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一辆灰褐色马车徐徐驶向田地, 枣红色的马匹在车夫的控制下停住了,从鼻中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

  帘子忽然被一只白皙瘦长的手指掀开,一位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从车中钻出来, 还未能从那双秀气美丽的手上回神的人见到那张脸蛋,又是痴怔。

  少年皮肤白皙灵透, 眼睛精致灵动, 一双鸦色长睫好似蝴蝶羽翼, 小巧的鼻尖秀挺, 往下就是柔软红润的嘴唇。

  也许是难得见到这么漂亮的少年, 不,可能这位还是个哥儿, 不过眉心隐于片缕刘海中, 没让人看见。

  有人自认为用隐晦的视线去打量他, 却在对上那双洞悉一切的纯澈眸子时, 仿若被烫到般飞快移开视线。

  突然间,马蹄嘚嘚踏在地面的声音唤回了他们的神智, 一片烟尘中,翩翩少年扬鞭踏马而至。

  众人惊觉,这又是一位神仙公子哥。

  他生得丰采高雅,神明爽俊。君子之风, 高山仰止, 没人能对他俊美的面容无动于衷。

  少年从马上翻身而下, 大步流星地往那位似乎是哥儿的小少年身边走去, 周身的冷气顿消, 脸上的柔色都浓了几分。

  他低下头, 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那个小少年苦着脸, 嘴巴瘪起, 好似在闹脾气,而对方则在低声下气地轻哄。

  远远望来,就仿佛是咬耳朵的一对小情人。

  就连遥遥紧跟在他们身后的董贞和楚天直都快要恍然这么认为了。

  春风一吹,那位酷似哥儿的少年,也就是白谨,他额前细碎的几缕刘海扬开,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没有一丝哥儿红痣的痕迹。

  众人这才惊醒,他们之间多半就是关系比别人更亲密而已,恐怕不会有其他可能。

  拉近距离,才能听到白谨和左安礼的谈话。

  “我的身体才没那么脆弱,你看,身上都还穿着厚实的棉衣呢。”白谨转了一圈,强调道。

  冬春换季时,他不小心染了风寒,不止张氏紧张,就是左安礼那么冷静的人都慌了神。

  这次难得出来踏春游青,他就被塞进了马车中,吹不得寒风,还不能跟左安礼他们一样骑马。

  要不是据理力争,兴许他连出来透口气都不被允许。

  左安礼很无奈,他舍不得重语责备白谨,只能换些轻柔的语气来哄他,“是谁早上起来的时候咳个不停,要是张姨再逼着你喝苦药,我不会再为你偷偷准备蜜饯了。”

  “你可真惯着他。”楚天直嫌弃道。

  “?”你管这叫惯着,这明明就是威胁好不好!

  白谨十分不满,可是他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他也不能跟别人说自己有系统,商城里的药吃一粒,很快就能药到病除。

  积分还是能省则省,他抠搜地想着。

  被迫戴上帷幕的白谨不高兴极了,尤其是在左安礼轻而易举地就将这帽子戴在他头上时,生气抵达顶峰。

  明明他几年来有好好补足营养,后来更是奋起直追,直逼左安礼挺拔的身高,却不想对方同样也在拔高。

  哪怕他比对方大几岁也无法逃脱命运,男生发育晚这个常识对左安礼来说根本不适用。

  左安礼对白谨可比谁都了解,一眼就看出他的不痛快。

  “光是踏青没什么意思,正好春日明艳,去瞧瞧咱们的田地如何?”左安礼就往白谨感兴趣的事上引,总会抓住他的心上的痒意。

  春季积雪融化,麦苗返青,田地上郁郁葱葱碧绿一片,的确是个好季节。

  之前他们赚的钱,就拿来租用官田了。

  这些田本就是左县令的俸禄之一,又被称之为职田。

  不过就算是左县令为左安礼之父,也断没有给他轻易占便宜的道理,两人好一阵夹枪带棒、舌枪唇剑的谈判,最后还是以左县令略胜一筹胜利。

  左县令以自己的年龄带来的阅历以及知识强势压倒左安礼,惹得他非常不悦,读书时就更加刻苦。

  问刘先生的时候就更多了。

  白谨就在他读书的这段时间专门研究农学,就是学个皮毛,说精通夸张了点,但也不会太差。

  比如说肥料。

  系统从空间里面好一阵扒拉才找到适合这个时代的农家肥方子,它叼着烟似的沧桑道:【这方子可是老古董了,传承挺久。】

  白谨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系统矫情是矫情,但方子是真的好方子。

  白谨让左安礼给自己找的短工都是干农家活的一把好手,从小侍弄庄稼长大的。

  就算是按白谨的要求弄间作、套作时,心里犯嘀咕也不会提出异议,他们老实了一辈子,不希望才这个时候丢掉这么好的工作,如同老黄牛一样勤恳且沉默地干活。

  经验丰富的老农在按白谨所说的那样调制肥料,众人始知,原来草木灰和畜粪还有肥田之效。

  毕竟在古代的传统农业下,很少有士人愿意自降身价去研究“泥腿子”方面的学问,哪怕农是本业。

  是以一旦出现这样的人才,都是宝物。

  比如在白谨那个世界,就有四大农书《汜胜之书》《齐民要术》《农书》《农政全书》。

  这些都是他所处国家的传统瑰宝,记载了全面的老祖宗智慧。

  要说这些农人对于施肥之术一点都不了解,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祖祖辈辈都是靠这片地吃饭,永远生在这片田地上,一代代地口耳相传,大地早已与他们融为一体。

