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城中多凶险, 因丹穴山勾结魔族之事,天帝、天母之间的对峙越发明晰,而处于夹缝中的初意, 很难做得完美。她有什么破局良策呢?嬴寸心还在这思忖初意的事情,呜呜咽咽的号角声就传入了她的耳中。她还没从贝床上坐起,一群贝女便鱼贯而入,请她前往水晶宫正殿议事。
嬴寸心抚了抚额,如今需要商议的就是“四海司”了, 无法完完全全地照搬天羽司的模式套路,要研究出一套契合她们四海的良方。可就算是这样,四海司也得了天渊的冷眼。显然天帝本人, 是最厌恶天庭诸部司发生大变动的,十足地老顽固。嬴寸心暗暗地骂了一声,抬头时脸上依旧是飘然出尘的平静, 她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慢吞吞地起身,临走时怕初意突然又找她了, 还特意给初意发了条消息:四海司之事还在商议中,待有空暇再作闲话。
见到嬴寸心的名印闪烁, 初意一开始没理会,她一目十行地扫视修罗城近年来的文书,从中找寻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仙魔战场俨然成了仙官的“镀金地”,转上一圈就能够凭借功数加官进爵。仙魔两界摩擦不少, 但是有的时候打起来, 是一种反常的心照不宣。片刻后,她放下了文书, 将神意投入混沌镜中,见到了嬴寸心那句留言, 她嗤笑了一声。还有空闲话,嬴寸心多长时间没理她了?大概在商讨四海司变革时,在西海或者北海遇到情投意合的龙了吧。
将嬴寸心的脸从脑海中驱逐,初意又去找明见素。混沌镜里关于蓬远山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查出新的东西来。“蓬远山有其他异动吗?”初意问。
明见素:“我们没在蓬远山了。”
初意一愣,没在蓬远山也没有回仙魔战场这边啊,难不成回天庭去了?初意眉头紧紧皱起:“那在哪里?”
明见素:“天外天。”
初意:“……”
在回答初意的时候,明见素、凤池月二人其实还没抵达天外天。
天外天是一些远离天庭纷争的仙界星君以及散仙清修之地,与仙界诸事隔绝。但是到了天外天也不意味着彻底自成一界了,像原遥星君,还不是被丹穴山一众从天外天请下来了?明见素过去没到过天外天,不过她看过仙界的典籍,知晓天外天在岁河南端,那儿有一株高不可攀的建木,一眼望不到头,是通往天外天的阶梯。
明见素说道:“一些闲杂笔记里,将天外天分为上境和下境,上境清修的仙众从不过问天庭事;但是下境的仙众未曾脱离尘缘,就像原遥星君那样。”千年来,陆陆续续有星君辞去职务前往天外天修行,功行大概跟原遥星君不相上下。她是很讲道理的,只是去取一些战利品,那些个仙众应该不会跳出来阻碍她吧?
凤池月轻哼了一声,注视着那株高大的建木,眼中藏着点莫名的情绪。
明见素握住了凤池月的手,很容易就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虎口,轻声说:“走一趟,很快的。或者你回东阿山等我?”
凤池月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
天外天中。
因此间为清修地,混沌镜的混沌天网并未笼罩到此处。可仙人们依旧有自己的联络下界之法。譬如此刻,许多星君都从后辈的口中得知原遥星君陨落的消息。人族出身的星君秉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可羽族的星君们忍不住聚在一起议论起来。他们之中多是落凤之盟后才来天外天的,怕凤凰起复,试图断去尘缘,抹去因果的痕迹。
“原遥道友不该那么冲动,我们已经到了天外天,何必再管下界的事情呢?”说话的是个身着白色长袍的长须老者,摇头晃脑地叹气。
“天羽司中大变革,此后上进的未必是我等的后辈弟子了。”
“那些人怎么说呢?他们不是很支持帝君吗?”白袍老者又说,他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人族出身的天仙,是前任或者更前任的天帝旧臣。大部分去了上境,可也有些放不下过往,留在下境关注着天庭。
“是天母要变革。”
“我记得这任天母都在闭关啊?她不该与天帝同心的吗?”答话的人语调中是藏不住的诧色。
……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一道幽幽的钟声从天中传来,众人几乎同一时间将视线朝着建木投去。天钟响起,预示着又有人登上了天外天,会是谁呢?
