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上青川的修士们都在讨论一件事——

  百年一次的长荣塔的塔主选举即将开始,因闭关无法出席此次塔主选举的宋秋鸿到底能不能继续担任塔主之位。

  原本没人会惦记宋秋鸿到底适不适合继任塔主的位置,但就在塔主选举的半月前,长荣塔中忽有丑闻频出。

  先是有近百位受害者出来指责长荣塔中的宋姓人员以权谋私,被宋姓人员欺凌的大多是没有背靠大宗门的散修,将事情爆出之后引发了众多散修的愤懑情绪。

  很快,又有神秘人爆出长荣塔的账目存在众多问题,各大宗门每年上交给长荣塔的灵石数目上存在巨大的问题,一大笔灵石的去向不明。

  长荣塔一时之间成了众矢之的,激起了大众的不满。

  宋秋鸿时常闭关的行为早有不少人在暗中诟病,但这次长荣塔爆出来的一摊子烂事无人因为宋秋鸿的闭关而出现无人出面处理的情况,将这点不满无限点燃。

  此事不仅没有随着时间一点点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甚至激起了大众对万鸿道君身位长荣塔塔主却不作为的不满。

  这万鸿道君当年确实挽救上青川于水火之中,但不代表万鸿道君做塔主这些年能令众人满意。

  有人出来说了。

  既然万鸿道君喜好闭关,那便说明万鸿道君是喜静避世的性子,让这种性子的万鸿道君来做塔主显然是极不合适的。

  既然如此,不如在新一任的塔主选举中,重新选一个性格适合做塔主的人。

  这样的言论将这趟浑水搅得更浑,穿灵宗为此在暗中多次出手,试图压下这些对宋秋鸿不利的风言,但不知是谁在暗中出手,竟让穿灵宗的一系列举措全部失败。

  穿灵宗。

  议事厅中氛围压抑沉闷,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带着几分凝重。

  沉默良久之后,一只大掌猛地拍在桌上,力道之大几乎将整张桌子震碎。

  所有人都被这道巨响吓了一跳,目光齐齐看向拍桌的大长老。

  大长老是掌门宋无霜的长辈,在宗门中的辈分仅次于宋秋鸿,因此即便是宋无霜,面对这位鹤发老人,也向来态度恭敬。

  “这是有人惦记道君的塔主之位,才会在选举之前搞出来如此多的小动作!”

  大长老望向上首的宋无霜,一双虎目如炬,气势威严,冷声道:“掌门,此事若是再不阻止,道君的塔主之位怕是真的要拱手让人了!”

  宋无霜从小便对这位威严的大长老有些怕,每每听到他叫自己时心脏就是忍不住一颤。

  面对大长老的逼视,他在心中苦笑一声,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此事我已经让人去查了,长荣塔那边的相关人员也暂时安排到了其他地方避开这个风头,也算是给那些散修一个交代。”

  大长老对他的处理显然并不满意,眉头间的沟壑又加深了几分。

  宋无霜作为万鸿道君的亲子,天赋实在是平庸。

  从宋秋鸿手中接任掌门一位这么多年,他在行事上却毫无长进。

  若非是道君一直在背后支持,这掌门的位子怕是也难坐稳。

  想到这些年宋无霜的作为,大长老怒其不争却也没什么办法。

  他注视着逃避他视线的宋无霜,沉声道:“塔主选举之日就在七日之后,掌门还是要尽快动手解决眼前的危机才行。”

  宋无霜听罢连连点头应下。

  默了默,大长老忍不住问:“掌门最近可有道君的消息?”

  厅中的数道呼吸声都在大长老的问话之后轻了许多,面对众人殷切的目光,宋无霜藏在袖中的拳头攥紧几分,脸上的笑容愈发干涩:“父亲没有与我联系。”

  二长老追问:“那以凌可和道君有过联系?”

  宋无霜对宋以凌这个私生子情绪复杂,别过头干巴巴道:“以凌前几日离开了宗门,我也不——”

  “报!”一个弟子疾步进来,脸上一片凝重。

  速道:“禀告掌门、各位长老,一群其他宗门的长老围在山门前,向我们讨要宋以凌师叔!”

  宋无霜一怔,“什么?”

