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的小云酒肆, 位置有些偏僻,就在一条小窄巷子里头。
一户小窄门外挂着个酒招子,上面写着“小云”两个字。
叶安年和江竹走近了, 就见这小云酒肆的左右两边,横向摆着四五张小桌,已然把这条小巷子给占去了大半。
小桌上客人不多, 三五个人, 显得有些许冷清。
这些客人当中, 一个头上簪着大红花的女子很是引人注目。
那女子身材有些富态, 一个人坐一桌,桌上摆着好几个酒坛子。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 两人走过去,在女子对面坐了下来。
“你可是萧二娘, 萧媒婆?”叶安年问她。
女子正捧着大碗咕咚咕咚喝酒,闻声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胳膊一抬, 把碗里的酒直接干了。
叶安年闻着这冲鼻的酒味,心道这度数恐怕还不低。
“找我说媒?没人告诉你们规矩吗?”女子粗声粗气的。
“萧媒婆有什么规矩,尽管说。”江竹道。
“我的规矩就是莫要在我喝酒的时候来扰!”萧二娘语气不善,看二人的眼神也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要真想找我说媒,明日早点去锅儿巷排队, 今儿个不成!”
她大口嚼着酱牛肉, 见碗里的酒空了,伸手就要抓来酒坛子倒酒,江竹抢先她一步, 帮她倒上。
然而,这并没能让萧二娘脸色变好, 她瞪着两人道:“你们还不走?!”
萧二娘生的胖,嗓门粗,声音稍微高一点就像是吼了,她这一嗓子很快惹得其他几个喝酒的朝这边看过来。
小云酒肆的老板闻声,也拎着酒提子小步跑了出来。
叶安年这才发现,这酒肆老板竟是个生的瘦弱的年轻女人,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
“二娘,你吃醉了,这坛喝完,我就不卖给你了。”那女人一开口,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
“你别管!”萧二娘一甩膀子,把酒肆老板的手甩开,不耐烦道,“你把这俩人赶走,我看着烦!”
“这……”女人为难的看向江竹和叶安年,却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开口。
见她这副样子,萧二娘竟是直接把酒碗拍在了桌上。
“咚”的一声,酒水洒了一桌子。
她也不管,扔下了酒碗,站起身就走。
叶安年有些着急,想要起身去追,却被江竹拉住了手,示意他坐下,不用急。
虽然不知江竹想要做什么,但叶安年还是听话的坐了下来。
就听江竹高声喊道:“等等!”
“又干嘛?你们不走我走还不行?!”萧二娘可能是喝酒上了头,赤红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
“面红目赤,烦躁易怒,口干口苦,失眠多梦,你这是肝火旺盛的症状啊。”江竹悠悠道。
“你说啥?!”不知是不是被江竹说中的原因,萧二娘的音调又拔高了些。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耳鸣目眩,胸肋胀痛,而且皮肤发黄,月事也时常不准。”
“你咋知道?”萧二娘愣了,那冲上头的气焰也弱了下来。
江竹朝她笑了笑:“萧二娘,我是郎中,自然知道。咱们做个交换如何?我帮你治病,你帮我给我夫郎家姐姐说一门好亲事。”
岂料,萧二娘脖子一扭,回绝的痛快:“镇上郎中多的是,我不用你。”
江竹:……
叶安年见她又要走,便有些着急,叶小梅的事情拖不得,半月时间,若是找不到合适的,怕是又要落到吴香莲手里去。
“萧二娘!家姐的亲事很急,就麻烦你这一回,我们可以多给些银钱。”
“谁家亲事不急?”萧二娘白了他一眼,“何家大姑娘今年二十有五了,不还排着呢!”
“那,若是我们排队,要等多久?”
“这可就说不好了。”萧二娘抚弄着鬓边的大红花,居高临下的睇着他,“少则十来日,多则数月半年都是有的。”
叶安年闻言心中一沉,十来日叶小梅都等不得,更别说数月半年了。
“你们……”
见他面露焦急,酒肆老板突然小声开口:“你们若是有不得已的事,不妨跟二娘直说。”
“她,她性子直爽,向来不喜人拿银子插队的。但若是你们当真着急,也不是不能容情。”
她这样一说,叶安年便明白了几分。
“萧二娘,实在是我姐姐等不得那么久。家里奶奶、二伯和二伯娘都不是善茬,她这门亲事刚被我奶搅黄了,若不抓紧寻一门好亲事,还不知要被怎么磋磨,安排什么样的人家。”
“切,”萧二娘又朝叶安年翻了个白眼,“又是个苦命的啊,今年遇上的苦命姑娘、哥儿还真是多。”
她嘴上这么说着,人却又回来坐下了。
看着洒了一桌子的酒,萧二娘拿下巴看着两人:“让你俩搅合的,酒都没喝好!”
