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春谷。

  葱郁山林之中,只有一条通往山上的羊肠小道。道路尽头立着几个小草屋。

  一道温和的男子嗓音从屋里传出:“敏心,再取一株善梦之玉过来。”

  “哎。”屋外的晾晒架旁站在一位纤细的素衣女子,她的声音与她的长相一眼,平和又温柔。

  她很快找齐了方惊溪需要的药材,往回走时,脚步忽然停下,偏头瞥了一眼阴寒的树影,不过一眼,她便继续往前走去。

  回到屋里,宋敏心把药材放到一边,撸起衣袖走到方惊溪身边弯腰道,“师父,待会儿我来下针吧。”

  被她喊师父的男人模样年轻英俊,若不是名气太盛,大概没人会相信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男子竟然就是修真界中最负盛名的医修。

  方惊溪道:“我来下针,你去看看炼丹房的丹药。”

  两人身上有相似的药香,但每次宋敏心靠近时,方惊溪都能捕捉到独属于宋敏心的气味。

  他侧了侧身子,不动声色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余光注意到宋敏心上次在炼丹时在小臂上留下的烧痕,浓密的眉皱了皱,盯着手下银针尖端的冷芒提醒了一句:“出丹时多注意些,别伤了自己。”

  宋敏心在他头顶上方不远的地方温柔出声:“好,那我过去了。”

  “对了,山上的开了,待会儿我去摘一些回来。”

  方惊溪取出一枚银针,头也不回道:“别太晚回来。”

  宋敏心的嗓音中染上淡淡的笑意,“好。”

  宋敏心出了屋子,先去炼丹房待了两个时辰,然后带着一个篮子走进深林之中。

  宋敏心脚步不快,路上走走停停,很快就将臂弯的篮子装满了。

  她没有选择立刻返程,先抬头看了眼树叶间隙的天色,继续往更深处走去。

  一直走到后山某个隐秘的山洞前,宋敏心站在山洞前,唤道:“二哥,我来了。”

  山洞周围的虫鸣声在黄昏时的山谷中分外吵闹,山洞中却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里面传出宋以凌虚弱的嗓音,“进来。”

  宋敏心唇角带起淡淡的消息,慢慢走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之中。

  藏身在山洞中的宋以凌听了会儿宋敏心小心摸索靠近的脚步声,才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了一枚夜明珠。

  这个山洞的洞口虽小,里面却别有一番天地,宋以凌斜靠在草垫的简陋小床上,黑沉的眸子死死盯着不断朝他走近的宋敏心。

  宋敏心仿佛对他眼底的探究没有察觉,走到床边先弯腰放下挂在臂弯的篮子,从最底下的暗格中取出在方惊溪眼皮子底下偷偷为宋以凌熬制的草药。

  宋敏心纤细的眉眼微垂,表情十分恬静,把仍冒着热气的碗端到宋以凌跟前,温声细语道:“二哥,趁热喝了吧。”

  宋以凌冰冷的视线在她端着的瓷碗上停留良久,缓缓上抬到她温良寡淡的脸上,“那些冒充灵谷的浸泡液,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宋敏心安静听完,温柔的眼睛里透露出真切的疑惑,“是善梦之玉啊,二哥你之前不是已经和我确认过了吗?”

  宋以凌摸索着温热的碗沿,眼神冷厉,“你明明保证善梦之玉无害,那为何吃了的人会死?”

  宋敏心听完更加迷茫,“怎么可能呢?”

  她微垂的眼睫自然透露出一股委屈之意,“善梦之玉不仅可治心绪不宁的病症,还有美颜养肤的功效,方才我师父为谷里新来的那位病人开的药房里就用了这味药,怎么可能会吃死人呢!”

  宋以凌审视着她的神态,嘴唇微动,刚要开口,就听宋敏心继续细声道:“是药三分毒,善梦之玉过量服用确实对身体不好,但此事我也提前与二哥说过了,二哥怎么还能如此想我?”

  宋以凌闻言彻底哑然。

  确实是他在迁怒,宋敏心从头至到尾都无可挑剔,只是他刻意忽视了人性贪婪的事实。无论是谁,死到临头的时候哪能做到及时收手。

  宋敏心嗓音还有几分哽咽,却又劝道:“二哥,药趁热喝完最好,师父让我早点回去,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拎起地上的篮子起身小跑着除了山洞,宋以凌看着女人的单薄的背影,心中还是不免有几分触动。

  回眸望着手里还温热的汤药,宋以凌仰头一口气全部咽了下去。

  宋敏心回到草屋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草屋矮小的房檐下挂了一盏灯,方惊溪便端坐在灯下,肩膀披了件单薄的外衣,正低头在翻阅一本医书。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方惊溪翻纸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从林中小跑着奔向自己的身影。

  宋敏心在林中远远就看到了一点灯光,脚下的步子一点点加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她从黑黢黢的树林中钻出来,一身素白衣裳轻盈如灵,笑意盈盈喊道:“师父!”

