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魔尊被我始乱终弃后【完结】>第181章 好聚好散

  荀锦尧没有显出意外。

  自从他被关入九幽深渊,今日是娄念头一回提议带他来外界。放在如今的两人之间,这样平和的时光稀罕少见,成为他不真实感的主要来源。

  既然还有其他用意,他心里反而平静不少。

  他道:“什么事情,你说。”

  娄念没有立刻与他回应,目光也一直没有抬起,好像犹豫思虑了很久。

  荀锦尧不明所以,歪了歪头看他。

  冬夜里为取暖,加热烧鸡的火焰没有熄灭。暖黄的光摇晃着,照在娄念的面庞忽明忽暗,表情流露的细节不够清晰地落到荀锦尧眼中。

  这一次的娄念会带来什么样的、是好亦或坏的消息?荀锦尧难以推测。

  在他的印象里,上一次他们像这样正式而严肃地讨论,是为叶柒柒的死讯。那时,他对此感到心如刀绞,甚至有一段时间,不知该如何与对叶柒柒下死手的娄念相处。

  然而逝者已去,饶是他天大的本事也无力挽回。

  火光两侧的气氛悄然冷却下来,荀锦尧沉默一会:“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用顾忌太多,如你所愿,外面的事情……与我无关了。”

  他话末的声音很轻,差不多要消散在呼啸的寒风里。娄念却还是听得清楚,稍微抬了下眼看他,翻出来一根树枝挑了挑燃烧的火苗,半晌才开口道:“最近许多天,我一直在想,我留下你是为了什么。”

  荀锦尧垂着眼睛,无声笑了笑:“所以呢,想通了吗?”

  “我一直想得很通,否则我不会留着你。”娄念道,“我要你留下,是想你能像以前一样对我,我也能像以前一样对你。但我发现我做不到,再怎么想向以前靠拢,我还是不能当一些事情从不曾发生。可我想报复你吧,我又会惦记你以前对我有多好。坦白说,我从小到大头一次这么为难,但我拿你没办法。”

  “……”荀锦尧慢慢收敛唇边留余的一丝弧度。

  像从前一样,做不到。不单是娄念,他也一样。

  有些事情真的是说来容易,做起来登天一样的难度。表面维持得再好,内里也已经坏死。不知从何时起,两个人在一起相处成了无止境的煎熬,折磨的是心。

  倘若能轻而易举做到就好了,那样的话,又怎么会有一次又一次的争辩与矛盾?

  隔了很久,荀锦尧浅浅呼了口气:“你能放平心与我谈论这件事,我便也与你直说。”

  娄念安静地拨弄火焰,选择默许。

  荀锦尧道:“从你带我到九幽深渊那一刻,其实就偏离了原本的目的。你回首看一看过往,你我之间没有任何一次相处,是以这种病态不健全的方式。”

  “你觉得它是我们做不到的根本原因?”

  “不全是。”荀锦尧道。

  这一晚上,娄念以很正经的态度与他交流这个问题,他便也正色道:“我不打算推脱任何我应承担的责任。走到这一步,我很遗憾,也很歉疚。我从来都不想与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

  他话语的声音不自觉降低:“有些东西无论你信或不信,我都想向你弥补,毕竟那些事情……”他自嘲笑了声,“它们确实从我口里说出,亦或经由我手做出。”

  “……弥补?”娄念也笑了,随后就盯着身前的火焰,再没有吭声。

  “是的,弥补。”荀锦尧手指在身侧的地面上点了点,干硬的草叶刮过掌心微微冰凉的汗液。

  他有些紧张,试着商讨:“你给我一个机会,允许我不再回到九幽深渊,可以吗?”

  他头一次把姿态放得这样低。可他当真受不住了,相似的话语,被娄念冷落的许多日里,他一直很想与娄念说。

  第一次被娄念放着许多日不见,他已经吃到足够多的苦头,每日每夜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紧紧逼迫,难捱得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第二次……他已经表现得很顺从,为什么娄念还要隔着那么多日子不与他相见?难道是想简单直接,将他抛弃在深渊之下,从此再也不与他产生交集吗?

  那时的他有多绝望失落,现在已不敢再回忆。

  还好,他还是等来了娄念的身影——本以为对方不会再来,对方却还是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一刻心中的撼动有多少,他难以言表,只觉得从身到心都是空荡荡的,轻飘飘的,仅剩的注意力如攀附救命稻草一般,只能集中在对方的身上。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绝望,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顺从,让对方不要选择抛弃他。尽管这样会让他看起来很卑微,但他真的不想承担不低头的后果。

  “我好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娄念语气变得犀利,“两年后你闭关归来是第一次,我承认你有自己的难处,本质上也没跟你师妹发生多余的关系,所以我原谅你。可你呢?你却在之后一再试探我的底线。我有时候觉得你很聪明,有时候又觉得你笨到家了!”