  只是他们并不会系统性施肥,技术也很不完善,很多时候少施肥,或者干脆不施肥。若是土地肥力下降,就干脆抛掉又重新开荒。

  反正这个时代地多人少,最不缺的就是田地了,只是少良田罢了,而且开荒也不容易,能种就一直种着,产量极少,在交完税后勉勉强强能糊口而已。

  因这些原因,靠天吃饭的老百姓在稍微遇见天灾人.祸,就直接过不下去,到了要卖儿鬻女的地步。

  白谨那段时间又搜罗了好多筐关于农业的书,刘先生并不介意他读这些“杂书”,以农为道,以本悟心。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旁人强行干涉不得。

  白谨可不知道刘先生对他还有这么高的期望,他只是在做他自认为力所能及的事而已,兴许对于许多受苦受难的人民来说只是毛毛雨的滋润。

  但他去做了,便问心无愧。

  老实说,农书看起来很枯燥,要不是左安礼也会抽出点时间来给他看,白谨就算会咬牙都看完,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都将书籍摄入脑海。

  积分更不会在不知不觉中累积到了令人诧异的数量。

  白谨就在这些书中发现了一本类似于“农业百科全书”的农书,详细地介绍了农牧业的生产经验*,甚至还有在遇见季节不同,气候、土地不一时该如何应对之法。

  又在另外一本书上发现了开垦和农肥的制作,只是方子偏门,又藏在世家大族的深宅内院之中,至今都未曾推广开来。

  不夸张地说,可能连才刚刚从平头百姓脱颖而出成为皇室的刘家,也不一定会知晓这些。

  白谨兴奋极了,如饥似渴地阅读,时不时地花上一点积分咨询系统,越看越惊心于前人的智慧。

  他们可无人带领,全靠自己摸索行进就能达如此成就。

  老农们在一次次的忍饥挨饿中才能总结出这些经验来,是混杂了多少人的血与泪,汗与苦。

  心神恍惚时,白谨似乎看见了士人在冲他拱手作揖,老农用淳朴乐观的笑容朝他挥手。

  这更坚定了他要提高田产的决心!

  可能他的努力绝对达不到后世的亩产量那么心惊,哪怕是多增产一些,也能少一分饿。

  何况在他们那个世界的黑土地,后世有名的商品粮基地,抛开时间推移的质变不说,总不能到了这儿,就比以后还弱吧!

  白谨斗志昂扬,左安礼也喜欢看他双眸放光,唇角含笑去做自己热爱之事的模样。

  他总是一声不吭,却默默支持着白谨的一切,不问缘由陪伴他一起。

  就像白谨那日说惧怕世家的阴狠,却还是会一直守着他。

  这或许,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知己难觅吧。

  *

  目前的肥料还是传统的土肥,白谨再怎么研究也弄不出后世工业批量生产的化肥,先不说需要的机器,而且化肥制作也是有污染的。

  现在他们可以先试试在那些山里头挖些掺着腐殖质的黑土,加上人畜的粪便,搅拌均匀,然后放在特定的地方等它发酵。

  在这个时期也不能放松警惕,要是烧肥后,这么多可就浪费了。

  一开始可以用这种肥料和草木灰作为底肥,再用豆渣、坑洞灰作为追肥,豆渣是不可能的了,农人会拿来喂牲畜,用来当肥料就算是解释了他们也不会听。

  除此之外,改善农具也必须提上议程。

  农具在精耕细作的时代绝对是种田的重中之重,且不说良好的工具可以解放人力,让他们投身到其他地方,或是让一家人都轻松些。

  在历代官府都鼓励开荒时,他们也可以有更多的信心多开垦田地了,不能以质取胜,就以量取胜。

  垦的地多了,种的粮食多了,就可以堆积在仓库,就算来年收成不好,心里也不会慌。

  大大小小的事情白谨记满了一个小本子,每日每夜都在思考这些事。

  等他一人将活揽下,才知道当一个认真负责的领导人有多不易。

  他还仅仅只是想要拿官田试验,并且是自己出钱试错,就算失败了也无人责备,可想而知以前那些握着田地一步步耕种的农民有多艰难。

  想到这儿,白谨又有了斗志。

  他昨个儿挑灯夜战,最后还是左安礼叫醒他去床上睡的,导致今天精力不够,竟是不知不觉间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左安礼也不打算喊醒他,从柜子里搂出一根毛毯,轻轻搭在他的身上。

  盯着白谨恬静安谧的睡颜,他的手指慢慢触碰到他眼睑下的青黑,又骤然缩回。

  他孟浪了。

  作者有话说:

  可恶!A上去啊!你咋恁怂()

  *《齐民要术》的总结改编

  wb:小阿锦出村了

  可能会放些脑洞,开文早知道(大概)

  然后就是,我决定2k营养液加更这样子,让一个懒人下如此决心,真的是难以置信