  方惊溪没有应声,也没有起身,仍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看着她跑到自己面前才停下。

  宋敏心伸出胳膊,给他看臂弯挂着的满满的篮子,“您看,我这一趟采了许多,您昨日不还说蓝针草用完了吗……”

  她絮絮叨叨说着,将各种药草从篮子里一一取出摆在方惊溪身前的地上,说完一遍,她才抬头望向方惊溪,眼底亮晶晶的闪着光,对方惊溪讨巧地笑道:“师父,我这次没有认错霞绒草和晚香玉吧?”

  方惊溪平静地视线从她的双眸往下落在她手上的两株灵草上,宋敏心似乎是怕他看不清,特意往上抬了抬胳膊。

  方惊溪微微抬头,对满眼期待的宋敏心点了点头,“你右手拿的确实是晚香玉。”

  宋敏心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低头看了看自己两手分别拿的开着淡粉小花的灵植。

  见她情绪不对,方惊溪问:“怎么了?”

  宋敏心眉眼耷拉下来,寡淡的眉眼在烛火的光下生动非常,“我还以为这株是晚香玉。”

  宋敏心动了动左手,轻轻叹了口气。

  方惊溪垂眸望着她的发顶,眼底一片温和,失笑道:“竟然还没学会如何辨认霞绒草和晚香玉?”

  宋敏心被说的脸颊烧红一片,小声喃喃道:“这两种灵植实在是太像了,而且我发现的时候天都要黑了,应该是我没看清的缘故吧。”

  她越说声音越低,方惊溪为了能听清她最后从嗓子里飘出来的几个字是什么,只能低头凑近了去听。

  宋敏心突然抬头,发亮的眼睛撞进一片温柔的海里。

  方惊溪愣了几秒,下意识往后拉开两人的距离。

  宋敏心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他的回避举动,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师父,我能不能明日下山一趟?”

  方惊溪偏开视线不去看她,略显慌乱地点了下头,“去吧。”

  宋敏心道:“谢谢师父。”

  宋敏心下山之后先进了一家医馆。

  半个时辰后,一位身穿青衫,头戴斗笠,身形矮瘦的男子从医馆后门走了出来。

  宋敏心斗笠下的双眸沉冷,在门口站了几秒,四下确认并无问题,才迈步走了出去。

  在她身后,一道宛如鬼魅的黄色身影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白归晚收到木灵的消息时,已经沉睡了一个白天的青漾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原本单手撑着下巴看他的白归晚立刻直起身子,“醒了?”

  青漾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注意到他手里握着的传音符上有灵气萦绕,哑声提醒道:“传音。”

  白归晚捏了捏他的手腕,随手点开了木灵发来的传音。

  木灵温吞的嗓音在房间中响起:“宋敏心去了百花谷。”

  白归晚听完浓眉微挑:“百花谷?”

  木灵的第二条传音很快传了过来,“百花谷外有迷障和阵法,我怕贸然进去会打草惊蛇。”

  白归晚回信:“那就在外面守着好了。”

  把传音符扔到一边,白归晚问他:“喝不喝水?”

  青漾微微点了点头,“嗯。”

  白归晚看着他这幅模样,唇角勾起,“你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青漾冷静道:“不可能。”

  白归晚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

  他不满道:“要真是如此,你也就不是你了。”

  他起身去倒了杯茶,没让青漾自己接过去,而是坐在床边把青漾扶了起来,让人靠在自己怀里。

  青漾任由他喂了一杯茶水,干裂泛白的唇瓣终于润了一些。

  白归晚把空掉的茶杯随手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低头盯了一会儿青漾下唇瓣上的一滴水珠,低头用舌头将水珠卷走。

  青漾懒洋洋靠在他的怀里,在他靠过来之前就已经自己闭上了眼。

  白归晚心中有些得意,忍不住又嘴贱了一句:“挺乖。”

  青漾睁开眼,面无表情看着他不说话。

  白归晚盯着他鸦羽般浓密的眼睫挑起眉梢,调笑道:“这么小气。说一句都不让?”

  过了片刻,白归晚摩挲着他的手腕,认真道:“青漾,你下次别太让着我了。”

  青漾又闭上了眼,显然是不打算听他的。

  白归晚嗤了一声,伸出两指强行让青漾睁眼,“你这是在闹脾气吗?”

  青漾终于嗔怒瞪了他一眼,语气里却没什么脾气,“放手。”

  白归晚低头看着他笑起来,“我不放,除非你答应我。”

  青漾轻轻哼了一声,想要从白归晚的怀里出来,被白归晚察觉意图后用一只手将他两条手腕都抓住了,“还想跑啊?”