  弟子低头,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听这个弟子的语气,山下那群不速之客找上宋以凌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当下几位长老的脸色都变了变,宋无霜敛眉问那个弟子:“他们可有说为何要找宋以凌?”

  弟子跪在厅中摇了摇头。

  宋无霜见几位长老都朝着自己看过来,抬手按在眉心上揉了揉,吩咐下去:“先带他们进来。”

  无论那些人找上宋以凌到底所为何事,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一齐围在宗门前,此时又正是多事之秋,被其他人看到了又要出来新的对穿灵宗不利的传闻。

  弟子领命退下,很快带着一群脸色严肃的别宗长老浩浩荡荡上了山。

  λ.势,远远看着好奇不已。

  那弟子将人带到议事厅便退了出去。

  厅中穿灵宗众人见到为首的长微一笛时便意识到事态或许比预料的还有严重。

  长微一笛右手提剑,直直望向上首的宋无霜:“宋掌门,请将宋以凌交出来。”

  她一贯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话说出来也天然带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一位穿灵宗的长老当即便坐不住了,冷笑一声,道:“各位长老忽然登门,不说来因就要我们交人,是当我们穿灵宗好欺负么?”

  长微一笛偏头扫了那老头一眼,淡淡道:“来要人,自然是有理由。”

  她毫无温度的视线在穿灵宗众人身上扫视一圈,似是在分辨什么。

  宋无霜在见到长微一笛的那一瞬间便是心脏一沉。

  他原以为是小弟子夸大了事态,但眼下的情形显然要比他在心里估计的还要严重。

  不知宋以凌到底捅了什么篓子,才让这么多位在宗门中地位尊崇的长老一起上来穿灵宗专门要一个人。

  但宋以凌到底是他父亲的孩子,无论如何,宋无霜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把人交出去,他定声道:“不如长微长老先说说到底是何理由?”

  长微一笛淡的凤眼挑起,一字一顿用能让在场众人全都听清的声音道:“穿灵宗宋以凌利用阵法缺口在下青川所行之事已经被人通知了各大宗门,穿灵宗难道没有收到消息么?”

  宋无霜愣了几秒,仿佛是真的对长微一笛所说之事毫不知情。

  他在心中斟酌,片刻后:“长微长老不妨把话说清楚些。”

  一群长老中有人从袖中取出来东西,递给了前方的长微一笛。

  长微一笛抬手拂袖,那样东西如脱弦之箭,直直飞向了宋无霜。

  “宋掌门自己看吧。”

  离宋无霜最近的大长老眼风一扫,欲要起身拦下那物。

  宋无霜上前一步,状似轻松的半空接住长微一笛扔来的玉符。

  缓了片刻,宋无霜松开紧咬的牙关,才低头去看手中的玉符。

  长老中有人误会,扬声道:“宋掌门不用顾忌,这玉符中的内容大概除了你们穿灵宗,剩下的人全都听过了。”

  宋无霜抬头瞥了那人一眼,没有开口,捏着玉符往里输入灵力。

  到底还是勉强。

  他喉咙一滚,面无表情压下涌上来的气血。

  只有离他最忌的大长老觉察到他的气息变化,忍不住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着玉符,议事厅中陷入长久的沉默。

  二长老痛心疾首:“以凌怎么会做这种事?这其中也许有误会。”

  大长老带着几分威压的视线在厅中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长微一笛的脸上,“这也不过是一面之词,你们要想定罪,还得拿出其他证据来!”

  “有多位亲眼目睹了宋以凌行玉符中行径的人。”长微一笛淡淡和大长老对上目光,“穿灵宗还想要什么证据?”

  她身后有人压着嗓子道:“穿灵宗是想包庇?”

  那人故意模糊的声线,又站在人群中让人分不清倒地是谁在开口。

  宋无霜听了之后额角的青筋鼓起。

  若是其他的事,穿灵宗还能周旋,但偏偏是与那个阵法有关!

