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于登天。
这四个字砸在钟苑心里,虽没有天崩地裂般的惊憾,但却也让人无法平静。
“不过,也不能说毫无希望。”上官亓又道,“毕竟病因还不清楚,若是能找出让你失忆的真正因素,兴许会好办很多。”
钟苑沉默,要找真正因素的话,那便只能从最与自己亲近的母妃身上查起了,但翎国远在天边,自己又深陷此皇宫,要与母妃联系的话也只能凭借传递信件,是何等的麻烦崎岖。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太子妃身份尊贵,何需言谢。”
提到这个称呼,上官亓握紧了药箱提手,眼底闪过几分黯淡。
钟苑摇头,轻笑道:“你和墨隐是深交好友,以我和他的关系来看也该视你为朋友,我们又何谈尊卑呢?”
钟苑一番话里满是诚挚大方,倒让上官亓暗自生出几分羞愧了。
他想起来那日初见以及此时,自己对钟苑的态度总是冷淡甚至有些许失礼的,基本完全将他对墨隐藏匿的私心给暴露了出来,还是在身为墨隐的太子妃的钟苑面前。
思及此,上官亓在心底嫌厌自己白读了圣贤书,居然如此小肚量,着实不如眼前人,难怪和墨隐相识了整整十一年,却从未入其眼眸……
他压下心中求而不得的淡淡悲戚,沙哑道:“既如此,那便做朋友吧。我回去后会翻阅典籍,为你探寻失忆之事,请静静等待。”
钟苑正色道:“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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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隐刚踏入执政殿,就见大堂中央满地散乱着批文及奏折,老皇帝面色阴沉的坐于其间,手里攥着一封信件,力道受心绪影响,几乎要把纸张戳烂。
他用眼神示意管事戈德去备茶水,自己缓步走上前:“父皇,出什么事了?”
老皇帝眸中浮着怒色,重重将信纸拍在桌案,笔墨砚台都被震得抖了几分:
“北边政官传来消息,邻近附属国时有反贼潜入省城作乱,暗杀县官,烧毁府邸,还在民间肆意张扬他们的教法,意图同化百姓,使其与本国割裂。他们不过是低贱的北狄,总共人数不超三万,竟也敢如此狂妄犯上!”
羌国北方离都城最是遥远,且气候严寒,地势凶险,因此消息传递得慢,这些事本在上个月就发生了,却在今天才出现于老皇帝眼前,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在其中恶意阻截。
墨隐拾起那封信,不出几秒便阅完,抬眸淡声道:“那便打。”
“当然要打!朕今日就下谕旨派遣七千兵将入北,踏平他们的王宫!”
老皇帝愤声恶目地道,紧接着,又缓了缓语气,平和地看向墨隐:“只不过那边的城镇中还有反贼作乱,且四散潜伏数量不明,朕还需要有人能去平反。”
见他眼神,墨隐也了然于心,从容地道:“父皇可是属意儿臣?”
老皇帝轻叹一声:“朕也知道这一个多月以来总让你繁忙劳累,可你身为大羌太子,该当担起重任,这才能让天下百姓信服啊。”
好一个让百姓信服……羌国皇室的作风难道还有谁人不知吗?以狠厉为律,以严刑为辅,只要坐上那个高位,便能掌握天下人的兴亡,又何惧无人信服?
但墨隐对此主国之道却是施以嗤蔑的,皇室中的老师傅们向来教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为臣,先为万民”,但却鲜少有皇帝能真正做到身体力行过,于是再多的教诲也相当于打了水漂,羌国历届君王愈发独断专行,一直延续到他爹这一代,可算是彻底乌黑糜烂。
他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刻,最先想的不是速速笼络政权,亦不是如何为天下百姓谋生,而是想要彻底拔除这片土地上延续了千年的腐败根茎,让其新生,让其蜕变。
否则,走再多的为民之道,也不过只是蒙上一层漂亮的花卷,遮盖住下方散发脏污恶臭的本脉罢了。
“若能为父皇分忧,儿臣便不惧劳苦。”墨隐目含浅笑,“不知父皇打算何时让儿臣出发?”
老皇帝眼神微暗,道:“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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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给你派事了?”
祥元宫大堂理事桌案旁的软榻上,钟苑捧着墨隐的脸,皱眉问。
“嗯,要前往北方灭贼,最晚一个月回来。”墨隐抚着他的手,渐渐握在掌心里,温热修长。
钟苑抿唇,沉默了下,目含不悦地又问:“何时出发?”
“后天。”
“后天?这么急?”不禁重复一声,这次他是完全不高兴了,反握住墨隐的手,目含怒意:
“他怎么老喜欢让你麻烦啊?没别的儿子大臣能用了吗,三天两头让你去执政殿辅佐就罢了,这次竟然直接让你亲自去那么远的地方抓反贼?”
“就算你是太子,那也用不着干这么多活儿吧,他还是国君呢,也没见他多操劳啊,哪次看见他不是在抱着美人颠鸳倒凤。”
见钟苑双唇不停张合发声,满脸不平,墨隐忽觉心底微热,喜悦涌上脸庞,勾起唇角。
他低头,把:脑袋埋在钟苑的颈间,轻轻蹭了蹭,声音温和:“别气,我不累的,这些事比起我争太子位那段时间里的根本微不足道。”
揉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钟苑指尖勾缠墨隐的狼尾发丝,眼底晦暗,但更明显的,是几分难以抑制的心疼怜惜。
墨隐多大来着?貌似和追月一样,也是二十岁。
年仅二十岁,便已经历了和血亲之人互相残杀,和无数次血海逃生,挣扎踉跄着爬上太子之位。
然而在这之后,又面临着各种凶险,总有人在对他围猎暗剿,头顶几乎悬着一把刀,需要他时刻警惕清醒,如稍有不慎,那把刀便会落下来,让他再无生还可能。
明明身处“家”中,却没有血缘之亲的疼爱抚慰,反倒是承受了血缘之亲的无尽算计谋害,精神时刻紧绷,才终于养成了如今带着疯性的模样。
就连大胆剪去象征着孝顺端庄的长发,只余一条鞭子,做成狼尾短发的模样,也不过是为了作战时能更便捷……
“我的小狼崽啊,你可真是,让人心生怜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