“老板,麻烦再上一坛,外加一盘酱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盘卤凤爪。”叶安年赶紧道。
“好,几位稍等片刻。”酒肆老板细声细语的,说完就迈着小碎步走了。
等菜期间,萧二娘便详细问起了叶小梅的情况,以及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叶安年斟酌了片刻:“人自然是要老实,会疼人的,也不求多富贵的人家,只要家里人待人和善,不磋磨人,能好好过日子就行。”
“成,我知道了。”萧二娘应道,“你们不是这镇上的吧?下回啥时候能来镇上?”
叶安年想了想跟那个公子定的交货时间:“两日后吧。”
“那成,那天你把你姐姐带过来,还来这聚头,咱们带着相看相看。”
叶安年微怔,和江竹对视了一眼:“这么……快吗?”
“你满镇上打听打听,我萧二娘办事可是杠杠的,两天足够了。且不说合不合眼缘,若是这个不成,咱们还得再看下一个不是。”
萧二娘快言快语,叶安年听着扬了扬唇角:“好,那就麻烦你了。”
“行了行了,”萧二娘明显又不耐烦起来,“你俩可快走吧,别扰着我吃酒!”
她话音才落,酒肆老板就端着菜,拎着酒坛子出来了。
萧二娘使劲盯着叶安年和江竹,像是生怕两人跟她抢似的。
叶安年和江竹自然不会真留下来跟她一起喝酒,两人径自离开了。
眼看着时候不早,也没再多耽搁,回到牛车那等着。
……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见晚。
叶小梅已经烧好了饭,带着两个小的在院里等着他们。
一听见大门的动静,铜钱率先甩着尾巴迎了上去。
叶安年俯身摸了摸铜钱的狗头,惹得铜钱两只前腿儿站起来往他身上扑。
“你们咋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叶小梅也迎了上来,一边从两人手里接过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边道。
“不多,”叶安年回她,“除了给你买的衣裳,就是吃的,还有我做木刻要用的牛皮纸和油纸。”
“你,你还买了两身。”叶小梅从布包缝里看见叠放着的两种不同的料子,皱眉道。
“一身亵衣,一身袄裙,剩下的买了两匹布,回头你再自己做两身吧。”
“那怎么成,我这有一身就够了,那两匹布你和江郎中留着做衣裳吧。”
叶安年无奈:“那两匹布的花色是按着姑娘家的喜好挑的,我跟江竹都穿不了。”
“那就给福哥儿和丁秋。”叶小梅态度坚决,“你们帮了我这么多,我咋好意思还让你给我买这么多衣裳、布的。”
“那你就先记下,以后有钱再还我们。”叶安年只好先按下她。
“况且,这两匹布也不白给你的,回头还要麻烦你帮我做几身衣裳。”
“我的,江竹的,福崽和丁秋的,一共四身,可不少。这两匹布就当给你的报酬,也省的我再去找人来做。”
“那行吧。”叶小梅这才答应下来。
她放好了东西,又招呼两人赶紧洗手吃饭。
“夕食我做了疙瘩汤,不够吃的话我还蒸了红糖包子。”
“够吃的。”江竹道,“我们买了猪排骨回来,明儿个咱们可以炖排骨吃了。”
“咦,炖排骨哎!”福崽撑着拐杖从外面探头进来。
叶小梅赶紧扶了他一把:“慢着点,别摔了。”
“摔不着,我现在一个腿也很灵活啦!”福崽仰头看着叶小梅笑。
叶小梅就伸手刮了下他的小鼻子:“淘气!”
“嘿嘿嘿。”福崽吐着舌头笑起来。
这时,丁秋在外面喊几个人去吃饭。
大家便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
夏夜凉爽,五人就围着院里的水磨石圆桌落座。
叶小梅麻利的给大家都盛了满碗的疙瘩汤,然后把蒸好的糖包放在竹编的浅筐里,端上桌,供大家自己拿着吃。
福崽率先拿了两个包子,分一个放在丁秋碗里:“秋哥哥快尝尝,二姐做的糖包可好吃了!”
“以前在老叶家的时候,二姐每次蒸了糖包,起锅时都会藏两个,等晚上夜深人静,家里人都睡下了,再偷偷塞给我和福崽吃。”叶安年有些感慨道。
丁秋闻言接过来咬了一口,热烫的红糖馅儿便流了出来,混着松软的包子皮,香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开。
“好吃吧?”福崽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看。
丁秋点点头:“好吃。”
见两个小的吃的欢乐,叶小梅也笑得一脸满足。
叶安年嘴里咬着糖包,看的有些晃神。
他已经快记不起叶小梅笑的样子了,他这个二姐,前半生当真是过得太苦,希望萧二娘能帮她寻一门好亲事吧。
“发什么呆呢?”冷不防,江竹贴了过来。
在他左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糖包捏起来软乎乎的,像你的脸蛋一样。”
耳畔传来酥麻的感觉,叶安年怔住,耳尖肉眼可见的染上了一层红晕。
他坐正身子,离江竹远了些,有些羞恼的瞪了江竹一眼。
而被瞪的某人,却好像终于舒坦了,一边笑着一边捏起手里的包子,咬上一口,细细的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