  他演奏了完美的上半场,毫无瑕疵地和旁边的小提琴手达到了天人般的契合,然后下半场手指颤栗到连摁下钢琴键都极为困难。

  亓晴不知道是不是观众太多了,他紧张,还是压力太大。那场音乐会特别盛大,两千多个座位,座无虚席,都是来听他演奏的。

  台下记者观众粉丝,无一不是期待着的。事后的新闻报道量和讨论热度就足以说明那一场滑铁卢惨状的严重性了。全票退款额外补偿十倍金额,他还要赔各种费用,给工作人员造成的影响,租借剧院没获得相应回报的损失费。具体的款项多到变成了一个天文数字。亓晴听到的时候觉得天真的塌了。让他赔的话,他可能得打工十辈子。

  也就还好纪家有钱,能给他兜底。不然一个没有背景的音乐家半场离席,赔不上钱这辈子就完了。

  妈妈跟他说的时候只是轻轻摇头,表示这事是小,风风的状态是大。

  他这个离场,足以被笔诛墨伐一辈子。后半生永远要背上这件事。没有人敢置全场的观众于不顾。即使赔的钱再多,也挽回不了失去的人心。

  那笔封口费更是把他卷上了风口浪尖,让原本就有怒火的群众爆炸了。多的是人讽刺他家有钱嚣张跋扈、为所欲为,就是靠他父母出名拿奖的。他家此前就已经因为家大业大让人仰视了,出现从天台坠落的一刻,所有人都会驻足凝视,投来质疑的目光。

  尽管纪风是凭自己本事考的所有证书,拿的所有奖项。他辩无可辩,心理压力可能已经垮了。

  赔门票钱的时候是三万三万赔的。贵宾席更是赔到了近十万。被群众嘲讽是赌博抽奖,以后他再开音乐会他们一齐买票,都等着赔钱赚发呢。对天潢贵胄的讨伐一时间到达极致,纪风大概被骂上了新闻报纸的头版头条连着很多天。恨不能抓出他们家族的错处,瞬时诛戮九族。

  温家其实是有压下头条和新闻能力的,但那时候…亓晴想,可能妈妈的意思是人需要活着面对自己的错误吧。他们有足够多的钱和权势可以镇压下这一切,但内心的愧疚呢,那些该到来的天谴和审判呢。不是他们有钱就可以决定一切发话权的。所以温家纪家,都从来没有左右过舆论,也没有出手制止过。

  纪风做了一件他决定了的事,他就需要自己面临这件事带来的代价。就好像…他当初决定了和亓晴在一起一样。他决定了,他们就不会去阻止,会在合理的范畴内表示支持。

  这也是为什么他妈妈选择了接受他三年一声不吭。亓晴没有特意解释过,不过他想妈妈是理解的。他们那些蹩脚的借口哪瞒得住她呢。她已经是福布斯榜上前列的富豪,手下的产业多得富可敌国,她靠她自己就是可以与纪年并肩齐驱的人。

  从来没有人敢用‘纪年老婆’来代称她,就像没有人敢说纪年是‘温筱菡老公’一样。他们的身份已经尊贵到了名字本身就是一种代号。

  纪年靠自己坐上那个位置,温筱菡靠自己将温家财团推行得更远。他们本身…就是坐在金字塔顶端只能让亓晴仰望的存在。

  那么机敏优雅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纪风的父母是真的非常恐怖的有钱有势。这一点亓晴十六岁那年就知道了。他陪着纪风,悄悄钻回了他家,看到了他家那个宫廷般的城堡里,两个他都只在报纸上瞄过一眼的人。横版头条,世袭豪门,一个钱多到可以卷着地球跑,一个权力大过天。

  宣传海报上就是纪风弹奏钢琴曲,领衔出场。背后是他的伴奏团。

  翩翩美少年,世代佳公子,他眉眼温柔缱绻,鼻挺唇翘。穿的是全身的黑西装礼服,领口别水仙花束。漆黑碎发,前额一点铂金,里面穿着的白底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点蜜色胸膛。锁骨很明显,无缀饰,他不需要点缀自己就已经足够耀眼夺目。没戴指套,双手十指白皙纤细,像是羊脂玉般沁心。

  施坦威D型号三角钢琴,和他家里那款一模一样,D-274。他原本应该弹起来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那个演奏厅,是上演歌剧音乐剧的国家级别大剧院,最大的一个。外面的设计特别漂亮,是碧色湖泊间隙的荷花簇拥仙鹤,附近还有鸳鸯戏水的小点缀。座位都是红皮软座,柔软舒适,甚至很昂贵。一张门票就要上千。他那场,甚至是三千块往上,一票难求。