  面对他的指责,荀锦尧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手底却无意识攥紧了几根草叶:“我说有些事情非是我自己的意愿,你是不是……一点都不信了?”

  眼看两个人又有吵起来的趋势,娄念缓了口气强行压制下去:“行了,我不想再花心思纠结信与不信。别在关键时刻给我灌迷药,这次我下定了决心的。”

  荀锦尧心头一紧:“什么下定决心?”

  随着他话落下,娄念抬起眼来,在这个夜晚第一次正视他:“多日不见你,我冷静下来想过了。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到此为止了。好聚,也好散,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与你有所牵扯。”

  荀锦尧瞳孔震颤,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密密匝匝的痛楚传遍全身每一处神经。

  “……到此为止?”他嗓音颤抖,念出这四个带着尖刺儿的单字。

  只这一句话语入耳,就让他整个人从灵魂一直颤栗到了浑身上下。全身被抽空的感觉让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连自己是站是坐、身在何处都感觉不到。

  他的神经麻痹了,他恍惚以为自己处于一场荒唐的大梦,只是还没到醒来的时候。可心口处传来的痛楚是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他无法忽视。

  过度的悲痛与恐慌吞噬了他的所有思维,他的头脑仿佛被胶住了,完全转动不过来。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说不出口。

  耳边有声音忽远忽近,可能是娄念与他说了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到此为止,好聚好散,失去,无法挽留……诸如此类残酷的字眼毫不间断地从他脑海中往外乱蹦,冲撞得他头脑一片空白。

  它们象征什么?

  象征他与娄念曾经好过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从今日开始,直到往后,都将清空归零!它们将在未来从他的记忆与生命里逐渐淡化,甚至在某一天,他会怀疑它们是否真实存在过。

  对方真的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关联……明明不久前还共饮过一坛酒,分食过一只烧鸡,睡过同一张床,说过只有两人之间私底下才会说的情话,只一个眨眼的瞬间,全部都要粉碎、崩坏、从他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了,真的要没了。

  为什么,又是凭什么啊!!他的双手都在止不住地哆嗦。

  他明明还想挽留,还想与娄念在一起,还想像从前一样相处,可他……可他留不住,真的留不住……

  就算有些事情真的不全怪他,他也依旧不能为对方所理解,到头来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背负这一切,一直以来在宗门积累的名声与清誉没了,真情实感用心喜爱的挚爱也没了。

  颗粒无收,一无所获,实在要说,他得来的也唯有满满一胸膛的委屈酸痛与憋闷。

  他可悲可笑的人生!他哪能不痛心,哪能不委屈?其实他一直都很委屈,只不过他做惯了高位者与年长者的身份,这样的情感,他从不会明显地表露。

  但这一刻,他眼里的委屈与痛苦真真切切,再也藏不住了。

  他二人之间的感情,于他而言太过美好。而太过美好的东西,得到的时候惊喜若狂,失去的时候也痛彻心扉。

  饶是初见时再多动心,最后也要抱憾远去。

  他生命里昙花一现的一段感情,终于碎得不能再碎了。

  反观娄念,说是下定了决心,他果真是没有一丝的动摇,从原处站起身来,径直向街道的方向走去。

  “我不会浪费你时间了。就此别过,日后你多保重。”他只留下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句,哪怕是这个时候,仍没有再看荀锦尧一眼,好像他毫不眷恋。

  可事实呢?事实则是他根本不敢看,只有不看才不会动摇,垂下眼睫,才能隐去眼里不加掩饰的痛苦。

  根本不是毫不眷恋啊……而是正因喜欢,却又无法放开全身心去喜欢,才会想要及时好聚好散,趁一切还没到绝对无法挽回的时刻,将自己与对方最好的、最该被铭记的一面留存在心里。

  两个人之间,实在不该落到更为不堪的地步。所以……及时掐断吧,趁还来得及。

  ——

  荀锦尧不知自己一个人在河边上坐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什么都想,又混乱得连不成一条完整的逻辑思维。最后的最后,他只记得一阵格外剧烈的寒风袭来,扑熄了左右摇摆的火焰。

  他眼里也因此没有了光。

  四周一片黑暗,黯淡星光照不亮他的脚底。

  他没有目的地,或者说他无处可去,就那么失魂落魄地独自走进深夜里空旷的街道。

  这一夜好久。他想。

  不知走到何处,两个巡夜的修者注意到了他,厉声喊他:“站住!你是个什么人?为何半夜在街头游荡?!”