“没有继续沿着建木往上攀升到上境,而是要在下境落名。”在察觉到那股浮动的气机时,几乎下境所有关注建木的仙人都有所感应。下境之中,既然断不去与天庭的联络,那必定会有纷争和派系。这些星君们往往善于给“后辈”一个下马威。
一道闪烁的灵光横空荡来,如水波漾动,霎时间便弥布半边苍穹。在那耀眼灼目的光华下,天外天下境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它浩浩荡荡地朝着建木出撕裂的门户压去,试图将那股磅礴的外来气机镇压住。
“又是明合星君。”知情的星君感慨。
在天外天中,明合星君最是霸道强横,自他进驻下境,但凡有新人来天外天落名印,他都要昭显自己的本领,让人瞧瞧他的厉害。
可就在门户即将变化的时候,一股无边无际的浩荡气机从下方冲来,整个天外天都在那股无尽伟力下震荡了起来,连带着建木也剧烈摇晃,发出飒飒的急响。宛如天地崩塌的场景令许多星君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恐慌与惊惧,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建木门户,眼神谨慎,如临大敌。
数息后,在那无尽的光华后,一道剑光洒然冲出,直劈向前方那股灼目的光芒。剑气决云,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气痕。别说是那股光华,就连苍穹上的云层都在那强横的剑芒冲击下一块块崩塌。先前明合星君的力量是浩大强横的,但是在见到剑光的时候,他们无法判断那股力量的强盛程度,因为剑意落时,一切外物都不存在了,他们的感知也好似在剑芒中被抹去,只有一缕意识认识到自己还存身在此间。
剑光的尽头是明合星君的道场,剧烈的轰鸣声接连不断地从那处传出,紧接着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然而法力波动片刻,那声音就渐渐小下去了。
是谁来了?天庭还有这等人物吗?天外天的星君震惊不已。
建木并不容易攀登,明见素早就不耐烦了那条漫长的路,好不容易寻觅到了下境的门户,竟然还有一重阻碍横在眼前。如果是门户自成的关隘就算了,可那荡动不已的灵机显然是属于某位的神通道术。就连她要上天外天都要被阻拦吗?明见素从来不是个怕事的,判断出有人拦截的瞬间,便将法剑一祭,朝着前方骤然一斩。
凤池月也很烦这些障碍,断言道:“天外天不是什么好地方。”
明见素附和:“能长出原遥星君这么一根歹竹的,一定是恶地。”她都想一剑把建木给削了,既然叫天外天,那就老实在天外别跟仙界相接了。
“阁下是何人?”待明见素、凤池月从光华中走出时,半空中传来了一道藏着惊异的声音。
明见素眉头微微蹙起,稍一探查,就发现附近浮动着数十道不同的气机。她心念微动,三柄法剑化作三道流光在周身旋动。将那枚属于东阿主的印信一拿,明见素面不改色道:“天外天罪仙原遥,勾结魔族为非作歹,贫道奉命来调查真相。”
这话一落,十多道气机退了下去。那最初开始问话的人沉默片刻,呵呵笑道 :“原来是天庭的使者。”
明见素微微一笑,认下了“使者”这个名头,她又问:“不知罪仙原遥道场在何处?”话音落下,天地阒寂。半晌后,才有一道流光坠落,明见素伸手一接,发现是一幅天外天下境的舆图。不知道是哪位送来的,她打了个稽首道了一声“多谢”,便唿哨一声,召出了一辆金车。将凤池月扶上车中,她自己则是立在车厢外,驱使着金车向着原遥的道场奔去。
她们来时张扬,丝毫不掩饰身份,没多久整个天外天都知道天庭使者的事情。
而天渊,也从天外天那处得到了讯息。
他完全没想到明见素会往天外天去。原遥星君已经陨落了,她还要继续查吗?查谁?查羽族其他的星君、顺势一网打尽吗?他这一千年来扶持朱雀、毕方他们,明见素不知道吗?
天渊没觉得是明见素自作主张,自天母出关以来,天庭中事事不顺,一切都渐渐脱出了掌控。原以为凤池月带来的是一点小小的骚乱,没想到那是一个起始,它是风暴的预兆!天羽司在变、四海司也在变革,这导致了人族出身的仙众也颇多微词。要不是天机部、天禄部完全在他的掌控中,恐怕也走上了天羽司那条路!
