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人间很值得>第55章

  殊儿:“不。不。我会死的。“

  回转到虾仁蒸饺前,顺阆轻轻一笑,再不作声。殊儿望着碟内残羹,望了望她名义上的兄长,望了望窗外桂枝,无端觉得有些心酸。

  殊儿起身回房,她身边有一个八九岁的小丫鬟,名唤展袖。名字是殊儿取的。

  展袖给她铺好象牙床,等她归来。故殊儿迈入时,展袖正坐在小杌子上剥着石榴。水红的香气饱满莹润,她想起鹿蹊的诗。

  “你且去睡罢。我这儿不要什么了。“

  展袖搁下盛满水漾漾石榴子的梅枝漆盘儿,应一声便退下了。到底是镇上的绸缎庄,并非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便少有礼道。

  闺房中只余殊儿。还有她映在藕霞纱幔上的身影。

  殊儿并非那种蒲柳之姿的美人,她身子略略丰腴,端的是饱满秾艳。

  玉盘照裳回环袖,眉目颦蹙秋波留。

  出自鹿蹊的《墀上玉盘》。他赋的是位宫闱教坊里善舞的美人。

  其实,殊儿也慕舞。并不是因为鹿蹊。倾慕鹿蹊之前,便倾慕水袖流云、踏雪回风。

  月华透过画屏,照亮宝室犹如撷来无数夜光砂。那些浮尘亦如细细鯫鱼一般游动。竟夕鱼负灯,彻夜龙衔烛。古书里写飨宴繁华,此时却在方寸斗室内展开这般画卷。殊儿抛袖旋袂,独自起舞。簪环脆响,青丝云舒。纱帐里她的影犹如天上姮娥,犹如林泉山鬼,犹如世外仙姝。

  殊儿阖着双眸,无比虔诚的模样。比她做什么都虔诚、都要一丝不苟。伸颈时恍若雅鹤淖水,弹指时她觉得自己十指开满莲花。足尖一勾游一圈,如赴九重仙宫。

  须臾后,她方停下舞步。夜深寒凉入枕衾,她觉得有些冷,便取过铜镜,抱膝坐在榻上。月华还是那样晶莹剔透,殊儿想,此时此刻,远在都城的鹿蹊会做什么呢?她甚至都没有机会看见他。

  殊儿轻轻咬着石榴,仿佛在回味什么。揽镜自照,圆圆的杏眼,薄薄的朱唇,殊儿心想,我呀真是个佳人。如此想着便笑起来了,笑得满眼都是璀璨星辰,笑出一对浅浅梨涡。

  妙龄少女,皆有惊鸿之梦。放在心里便足以展百出折子戏。

  殊儿想着,鹿蹊要提笔为她画眉,描远山如黛。

  殊儿想着,她在凤翎城的丹墀上起舞,万人瞩目,观者皆醉。

  殊儿想着,她入宫中教坊,擢升善才。

  殊儿想着,她要与鹿蹊一同吟诗作赋,自己写罢上半阕,鹿蹊便续上下半阕。二人所赋文章惊动天下,一时洛阳纸贵。

  醒来时,天地间落了疏疏一层雪霜。覆盖在庭廊石阶,像是昨夜做客的月华流连未去。

  殊儿懒怠换衣裳,仍旧一袭家常的桃花红垂膝锦袄,下头是白衬裙。展袖端了水说要服侍姑娘浣手,又被殊儿唤了出去。她翻看着鹿蹊的诗赋,想起昨夜——

  娘亲迈进来,蹙眉道:“怎生还未起身?误了时辰!夫子等你呢,我的大小姐!”

  殊儿像螫龟缩壳一般缩进衾被里,装病道:“娘,我今儿身子不爽快,闷闷地,头昏沉沉。便请夫子回去罢。”

  娘亲见她如此,自然是薄怒生心。又念着夫子已等在书房,伸手便把她拎出来:“少在这儿贫嘴厌舌!”

  殊儿挣扎着:“我何曾贫嘴了!我当真不爽利,啊啊我快死啦。”

  娘亲自榻侧落座,望了望帘外,唤道:“展袖!来给你家姑娘梳头。”

  殊儿随手把诗赋藏于枕下,扁了扁饱满的唇,显出几分委屈的模样。仿佛身边亲旧都觉得她中诗赋皆非正经儿,她自己便也觉得见不得人。深藏方妥当。

  烙在心头的思慕、欢喜、执念、渴望,再是深藏埋锁,总归要穿山过水展出一方痕迹,噬咬着她五脏六腑。

  

第三十折

  殊儿着一袭莲紫云纱氅衣,广袖宽袂,翩翩欲仙。这衣裳的形制取自上古《金缕衣旧典》,最是绚美夺目。商号的小厮都忍不住把目光流连在她身上,窃窃私语笑谈她会穿衣裳,日日将自己扮作个天仙模样。

  有几缕赞叹入耳,殊儿并不羞赧,心里熨帖得紧。

  夫子取来乌岱漆盘里几方银锭,皆镌琢着商号的年岁。想来是有一两的,有三两的,有十两的。夫子捋了捋山羊胡须,言语冗长,教她如何分辨银子的成色。

  “斛为器,觞为罍,十斗为一石,百石为一觚……”

  “银可贸丝,丝可置畴,留畴待生金银,千秋万代,可无忧矣……”

  殊儿百无聊赖地支着小下巴,耳垂微漾水粉色泽。一只手还在雕花木席下挼着腰间流苏,心里头倒不念着斛觞石觚,只惦记着平仄声韵,宫角徽商。

  “小姐,请将此盘中银两拭入掌心,辨一辨哪一方是单两戥儿?“

  殊儿纹丝不动,眼角微微几点雀斑被阳光耀得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