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晚从娉婷的牢房出来,却没看到青漾的身影。

  在地牢里转了一圈,才在地牢门口见到那道清瘦的身影。

  青漾站在一堵石墙前,下巴微抬,正在专注地端详墙上的符文。

  白归晚走到他身边,问:“在看什么?”

  青漾身形微动,目光转到他身上,“有点眼熟。”

  白归晚:“阵法?”

  两人都没讲明,话题默契地进行了下去。

  白归晚方才在地牢里寻青漾的过程时也观察了一下地牢中的阵法。上青川中擅长阵法之术的几大宗门中,在阵法布置上都有特色。这处地牢中困妖的阵法,很明显带着点皓阳宗的特色。

  白归晚在脑中回忆了一遍上青川皓阳宗此次灵降的人员名单,又想起繁自柔口中那些关于东凌皇室的传闻,轻轻扯起唇角,“这东凌皇室的热闹程度,真是不输上青川。”

  两人离开地牢前,白归晚在地牢的阵法几处做了点手脚,原本固若金汤的国师府地牢也因此有了破绽。

  做完这些,白归晚冷笑道:“要是这样白逸心都进不来,那他可以去死了。”

  两人离开了三个时辰后,灰袍才终于通过白归晚特意为他留下的缺口潜入地牢之中。

  白逸心在下青川一直以灰袍掩藏身份,此刻他隐藏在灰袍下的脸色苍白又阴沉。娉婷暴露得太突然,他不由在心中起了疑心,质问道:“国师为何会发现你的身份?”

  娉婷淡定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为了打消灰袍对自己的疑虑,娉婷将城门前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见灰袍不吭声,她在心中略一思忖,道:“会不会是国师向借此机会对太子示好?”

  见灰袍的兜帽朝自己偏过来,娉婷装作自然地开口道:“四皇子虽不受宠,但他与五皇子关系亲密,国师将我抓来,或许也只是想借此向太子投诚。”

  灰袍听罢冷嗤一声:“那这个国师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东凌国的老皇帝身体抱恙,虽然皇室竭力隐瞒此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朝中的大臣敏锐觉察到皇家内部涌动的暗流,也都在暗中观望。

  太子虽然不受宠,但有极受宠的德欢公主的支持,与有淑贵妃撑腰的五皇子劲头不分上下,双方在暗中不知已经交手了多少次,但在明面上,倒还勉强维持着兄友弟恭。

  但这份微妙的平衡在老皇帝身体每下愈况时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想到自己这几日陆续得到的消息,灰袍下粗粝的嗓音中带上了几分愉悦,“五皇子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一场好戏很快就要开始了。”

  娉婷想到灰袍交给自己的任务,忍不住在心中思忖灰袍插手其中的目的又是什么。

  灰袍忽然扭头看向地牢门口的方向,“有人来了。”

  娉婷抬头时牢房中已经不见灰袍的身影,她下意识看了眼夏若文竹临走前修好的锁链,暗中松了口气。

  在那道脚步声来到牢笼前,娉婷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四皇子来时的样子。

  一个灰袍冷面的中年男人走到牢房外,身后还跟着带四皇子和五皇子进来的那个童子。

  童子对男人恭敬垂首,问道:“国师大人,要审问这只妖物吗?”

  国师面无表情道:“不必审问。”

  他偏头瞥了眼双眼有些茫然的童子,冷漠发问:“我让你做的事进展如何?”

  童子闻言一愣,连忙收回脑子里冒出来的各种思绪,低头恭敬回答:“弟子已将您收服大妖之事在皇城中传出去了。”

  说完他忍不住撩起眼皮偷偷瞄了一眼国师的侧脸。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国师大人有时候有些奇怪,就像是——仿佛忽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个猜测实在可怕,但总是时不时从他脑子里冒出来。

  他每日伺候在国师大人身边伺候,对国师大人的各种习惯了如指掌,所以在国师大人变得不对劲的时候,别人或许会被瞒住,他每次都能很快发现端倪。

  童子却也不敢跟其他人说自己的这个发现,只敢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在心中悄悄嘀咕。

  只是面对这个奇怪的国师大人,他难免心生畏惧,态度也更加小心谨慎。

  国师没把他方才的走神放在眼里,想到今日登门国师府的五皇子和四皇子,问:“今日五皇子来做了什么?”

  童子道:“五皇子带着四皇子一起过来的,五皇子没什么,倒是四皇子看着似乎对这妖物很是在意。”

  童子犹豫片刻,忍不住担忧道:“这妖物和四皇子关系匪浅,您把它抓来,会不会让两位皇子以为您要站队太子?”

  国师闻言没有丝毫神色变动:“此事待到明日宫中宴会上自会解决。”

  童子饶是心中不解,也不敢多嘴去问缘由。

  国师眼神中暗芒闪过,感受着地牢中设下的阵法,冷声吩咐道:“今夜所有硬闯国师府的贼子,抓住后原地斩杀。”

  “今日在街上抓到的人呢?”