  青漾:“因为你无赖。”

  “所以你让让我?”白归晚不会见好就收,只会对青漾无赖到底。

  青漾:“你方才还说让我别太让着你。”

  白归晚笑道:“说了又怎么样,我无赖啊。”

  青漾眼神无语地瞪他一眼,不搭理他了。

  白归晚亲了亲他薄红的眼皮,“你哄我一下不行吗?”

  青漾抬头盯了他一会儿,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轻到难以察觉的温度。

  “放开我吧。”

  白归晚脸颊连同耳朵脖子同时飞红,盯着白归晚时两只手不仅没松开青漾,反而搂上了人家的腰。

  白归晚把脑袋埋在青漾的脖颈里,闷声道:“青漾,我好开心啊。”

  青漾原本还能不动声色,但听到白归晚凑在自己耳边的这句耳语,耳尖也不受控制地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白归晚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变化,盯着耳尖那抹可爱的粉色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抬头张嘴咬了上去。

  青漾浑身一抖,耳尖的粉色被白归晚的唇.舌染成了薄红,他一瞬间嗔怒:“白正!”

  白归晚将白薄的耳尖舔成了水红色,不仅如此,他还在青漾微怒的注视中欣赏了许久这抹自己创作出来的艳色。

  青漾忍不住,抬手捂住了白归晚的眼睛,咬牙道:“别看了。”

  白归晚的唇角翘起,“先生,怎么对我这么严厉啊,连笑一下都不行?”

  青漾盯着他舔唇的舌尖看了几眼,捂住那双凌厉眉眼的手往下堵住了这张可恶的嘴巴。

  青漾表情瞬间严厉,“闭嘴。”

  白归晚挑眉一笑,漆黑狭长的眼眸中眼波流转,盯着恼羞成怒的青漾时小动作不停。

  青漾双瞳放大,猛地缩回了手。

  白归晚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仰倒在床上笑得停不下来。

  青漾飞快低头看了眼掌心不太明显的水迹,匆匆下了床。

  白归晚本以为他会离开房间,从床上坐起来刚要下床去把人抓回来,就见青漾一路冲到桌边,拿起茶杯一连好几杯。

  孤月高悬时,木灵才从外面匆匆赶了回来。

  走到五十步天下阁门前时,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六楼。

  没有烛火的光,或许是已经休息了。

  木灵放慢步子,到了下一楼时看到大开的藏宝室大门时原地愣了片刻。

  回过神来,他走到藏宝室门前往里看去,青漾端立在房间里,正在与小春核对这几日他从交易行中买来的各种炼器材料。

  “先生。”木灵走了进去。

  青漾听到声音回头,望向木灵的眸光温和,“回来了。”

  木灵点了点头,笑道:“我来帮忙吧。”

  “已经弄完了。”青漾示意他不用动手。

  把做好的账本交给小春,青漾看向木灵:“白正在六楼,你先过去吧。”

  木灵愣了下,“您不和我一起上去吗?”

  青漾摇了下头。

  木灵的表情忽然变得纠结,“先生,是阁主惹您生气了吗?”

  青漾道:“不会。”

  木灵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会儿,对青漾道:“阁主之前从外面回来之后经常会生气,不过他自己待一会儿就会气消。”

  青漾闻言心脏一颤。

  木灵看着他,突然有些好奇,“先生,阁主年少时也这样吗?”。

  青漾微怔,木灵的问题让他短暂地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晌之后,他情不自禁弯起了唇角,“那个时候更可爱些。”

  “可爱?”

  听到“可爱”二字,木灵不由瞪大了眼。

  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两个字竟然会被人用来形容阁主。

  青漾忽然抬头摸了摸耳尖,木灵看着他的动作,听到他有些感叹道:“长大倒是变了很多。”

  白归晚刚才给繁自柔发了条传音,正打算出门把青漾抓回来,拉开门见到相见的人就在门外,他笑了起来,“刚要去把你抓回来。”

  青漾瞅了他一眼,从白归晚让开的位置走进房里。白归晚见后面还有个木灵,想了几秒,才让人跟着进来。

  木灵知道自己在这里多余,语速都比平常快了些,“阁主,宋敏心从百花谷出来之后就回了燃春谷,没有再去见其他的人。”

  一口气汇报完,木灵抬头看了眼白归晚,便自动退出了房间。

  白归晚拉住青漾,在窗边的躺椅靠在,把人抱在怀里,“我怀疑宋敏心也和宋秋鸿有关系。”

  青漾思忖片刻,道:“你怀疑善梦之玉是她给宋以凌的?”

  白归晚目光微沉,将下巴垫在青漾的肩膀上懒声道:“倒是不知道她对宋秋鸿到底是什么感情。”

  青漾问:“阵法那边怎么样了?”

  白归晚指尖缠了一缕青漾的发丝,轻轻捻了捻,又想放到鼻下闻一闻,“段沧南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办法,暂时解决不了。”

  “不过宋秋鸿一直不出现也好。”白归晚眉眼舒懒,轻松道:“半个月之后长荣塔的塔主之位会重新选举,正好我打算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