“是你给她下的命令?”天渊跑到了太阴天母的跟前大声地质问。他的得力大将向着天母整顿天羽司,带来了天庭的震荡;他的女儿桀骜不驯不肯从修罗城回返,试图查清仙魔战场中的冲突根源,这一切都是天母带来的。
天母神色寂然平淡,如深渊水不起波澜。她对上了天渊的视线,虽然不知道他说什么,但是看他这么气急败坏,多半是不利于他的事。她的不置可否被天渊当成了默认,深吸了一口气,天渊又说:“你我有分歧,会导致清浊失衡,给魔族那边可趁之机! ”
天母一拂袖,不以为然说:“现在天地失衡了吗?”
天渊皱眉,天命星一直在偏移,说明天命始终处于变动中,他这天帝之位也坐不安稳。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我一体,与我之道相悖,对你有什么好处?”
天母神色倏然一冷,自太阴中诞生的刹那,不管是天命之言还是仙众之言,都在强调太阴与天帝相伴而生、相佐相成,她已经听腻了!莫说天帝不顺着她,就算是天帝愿意尾随在她的身后共同推动一道,她也觉得万般不耐烦。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一切天命归于她一人!天母淡淡道:“你可以来逐我的道。”
天渊按了按眉心,烦躁道:“你说得倒是轻松。一旦变革全盘推动,那些处在高位的仙君们愿意吗?天外天的星君们会同意吗?他们的抗拒会导致天庭事务难以运转。若是魔族趁机来犯,恐怕星君们都不愿意上战场!”
天母轻嗤了一声。
说那么多其实都站不住脚,根本原因是天渊的天命是以现有制度、秩序堆成的,一旦秩序崩溃,天命就会产生偏移,而天命偏移意味着下一位天帝将应劫而生,之后太阴生灵,成为天帝的配偶。在天命的主导下,天帝、太阴如阴阳相契、循环往复。
天渊脸色冷了下来。天母长久闭关,让他对对方的印象渐渐模糊成一团;可随着天母重新出现,逐渐明晰的脸庞竟是那般的刺眼。他不免想起当初落凤之盟后的那幕,对方的神色也是轻蔑的、高高在上的,仿佛他这个天帝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你要变革是吗?可以。”天渊冷冷地笑了一声,“既然天羽司、四海司要变数,那就彻底一切。自今日起,天羽司、四海司用度一律自行解决,天禄部中不再负责!”他运转着神通,一言落定,便有天帝法旨生成,化作一道流光掠向了天禄部。四海那边资源丰厚,原本就不怎么跟天禄部往来;但是天羽司旧日在丹穴山主导下,公私历来不分,靠天羽司公有的资源,恐怕都难以支付仙官的俸禄。
天母哪会不知道天渊的打算?这是准备断“财”来逼迫天羽司回归“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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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禄部中。
司禄星君看着混沌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庆幸自个儿没去天机部或者天枢部。只是他还没有为自己逍遥于事外得意多久,就收到了天帝的法旨。要知道不管是什么出身的仙官在丹、器、经上都有一定分例,统一由天禄部分配,现在是要把天羽司、四海司踢出去了?如果真的实行了,倒是省下了一笔钱财。虽然说按照规矩,天羽司、四海司要将自身所得也上缴给天禄部的,可真施行起来,压根没有多少流到天禄部,只看天羽司、四海司,他们天禄部账面上是亏损的。
“如今天羽、四海等司在天母统辖下,这样做会不会得罪天母?”静德仙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他原本的坏脾气已经被磨没了,现在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明见素冲到了太上宫中将他给砍了。要知道得罪凤池月的大多数都被挫骨扬灰了,他觉得自己也死到临头了,可那铡刀一直没有落下来,心气很难平顺。
“你这位阶是天帝给的,还是天母给的?”司禄星君皱眉,扫了满脸颓气的静德一眼,越发看不上他。
静德仙君嘴唇翕动着,正准备答话,坐在身侧的同门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立马闭上了嘴。
司禄星君没准备跟弟子商议,这天禄部就是他的一言堂。他吩咐道:“在混沌镜中张公告,省得说我们不提前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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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羽司。
青洵捧着混沌镜,如一团旋风越过了仙吏,直冲却尘衣。
却尘衣正在绘制羽族诸部的聚居图,听到了动静后,忙不迭转身接住了青洵——这一撞把她砸得眼冒金星。咬牙切齿地默念了好几次“天凤果”,她才将那股恼意压下去。双手按住了青洵的肩膀,她挤出了一抹很牵强的笑容,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青洵吐了一口浊气,快言快语道:“天羽司以后不能去天禄部取丹玉、丹药以及法器了,天帝下了法旨,将双方切割开了。”她仰头看着却尘衣,又说,“少司,有人问俸禄从哪支取?”