  童子将国师引到关押那两人的牢房前,“那两人被关——”

  他忽然哑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牢房一览无余,空空如也。

  童子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磕巴道:“原本关在了这里,外面也一直有人守着……”

  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人都被关进了地牢里,忽然还会不见了呢?

  国师视线扫到牢房地上的两个东西,冷哼一声,“傀儡术。”

  童子讪讪:“可是侍卫将那两人抓到国师府的一路上都严加看守,他们如何有时间能用出这种妖术?”

  除非……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有人故意闹出大动静,目的就是来吸引国师府的注意!

  童子迅速咽了几口偷摸,这……简直是对国师府的赤裸裸的挑衅!

  国师自然也反应过来此人的目的,脸色冷沉得可怕。

  童子心惊胆战,只觉站在旁边芒刺在背,恨不得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国师一甩袖子,牢房里的皮影直接变成了一堆粉末。

  童子双腿一抖,差点跪倒在地上。

  国师沉着脸转身离开了地牢,童子僵硬扭动脖子看了眼彻底空荡荡的牢房,使劲咽了咽口水。

  等到地牢中重归寂静,娉婷才缓慢抬起头去看周围的情况。

  灰袍在国师过来之前就走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娉婷丝毫不敢大意,又僵坐了片刻,才在拨开颊边碎发时不经意摸了摸自己的耳坠。

  她右耳上戴了坠着红珠的金丝耳坠,被娉婷的指腹碰触之后,金丝部分慢吞吞蠕动了一下。

  娉婷心神渐渐平稳下来,被浓密眼帘遮挡的眸光变得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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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归晚在皇城中最大的客栈里还算舒服地睡了一觉,睁眼时颇为神清气爽。

  坐在窗边在看外面的青漾回头看向床上,正好对上白归晚慵懒的目光。

  白归晚眯了眯眼,“在看什么?”

  “东凌皇宫。”青漾淡淡道。

  白归晚忽然想到之前与神识相交时看到的画面,忽然生出几分好奇:“你眼里的皇宫是什么样的?”

  青漾顿了顿,道:“凡人的皇帝身负特殊气运,连带着皇宫也被这种气运影响。”

  白归晚下床走到窗前,和青漾肩膀挨着,“什么样的气运?”

  他看了两眼就低头去问身边的人。青漾眼神平静,似乎听不懂他的暗示。

  白归晚盯着那双浅色的眼睛,看似不经意的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本真经问道:“我想象不出来啊,你仔细形容一下……青漾,你这是什么眼神,在瞪我吗?”

  白归晚语气里带着稀奇,像是从来没从青漾脸上见过这种眼神,好奇地又凑近了点。

  “没有。”青漾面对白归晚的攻势,眼神躲闪了一下。

  白归晚像是逮到了证据,眉梢微挑,戏谑道:“不敢看我,你在心虚!”

  青漾没有再解释,望着近在咫尺的一双漆黑笑眼,他主动上前一步。

  “你看。”

  对于两个修道之人来说,神识相交就是一段关系里最亲密,最坦诚的行为。

  神识相交时,所有隐晦不堪的,无法言说的想法都被彻底暴露在另一人面前,这种感觉很可怕,也很奇妙。

  白归晚注视着青漾看似平静无波澜的浅色眼眸,心脏愉悦的跳动,唇角忍不住勾起了弧度。

  青漾同样感受到了白归晚此刻所有的情绪,他眼眸微垂,温柔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胸腔某处。

  白归晚看到他的唇微微翘起,然后轻易说出让他心跳失衡的话。

  “白正,你心脏跳动的声音很好听。”

  青漾此刻的情绪是喜欢,白归晚被这种情绪彻底包围,耳尖倏地红了。

  他忽然扭过头看向窗外,用力抿了抿一定要上扬的嘴角,最后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笑了出来。

  客栈窗外,庞大皇宫上方萦绕一层浅淡的紫气,让人看到时心中自然升起一股威严感。

  原来这就是气运。白归晚盯着皇宫看了一会儿,忽然回头看向青漾。

  浓郁的碧绿色气运,仿佛蕴含了无尽的生机,让白归晚不有联想到了初春放绿时,大绿上的生机勃勃的色彩。

  只是碧绿中还掺杂了丝丝缕缕让人不可忽视的黑气,就像是一群藏在草地里的虫子,正在偷偷地啃食草叶的嫩根。

  气数将尽,不祥之兆。

  白归晚脑中忽然蹦出这八个字,不由皱起了眉。

  青漾温和地望着他,嗓音如同一缕春日里最温柔的风。

  他说:“白正,不要多想。”

  “你看,”青漾转头看向紫气稀薄的东凌皇宫,“即便是得天眷顾的凡间天子,也免不了身死气消。”

  白归晚抓住他的手腕,强忍着情绪开口:“成仙呢?”