  修者的大喝声在安静的夜巷里好比惊雷炸耳。荀锦尧身形一个摇晃,这才稍稍被唤回几分意识。

  他半偏过脸去,刚翕动了下唇瓣。

  修者携着灯火走近几步,皱着眉头辨识他的身份,甫一看清他的面孔,表情登时不对劲了:“你你你……!”

  荀锦尧知道他们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但他好歹也是个正道的修者,不能算作危险人物。

  勉强拉扯回几分思绪,他放轻了声音,随口说道:“不好意思,今夜喝得有点多了,回家的路……怎么都摸不着了,二位便放我一人在外头待一晚上吧。”

  他身上是裹了些浅淡的酒气,说罢这一席话,便安静在原地等待两个修者的回应。

  其中一个修者指着他,满脸震惊像是见了活鬼:“你不是大……大师兄吗?!”

  荀锦尧先是一愣,一阵冷风吹进头脑,这回是彻底回过了神。

  整个大陆上会喊他大师兄的,也只有清风宗里的弟子。他再定神细看,刚才注意力不在上头,无意忽略,这时才发现,两个修者身上穿着的分明是清风宗的道袍。

  也对啊……这儿是清风宗的邻城,巡夜的修者又怎么不会是清风宗的修者?

  “……”

  传闻里已经死掉的人如今又回来了,想想也是离谱的。说来可笑,他与娄念之间的事情,几乎回回都要搅合得外界跟着闹腾。

  潜意识里,荀锦尧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他没有。他像一节干枯的朽木,矗立在原处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两个修者率先开的口,怀着些狐疑,要再细问他的身份可有冒充。

  不待他答话,街道另一处转角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听上去颇有些急促。

  三人齐齐望了过去,又是两个清风宗的弟子直奔三人的方向而来。

  “不好了,宗门……快差一部分人随我们回宗门!”先一步跑来的弟子两手撑在膝盖呼哧呼哧喘着气,“城里……是煞罔,煞罔带人来了!!”

  “什么?!”两个修者齐齐一惊。

  荀锦尧眼眸猛地震颤。煞罔……他怎么会在这时候来袭?!

  ——

  清风宗周边常年生着一小片树林,林子以外是清风城城区,林子以内则是清风宗的主体。

  过去的千百年间,这片树林饱受风霜洗礼,也经历过几次战火侵袭,却仍旧顽强挺立在清风宗与城区之间。

  然而,当那气势汹汹的苍灰火焰如浪潮一般翻卷涌入,将数不尽的枝叶吞噬其中,整片林木登时发出走至穷途末路的哀鸣叹息声,竟是于几个呼吸之间燃烧殆尽,袒露出其下略显狰狞的焦黑地表。

  残留的火焰分散开来,在地面上肆意跳动,又逐渐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毫不停顿地齐齐奔入空地中心一枚硕大的火球之中。

  焚烧出的空地后方,人群里本还有人对娄念存些敌意,见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强悍,庆幸双方之间结为盟友。甚有人热血沸腾,为亲眼观得壮观一幕轻轻喝彩出声。

  但也有一道微弱的男声不满嘀咕:“真是的,这人烧林子也不经咱们宗主允许,多好的林子啊,那些树都多少年了,说没就这样没……诶呦,师姐你打我!”

  “什么时候了还林子?!你这张破嘴别废话了,先随我跟几个师弟妹一块儿回宗去!”

  “嘶——好好好……”

  眼看下方一小波人流整齐地列队,朝后方迅速退去。娄念坐在围墙上方,望回了空地中心的位置。

  ……距离与时间都差不多了。他撑在墙边的手指微动,远处的那枚火球顿时暴戾起来,表层的火焰毫无规则地乱冲乱撞,最终膨胀爆裂,崩飞数不清数目的细小碎石与滚沸泥水。

  他身侧站立的一人似是早有所料,当即倒提剑柄,向着下方的虚空轻轻一点。围墙前方几寸远的地方随之竖立起一层浅金色灵光闪动的屏障,火球爆炸的余威裹挟高热直撞而来,与屏障中的灵力互相抵消。