却尘衣:“……”天帝是有什么大病吗?天羽司有度支殿,可一直只作“核算”,而支取的藏库在天禄部中。现在天禄部不肯掏丹玉了,是想要裁撤整个羽族部众吗?
青洵问得是天真无邪:“我们天羽司有钱吗?”
却尘衣扭头看了眼图上标注出来的矿脉,如今巡山使都已经就位,过去的老账也重新清点。她用力点头,说了句:“有。”没等青洵笑出来,她又接着说道,“但是不多。”天羽司到处都是烂账,你分分我分分,留给公用的就不多了。天禄部在他们最需要用财的时候“断供”,这不是想逼死他们吗?!得亏先前裁撤的羽族仙官有很多。难道这是司主的先见之明吗?
青洵有些焦急:“那怎么办?”她欠东阿山好多灵果,如今靠着天羽司打工还债,要是天羽司没了,那她该怎么办啊?
却尘衣哪里知道怎么做?可她不能跟青洵一起急,她平复了心情,缓缓说:“等司主回来。”
青洵乍然抬头,一脸谴责地看着却尘衣。
却尘衣被她瞧得浑身不舒坦,仿佛她做了什么万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青洵拔高了声音:“东阿主和司主将天羽司交托给我们了!”
却尘衣:“是。”
青洵又说:“遇到了事情就等司主回来,那要我们有什么用?”
却尘衣:“……”这小青鸾还挺有志气和干劲的。她到底没在青洵面前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而是搭着眼帘,温声问:“你有什么想法呢?”
青洵背着手,说 :“抄家。”抢劫、抄家是第一发财要义,但是前一个不符合正派仙人的举止规范,那就剩下第二条了。司主走之前留给她的玉简她已经能倒背如流了,功行上要靠时间来积淀,但是这个“发财之路”,她随时都能用起来。
却尘衣惊愕失色,青洵才来到天羽司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难道这是她的本性?难怪得了东阿山青眼。要知道凤池月可是连同族的凤凰都是不客气地大骂的。思索了片刻,却尘衣觉得这一条行得通。丹穴山的朱雀长老,一定会很富有。他勾结魔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的财产不就该充公吗?却尘衣朝着青洵竖了竖大拇指,心想,不愧是东阿山出来的青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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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天中。
明见素、凤池月也抵达了原遥星君的道场。
十二座栩栩如生的鹓鶵雕像竖立在道宫外的广场上,明见素剑风一扫,便听到了一阵碎裂的声响。筑造雕像的是上好的宝材,可鹓鶵的形象横看竖看都是晦气。
原遥星君昔日是当过仙官的,比起干一些黑活被剿了老巢的蓬宁道人不知道阔气多少,道宫里的宝库都有好几个。明见素让不败剑带着其他两柄宝剑去处理宝材,她自己则是从一只封锁的玉盒中取出了一些千年前的文书。原本以为是些寻常的书信,可扫上了一眼,明见素的神色就冷了下来,积蓄的怒意转瞬间就要满溢出来。
凤池月原本在看有趣的法器,察觉到明见素心情不好,立马将法器一扔,转头去看明见素,眨眼问:“怎么了?”
明见素笑得有些勉强:“没什么。”昔日“落凤之盟”是天渊主导的,其中竟然还有天外天的手笔。至于原因,实在是匪夷所思!那些羽族认定凤尊不会去天外天上境,怕她到了下境侵自身的权势!而人族星君巴不得削弱羽族的力量,非但没有阻止这件荒唐的事情,反而主动做了推手!这些该死的仙官没一个是无辜的!
凤池月的视线落到了明见素那攥着玉盒的手指上,感慨道:“手都抖了呢。”她走近了明见素,也没在意她藏东西的动作,而是凑到了她的耳畔笑盈盈说,“你想要我一直伺候你,我是不答应的。”
明见素扔掉了玉盒,收起了文书。师妹不该知道那些让人烦恼的事情,她不说。怒意旋即收敛起来,明见素抿了抿唇说:“没有抖。”
凤池月“喔”了一声,没再说话。是什么让师姐烦心呢?跟原遥有关,那就是羽族吧?他们活着果然是一种错呢。戾色一闪而逝,她面上扬着灿烂明艳的笑,脚步挪动,绕着明见素转圈。眼眸中流光如秋波回转,她忽地开口,“师姐,原遥这样的人,再多来点,我们就更富有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