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晴家真的很小，从正门进去就是侧面的蹲坑，里面就是他那张床和书桌，落地窗外就是院子。厨房在右边侧面一点，基本煮不了饭。
他小时候得和妈妈挤在一张床上，而亓从酗酒不归家。他们家唯一值钱的就是那个床垫了，还是新婚的时候亓从哥们送的。不然就按那死东西的脾性，抠抠索索的什么也不想花钱，全都拿去嫖赌了。
他家院子和正门都能进出，但大门被亓从堵死了，现在都进出不了。亓晴砸烂院子的那个落地窗，想进去救妈妈。进去之前他先报的警。还好他们来的及时，亓晴的腿差点被打断了。
那个死东西揪着他的耳朵几乎要把他耳朵拧下来，说这个窗户打坏了你赔？你赔？这样循环在他耳朵边上刺激他。皮带在他身上滚了几层，亓晴屁股都被打烂了，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儿，流了好多血。
亓晴不喜欢有人伤害自己耳朵，他很怕那里被扯下去，会让他联想起这一天。耳朵烫得像烧起来了一样，快要被撕下去，整个耳朵接连脑袋的地方像被下了油锅，炸出皮还带烫的油星一样。
死东西估计也想拿烟头烫他，他也就是那时候没烟了，要不然亓晴身上也要留烟疤。
他妈妈管他要钱去做整形了，把烟疤都要做掉，不留一点死东西的痕子。
唉…其实他也清楚。他不给妈妈钱，他妈妈不会再跟他说话了。他妈肯定后悔当年十六岁就要跟人私奔，学也辍了，想着亓从在京城有房。
亓从是个军人，过去是，他脾气在部队里憋坏了，发疯，偶尔见他妈就把他妈搞大了肚子，带到了北平。后来他也不能继续待在部队里，就出去和以前认识的退伍军人搞些偷鸡摸狗的东西，混的小买卖全失败了。
姥姥姥爷他不认识，可能他们后来跟妈妈重新有联系了吧，他不知道。他们住在南乡，亓从当兵路过那儿，主动要的他妈联系方式。
他当年高挑俊朗，在部队里春风得意。听说特有前景，特多姑娘想追他，他一个都不要。送床垫的那个帅叔叔说当年他们都以为他是gay呢。
后来他们没有往来了，因为他爸烂掉了。
亓晴也是小时候听说的这句闲话。
他妈认识他那年才十五，长得特水灵，虽然很小但已经出水芙蓉了，看得出未来的美人坯子。
亓晴见过一张他俩新婚的合影，他妈已经挺着孕肚了，披着婚纱坐在婚房，还是那么漂亮。他没想到这个小破房还曾经那么精致装修过，现在挂在墙上的庆婚装饰都破破烂烂了。
还有几张他妈更小一些的照片，泛黄泛旧，背面用楷体写着日期，应该是亓从那边留的。
爷爷奶奶去的很早，本来是他们住在北平的，亓从还在部队里的时候他们辞世了。所以亓从毒打他妈的时候没有人拦着，只有他了。
他知道他妈妈当年爱疯了那个死东西，他妈二婚前把院留给他了，亓晴清理家里杂物箱的时候，翻出来个出嫁前的小盒子，里面是亓从给她写的书信，他俩的，彼此都留着。
他们以前也会翻出来看吧，就坐在那个小小的，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看着院子外的星空，有着一些或大或小的憧憬。角都皱了。
有他妈妈娟秀的字迹，也有他爸爸刚劲有力的钢笔字。那时候…他爸爸还会说，月月，我爱你。
他们两个都没跟他说过这种话。但当年他们会说给彼此。亓晴看过那些书信，里面诉说过很多对彼此的爱，情意绵绵悠长。
书信还有没寄出去的一些，应该是婚后他们写给彼此的，不再需要邮戳和邮票，他们可以写完就笑着递给彼此。他们以前到底有多幸福呢？亓晴有时候会问自己。
亓晴比对过日期。在某一天他们停止了书信，爱意戛然而止。那好像就是他出生七八岁以后的事了。…他们的书信是逐年衰减的。
后来信上不再有憧憬，只有他父亲潦草不堪的敷衍字迹，是他喝醉酒草着写了的话，他母亲带着泪水控诉的字里行间。
…曾经情深意重的两个人啊。
他知道妈妈不是故意怪他的，她只是受不了活在不幸福的现实生活里，需要一些理由开解自己。如果生育他是错误的，害得她找不了工作，只能待在家里被亓从养着，所以以后才会争吵不休。那么只要不生他，他们就有无限的幸福可能。