  亓晴做梦都想在那看一次演出,而他的少年就在那里盛大演奏。

  本来按照正常的路走下去,纪风会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最年轻最优秀的专业钢琴家,可以去国际上表演钢琴独奏,获得前所未有的更为盛大的欢呼。

  但是现在…

  现在…他甚至无法独立地站在一个房间里听完一两个小节的钢琴曲就会歇斯底里地发飙。他已经很疯了,现在他无法被遏制住了。

  亓晴在国外打工的那家高级餐厅,偏偏就摆了一家钢琴在那里。客人可以随意上台演奏。他见过纪风驻足不前,看过他颤抖的指尖。知道真相以后,亓晴比他还恐惧。等到他在床上又一次求着他不要再去打工,亓晴就只能同意。哪怕那笔钱是他唯一的财富来源。没了那笔钱…他真的要靠纪风养他了。可他彼时还不能确定纪风对他的爱有多长久。

  纪风在国外开的是一模一样的漆黑色保时捷卡宴。不贵,甚至国外都没用特殊车牌。亓晴知道他能搞到手,写着他英文名的他们所在州的车牌,有人为了讨好纪风就送到了他这边。纪风看都没看就让他还回去了。还说了一句,蠢。

  那天纪风很平淡地缩在屋里,眼神晦涩难辨,说,他想匿名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要有任何人再知道他了。

  而以前他会很兴奋地拽住他说我钢琴弹的可好了,你要不要听。他说我的成绩也就一般性,篮球其实也就那样,可我的钢琴你一句话都说不了。亓晴就跟他去了他家听,霎时惊为天人。

  他确实天才啊。

  最后就还是被他弹钢琴的那种专注优雅劲儿给勾把到手的。他肯垂怜他哪怕一秒,亓晴都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开学一个月不到他俩就正式谈了。

  也就是还车牌那时候亓晴意识到他想自杀。他只在十八岁那年发现纪风疯,发现纪风想杀掉他。二十岁那年发现纪风甚至自己也不想活着。二十二岁,他发现纪风彻底心死了。

  他好像在眼睁睁目睹着他有着天人之姿的爱人一点一点被海浪卷过,吞入惊涛骇浪中。他被冲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但亓晴总是愿意相信他会回来的。等待是很漫长的过程,而希冀,才能支撑他活下去。

  纪风像流星划过天际,他曾经夺目地璀璨过,而后永远地坠进了不知哪片云海。

  亓晴想抓住星星,他想攥住那颗星辰,抱在手里,慢慢地掰开来看星星的五角,摸一摸,知道到底是哪里有划痕,哪块缺了角,他想好好填充上。

  他其实已经计划好了和纪风共度余生。他已经为对方选择了逗留国内,选择上一家不那么能让他发挥出所有优势的企业和岗位,为此推掉了很多的高薪聘请,选择就这样安宁地守在他们两人的小家。纪风不想,他也不会去和纪风以前身边的人主动联系。

  纪风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现状,希望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但亓晴还是出于私心给他编了很多借口。纪风永远都会是天上最耀眼的那颗星星,没有人需要知道流星已经划过了天际。

  爸爸妈妈和朋友们会给亓晴准备生日,也会给他祝福和礼物,精心布置出很盛大的派对,他知道。但纪风不回家,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分别。

  爸爸妈妈当然也是因为纪风才会宠爱他的,为此…即使他亓晴是一个走不了政治仕途,甚至连累着纪风也不可能走政治仕途的累赘,他们也没有说什么。

  纪风他爸官很大,非常大,大到了…亓晴知道这就是天了。他俩谈恋爱那一年,他还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上坐着。二十岁的时候退了退,不再在那个位置了。但他永远有一席之地,是八常。

  纪风可以自由到不进体制,自由到选择同性伴侣,但如果这个同性伴侣有个永远坐牢的爹呢。

  和他结婚,纪风就也相当于永远上了枷锁,他哪怕想走那条道路也不可能了。就算政策好点允许同性伴侣,他那个杀人犯的爹也永远横在他们中间了。

  亓晴连公务员都报考不了,他不想看着纪风跟他在一起也被拘束成这样。

  纪风可以给他身上套镣铐,把他拘在一个地方一辈子,但他希望对方永远自由。

  他想看着纪风可以弹钢琴,可以走向他想走的任何一条道路,永远充满无限可能,恣意洒脱,像他十六岁看见他的第一眼那样。

  亓晴是想结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