  “仙人长生,仙体不灭,你——”

  青漾平静地打断他:“仙界已经被我毁了。”

  白归晚脸上表情变得狰狞,他死死盯着青漾,连手上力道已经失控都没有察觉。

  青漾平静道:“白正,这是我的命运,我只能选择接受。”

  白归晚不能接受,不能明白,也不能理解青漾为什么能够这样平静的接受死亡。

  在情绪彻底失控前,白归晚放开青漾,转身摔门而出。

  “青漾。”那道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这……就是你看到的那一瞬间未来吗?”

  青漾听到这句问话,眼神终于晃动了一瞬。

  那道声音沉默良久,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改变命运吗?”

  青漾仍注视着房间的紧闭的房门,没有回答它的问题。

  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从诞生起,他便看到了自己必死的命运。

  他自己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做到现在这样平静地去接受自己注定的结局。

  那道声音开始自顾自的抓狂起来:“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谛君到底要干什么!到底谁能来阻止她!”

  白归晚僵硬地站在房间外的客栈走廊上,小二上来时疑惑地看了他好几眼,想要问客人是不是需要什么,又被白归晚黑沉的脸色吓得把话给咽回了肚子里,快步跑出走廊下楼去了。

  听到那道声音后,汹涌情绪还在胸腔里冲撞起伏,但他的大脑忽然变得冷静。

  谛君,神女像,仙界,还有那道声音所说的一瞬间未来。

  无论青漾在那一瞬间的未来里到底看到了什么,白归晚都要打破那个命运!

  白归晚心中有了决定,转身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房间里的青漾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动作,像是没想到他这次会这么快回来,目光里浮现出几分呆滞。

  青漾见他朝自己大步走来,下意识张了张嘴,“白正,你想——”

  “我已经想清楚了。”

  白归晚一开口,就让青漾彻底愣在了原地。

  “去他的狗屁命运!我不会认命,你也不许认命!”

  一句傲气又张狂的话,让青漾开始不受控制地心脏狂跳。

  两人之间还有两步远的距离时,青漾只觉得眼前一晃,直接被白归晚拉进了怀里。

  白归晚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没有再犹豫,直接低头咬了上去。

  下唇被狠狠咬了一口,青漾吃痛,下意识痛哼了一声。

  他反应过来方才白归晚对自己做的事,大脑空白了一瞬,\"白正!\"

  青漾只来得及唤了一声白归晚的名字,后颈就落入了对方强势的掌控之中。

  不给青漾退缩的机会,白归晚冷脸拧眉,再次低头。

  两人的唇齿撞在一起,这次不只是青漾一个人倒吸了一口气,白归晚也动作僵住。

  “你——”青漾刚生出一点脾气,见到白归晚脸上的懊恼,已经到了嘴边的质问又被他咽了回去。

  算了。

  青漾这样想,他刚要退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被感受他此刻情绪的白归晚第三次拉近了距离。

  他的这份纵容不会换来白归晚的适可而止,只会让白归晚欲壑难平,变本加厉。

  落在后颈的手掌再次用了力气,两道气息纠缠在一起,白归晚这一次终于找准了位置。

  青漾感受到唇瓣上的异样感觉,眼睫蝶翼般轻颤不止,那一瞬间甚至忘了挣脱开白归晚的束缚。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下意识想要把人推开。

  手指抵在白归晚的胸前,刚要用力,他忽然又一次感受到白归晚的心跳。

  白归晚本来已经做好被青漾推开的准备,没想到下一秒,自己胸前的那片布料就被攥紧了另一人的手心里。

  青漾闭着眼,眼睫仍在轻轻颤抖,这一次却主动张开了唇齿,又一次选择了对白归晚纵容。

  良久之后,两人的呼吸都彻底乱了。

  白归晚在他湿润的唇瓣上舔了一下,又用鼻尖蹭了蹭青漾的潮红的脸颊。

  青漾眼神晃了晃,被白归晚蹭的躲了一下,哑声道:“痒。”

  白归晚又盯了一会儿,才终于把人放开。

  青漾坐在窗前出了会儿神,感觉身体的热度已经退了下去,跟白归晚说起他休息时国师府地牢中发生的事。

  听到白逸心花了三个时辰才潜进地牢,白归晚冷笑一声,讥嘲道:“废物。”

  青漾又将国师的话说了一遍,白归晚基本已经确定了国师背后的人是谁,只是对此人这些举动的目的还不能确定。

  听完了青漾的话,白归晚嗤道:“正好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一夜过后。国师府中一早便传出消息,昨夜有数名贼人试图潜入国师府,目的或许是为了地牢中的那只大妖。

  皇帝听闻了此事,早朝时特意向国师询问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λ.转过身子,视线落在了国师冷漠严肃的脸上。

  太子从国师在城门口抓了大妖之后就起了心思,

  国师一脸淡然,对扶着胸口有些呼吸紊乱的皇帝道:“陛下不必担心。”

  下了早朝,太子眼神微动,刚要朝国师走过去,就听到老皇帝开口叫走了国师。

  等到国师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太子脸上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温声道:“国师大人。”

  在他殷切的注视中,国师仿若未闻,直接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太子脸上的笑意陡然僵住,扭头死死盯着国师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