他知道亓从在变成畜牲以前也有过真心实意的是个好丈夫过。他在走投无路之前，也曾经是过很多人的青春与憧憬。所以他怎么能接受…就这样困在一个小院里，过着他本就想逃避开的生活呢。他本来就是不想留在北平这个小破院才去参军的。
妈妈在十六岁以前，也是被家里呵护着长大的孩子，也是小公主。她也会很娇气很爱漂亮，爱撒娇爱哭闹。
爸爸在二十岁以前，也是高挑性感，部队里人见人夸的小兵。他可能脾气确实有点差，所以打架斗殴退了队。但那个时候…是见义勇为。
他队友准备强奸个部队文工团的姑娘，他受不了就和他殴打成了一团，那人咒骂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爸爸就把那人结结实实地揍个半死，爬起来说呸。
他俩都革职退队。那人有权有势，他爸把他揍得牙都没了，上头的面子过不去。他爸回北平的时候，他部队里好些人来送他。这都是那个叔叔说的事了。送床垫的那个帅叔叔指尖掐着烟头，就倚靠在他家进院的那个落地窗上，扭头笑着跟他说，“晴晴啊，你爸是个很好的人，你知道吗？”
亓晴知道。所以，他爸应该是死掉了。死在了…他十三岁前的某一天。倒在了酒杯里，倒在了他无法实现的理想憧憬里。他的正义和责任感没有带给他他想要的未来幸福人生，而他爸需要对自己做的好人好事反思反复追责。
十三岁那天以后，他就没有爸爸了。剩下的那个人，叫亓从。
有机会的话，亓晴其实很希望看一眼他们还幸福的过去生活，听爸爸妈妈对彼此笑一笑，幸福甜蜜地走到未来。
而不是像他记事起的那样…妈妈冷漠寡言，缩在家里沉默着连句话都不想抛出来，因为他们一沟通就争吵，而亓从会拿他撒气。不会是像他记得的那样，喝得醉醺醺的爸爸回家就开始垒酒瓶子，想堆出他心目中的金字塔，因为那就是他现在唯一可以达成的人生理想。
亓晴知道，其实自己是没有被珍惜过的孩子。他没有被呵护着长大过，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争取和实现。不过…在很漫长的岁月以前，他也是被期待过的，妈妈在摸着孕肚的时候，是会笑着看他爸爸收拾屋子，准备举办婚礼的。哪怕他们的婚礼只是小破院的小破屋里，婚纱和摄影，还有几个叔叔阿姨的到场。但那个时候…他爸爸还会出钱给她买婚纱，那么贵的东西。他在看到叠放在书信下面那件洁白无暇的婚纱时，还很难以置信。所以他们真的幸福过啊。
亓晴学到《氓》的时候真的很难过。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他爸爸不会变成一条疯狗。可他现在，也在和一条疯狗恋爱。不过是…这条疯狗还爱着他，而他们不会有孩子。
高中那时候他俩都不咋有钱，纪风纯靠朋友接济。他也不爱花家里钱，顶多给朋友送礼物管家里要，毕竟得出手阔绰，他想的那堆送法太烧票子了。送的贵主要还是因为收的贵，却之不恭了。纪风其实是个很善礼节的人。所以他收到礼物就会阔绰回赠，他家不缺送礼物的钱。
亓晴跟纪风说了家里的事，后来他妈的医药费都是纪风帮他交的。亓晴的钱省下来，攒了点就留着给他送礼物用了。没差，反正都是他俩互相的。
亓晴不用打那么辛苦的班，大学的时候轻松了好久。他有时候觉得高考能考到最好成绩，应该就是因为他不再需要操心妈妈，纪风会帮他安顿好的。亓晴一模考的发挥失常，后来越来越好，稳定高分。
而纪风考了二模三模，成绩确实优异，甚至被拽出去说什么最优秀进步奖，特别好笑。他从零分考到六百九十多分，确实进步很大。
他俩高考都是最优成绩。
纪家那么有钱有势，就算直接把他妈妈接出来都行。不过他妈妈那时候还在疯，看见他就会咒骂他，亓晴看了害怕，她出院前一直没有去看望她。他不想再被提醒曾经痛苦的十六年了。
纪风好像替他去了，每周都去，他们好像总在照顾彼此的父母，尽着那些该尽的义务。纪风除了没喊过那声妈，好像其他都做了。
亓晴知道，纪风觉得卫涼月不配为人母。
但他也没有办法。那是他妈妈。她肯十月怀胎生下他，她就是他一辈子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