  整个过程下来,两个人连位置都不曾挪动毫厘。

  零散的火焰在土地与空气里飘浮,娄念没有管,只是一直望向爆炸中心。那里烟尘弥漫,短时间内什么都看不清。

  他不紧不慢地道:“不好意思啊秦宗主,清一清场更有利于我发挥,回头我会差人给贵宗移一批新的栽过来。”

  他是赶巧了,离得近,接到煞罔进犯清风城的消息,一转眼的功夫说到就能到。实际上,凭苍灰魔焰的杀伤力,就算暂时不对这片树林动手,在此地打斗,这片树林也存活不了多久。

  秦沧程神情不动:“见笑,我清风宗还不至于为了片林子与魔尊计较。”

  他的语气客客气气,却也绝不热情。

  荀锦尧“逝世”一事,娄念编造得有理有据,他却一直都保持怀疑态度,还专门与梁弘毅询问过灵雀山上发生的所有事件细节。越是了解多了,他就越怀疑自家徒弟被娄念扣在魔界当作人质,以在关键时刻胁迫他这清风宗的宗主。

  就算事实不是这样,荀锦尧的失踪与娄念绝对脱不开关系。可惜他问不出真相,也不可能跑去魔界地盘一处一处地找。

  ……

  娄念看得出秦沧程对自己颇有微词,移开目光,同样不打算多言。

  爆炸中心的烟雾慢慢消散了个差不多,能清楚看见地面向下凹陷一大块,内里的土地结块,已经被彻底蒸干了水分。

  这时,其中率先走出一道高挑的身影。

  爆炸威能看似惊天动地,却也只在此人身着的衣物上留下几块明显的灼烧痕迹,至于他本人,看起来应是毫发无伤的。

  秦沧程微微眯起眼眸:“煞罔……”

  煞罔仍是携着他那把碎骨刀前往凡界。娄念眼尖瞟见刀锋的尖端带着漆黑的痕迹——那是幽娥领地一战,他亲自烧出来的。只是上一次他在刀尖附近造成微微弯曲的幅度,如今看来,已经被煞罔强行掰了回去。

  他心中暗暗有个估计,与秦沧程一同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煞罔同行的并不只有血影领主一人,这群人甫一从爆炸中脱逃,又被清风宗的修者一一截住。

  血影骂骂咧咧了几句,本要紧跟煞罔身侧,煞罔却向他比了个手势,让他与随行魔修一块去应付了宗门里的修者。

  煞罔拐回头来望向娄念,很是自然地微微笑着,并不为起先中了埋伏的事情显出恼怒:“我记得上回见你,你还很是狼狈。可今日一见,我倒觉得你精神抖擞的,莫不是身上的伤完全养好了?”

  “是好是不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娄念驻足在他稍远处的地方,“实在要扯关系的话,你就当我好了,是来多给你找些不痛快的。”

  正道与苍焰魔尊一派的合作,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赶在娄念伤好彻底之前,正道必须竭力相护。而如今,娄念的伤势已然好全,是时候回归战场,帮助正道抵御煞罔及血影领地的袭击。

  他们的敌人是共同的,他们本就该携手抗争。

  煞罔已然猜了个差不多,刀锋整个斜了过来,杀机暗藏,却仍是那副亲切的笑容:“何来的不痛快?我的孩子,我为你感到高兴还来不及。”

  “……”娄念表情沉冷,一句话都不做回应。

  煞罔意有所指地笑看他:“看得出今晚你心情不太好。”

  娄念冷道:“你那片见鬼的魂魄,弄不死你我真的会寝食难安。”

  煞罔笑意愈深,还要再开口,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明显不同于先前的骚乱。

  “我的天,这个就是荀锦尧?!”

  “师兄……是大师兄!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在几个弟子的随行之下,荀锦尧重新回到了清风宗的地盘。

  不久前与娄念别离,在他内心造成的冲击让他的头脑直到现在还嗡鸣一片,迟迟不能理出正常的逻辑思维。但他心底有什么在不间断地催促他行动……他清醒地知道,现在不是他该为自己失败的感情颓丧失落的时候。

  他这一生,或许注定是要坎坷不平的。守护从来都不单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坚定不动摇的愿望。

  他是清风宗的大师兄,可能如今的他不是很敢于直面这个身份,可他的每一次归来都是那样万众瞩目,无论出于好还是坏,他的身份仍旧无可撼动,也无人能以提出质疑。

  他必须打起精神,必须振作起来,成为他本就该成为的样子!

  深夜里的寒风刮起一阵浑浊的风,将他的衣角轻轻扬起。他从几个弟子的中间迈前一步,执剑作揖。

  “弟子荀锦尧,愿与师门同荣辱,共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