  阵法之事是上青川中最大的秘辛,不便大众所知,所以各大宗门知道了宋以凌利用阵法在下青川做的那些事才没有公示出来,反而是默契的选择了先将此事压了下去,他们此事虽然不会张扬,但也绝不会放任。

  阵法的缺失不知到底有多少宋以凌的手笔,至今还没能修好。

  而且这些人今日过来,必定也是怀疑穿灵宗在这其中也有什么动作。

  宋无霜当下心中生怨,冷声道:“宋以凌如今不在穿灵宗,他的事我们不知情。”

  穿灵宗几个长老一听,都朝宋无霜看了过来。

  他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要将宋以凌与穿灵宗分割开来。

  几个长老对此显然并不满意,却也都按捺着没有开口。

  长微一笛闻言指腹蹭了蹭剑柄,“宋以凌是穿灵宗的弟子。”

  除此之外,还与万鸿道君有血缘关系。

  宋无霜想凭借口舌之言就摆脱两者之间的关系,实属痴心妄想。

  “宋掌门想得太简单了些。”

  清冷的嗓音让宋无霜的心弦狠狠一颤。

  穿灵宗议事厅中发生的事情被一山之隔的春水宫中的夏若红袖尽数听进了耳中。

  夏若文竹坐在她身边,手执毛笔将她听来的对话用一一记下。夏若海棠一边听一边看,查漏补缺把穿灵宗的事用传音符递到了五十步天下阁中。

  白归晚把自己的东青玉放在不会被飞渣溅到的地方,自己拎着最常用的那把黑厄银小锤一直没停。

  直到夏若海棠的声音在传音符中停下,青漾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抬起一边的胳膊,不经意之间才展露出身体结实紧致的线条,在青漾的注视中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掉下巴上的汗。

  工作台五步之外的地方放了张铺了几层毯子的软榻,青漾脸色仍然带着几分病弱,此时正拿着白归晚的传音符,身子往后靠在暄软的榻上,单手支着下巴,一双疏离冷淡的眸子一瞬不错地落在工作台后的那人身上。

  白归晚看着他这幅带着几分懒倦的模样就有些心痒,碍于自己现在实在是不太干净,他压下心头的冲动,清了清嗓子道:“你用传音符问问相阳子那个玉符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青漾掀起浓密的眼睫,打量着他,“不是你?”

  “当然不是。”

  青漾余光瞥了眼手里的传音符,似是自语:“那是谁?”

  白归晚没怎么细想,毕竟也就那几个可能。

  “尹兰成,或者其他在皇宫里的人。”

  他说完,再次抡起手里那个巴掌大的小锤。

  黝黑的小锤在空中划出一个流畅的弧度,工作台上的各种碎屑随着他线条迸发的手臂在工作台上洋洋洒洒。

  青漾放下传音符,拢紧外袍往外走。

  身后的落锤声在他起身之后让人莫名听出几分心不在焉。

  白归晚抬头望了一眼,一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

  下二楼一时间锤声震耳,青漾带着一杯清茶回来,在下一楼的楼梯上就听到了一声紧接着一声锤子重击的闷响。

  青漾的身影再次在门口出现时,落锤声又恢复了往日的动静。

  等到他走到了工作台前,又唤了一声“白正”,白归晚这才又停下来。

  他的视线从青漾手里的茶上移到那张清俊出尘的脸上,喉结滚动,“我手不干净。”

  青漾绕过工作台,站到了白归晚身边,抬起端茶的胳膊靠近了白归晚。

  白归晚一眨不眨地盯着青漾的脸,花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慢慢悠悠喝完了一杯茶水。

  白归晚问他:“胳膊累不累?”

  青漾的手臂这期间维持着一个角度没有动过,一直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白归晚沾了茶水的唇,似是对他拥有无尽的耐心。

  青漾放下茶杯,抬手去摸了摸白归晚紧实的手臂,“你累不累啊?”

  白归晚一旦站在工作台后面拎起了锤子,经常会忘了时间。

  青漾温声道:“休息一会儿吧。”

  两人一起坐在了软榻上。

  白归晚拿起自己的传音符摸了摸,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能用我的传音符?”

  虽然传音符是他方才拿给青漾的,但按理来说青漾应该只能看他打开的那一条传音才对。

  两人对视了许久,青漾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发现了?!”

  又是那道奇怪的声音。

  白归晚那句“算了”咽了回去。

  青漾:“不会。”

  白归晚眉梢轻挑。

  “你们两个一直对视不会奇怪吗?”

  那道声音先受不了了。

  青漾缓声:“不会。”

  明明是相同的两个字,白归晚偏偏听出了几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